祁景迁俯首望着黑灰色的虎斑肥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它脊背微微弓起,两只耳朵倒竖,尾巴的毛略散开,这就是传说中的气炸毛?
“啧,怪了,朕怎么真有种你能听懂朕说话的感觉?”注意力被转移,祁景迁没再管那些奏折,他抚摸了把它圆啾啾的脑袋,突然提议说,“肥猫,这样,你动动左耳。”
奚念知:“……”肥猫说谁呢?
“或者动动右耳?”
奚念知直接把头扭向了左边。
耳畔忽的传来一声轻笑,怪酥软的,“朕大抵是病太久魔怔了!一只猫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思及此,不由得想起森林里的那只黄狸猫。
当初说好要报答它,可这个承诺一次都没兑现。
祁景迁轻叹一声,又想起刚刚出宫的奚念知。
在洪家村这么长时间,他只知她姓奚,名儿今天才知道,想想倒有些好笑。
如果她知道那只灰狼就是朕?会怎么想?
祁景迁很快就甩掉这个想法。
他做狼时干的那些荒唐事儿如今想想真是不堪回首!他当初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如此愚蠢!
无尽尴尬窘迫涌上心头,祁景迁捂住胸口,流露出痛苦之色。
“喵……”奚念知以为他不舒服,蓦地开始狂叫,想让外面的宫婢闻声进来。
祁景迁耳朵难受,忘了继续尴尬,连忙安抚怀里莫名其妙的猫:“怎么了?肥猫乖!别乱叫!”
外面的宫婢害怕出事,试探地在帘外唤了声“皇上?”
“朕没事。”祁景迁回道。
奚念知疑惑,看他确实不像刚才那么面目扭曲,便慢慢放下警戒。
很快,御膳房的鱼来了。
祁景迁在蔡裕和另个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外殿用膳。
奚念知不想让人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桌上摆的菜肴并不夸张,多是蔬菜,以及滋补的用药材熬制的鸡汤。
祁景迁落座,慢条斯理地动筷。
御膳房煮的鱼用鱼形状的木盘装着,蔡裕听从皇上吩咐,把它搁在桌旁,让猫去吃。
奚念知仰眸看祁景迁一眼,恰巧他的目光也朝她投来。
他的眸光很温软,像徐徐拂来的春风。这令她突然想起大灰狼的眼神,在森林的最后一刻,“它”眼神是那般凶狠暴戾,可这份凶狠暴戾,却是对她的别样温柔。
须臾,奚念知收回视线,默默走去木盘边吃鱼。
晚膳过去一个时辰,太后过来看望皇上。
吃饱的奚念知正蜷缩在龙榻枕边睡觉,听到外面传来的请安声,蓦地弹起身体,有些紧张。
事实证明,她的忌惮是正确的。
太后果然很嫌弃她,这和皇帝嫌弃她太肥压得他很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皇上若是喜欢猫,哀家明日将慈宁宫养的彤彤带过来给皇上!”
“多谢母后割爱,不过朕有它就够了,朕平日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陪伴在母后身边,就让那只猫代替朕让母后高兴高兴。”
太后闻言笑了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但视线看到半躲在皇帝背后的猫,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在她那儿,动物就是动物,哪怕极尽宠爱,也不能这么没规矩。
想到等下要说的大事,太后决定不说这个惹皇帝不高兴。
她酝酿半晌,才道:“皇上,现在身边照顾你的都是些奴才,也没人同你说话解解闷儿,哀家实在不放心,所以想着,干脆选几个合适的姑娘进宫,你觉得怎么样?”
57.五七章
晋.江.独.发
五七章
奚念知闻之一愣。
她仰头望向身边的祁景迁,听到太后提的事, 他神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眼皮微微压低,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色,像是在思考,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太后暗暗观察皇帝神色,试探地说:“先皇后的妹妹孙淑与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皇上若是思念先皇后,不如将孙淑接入宫中。还有燕老王爷的曾外孙女隋瑶媛和梁尚书家的梁亚玲, 她们三个姑娘性情各有不同,孙淑活泼外向, 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事一箩筐,肯定能逗皇上高兴。隋瑶媛端庄秀美,梁亚玲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还特别擅长烹茶, 听说她之前在……”
奚念知:“……”
她在心里默默想, 太后这是想把她们打包全送到皇上身边?然后总有一款能入他的青眼?
嗯,其实倒也没错,这样的确是比较保险的方式。
奚念知抖了抖猫耳, 胡须也跟着抖了抖。
想着,等这三位各有才情的姑娘进宫,大概就没她什么事了。
猫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弹琴烹茶, 对比之下, 果然就显得她毫无用处。
奚念知往后缩了缩, 有点没兴趣再听他们继续对话, 承认自己没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而且就算她变成了人,她也并不会弹琴烹茶,不过她会煎药啊,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母后,奚院使说朕的身体少则需要调养半年。”祁景迁回话的语气淡淡的。
太后道:“哀家当然明白,只是——”她眼眶渐渐氤氲起薄薄的雾气,“皇帝,你昏睡这半年,朝中看似风平浪静,私下怎么样哀家不说,你肯定都明白,哀家跟你说实话。”深吸一口气,太后抬眸定定望着他道,“哀家让你把她们接进宫,一是想让她们陪皇上解解闷儿,为皇上分担些重担;二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小,进宫后肯定能更加稳固朝中局面;三……三是哀家请德高望重的一叶大师替她们看过相,一叶大师说她们福缘都不错。”
后面还有两点,一个是民间向来有“冲喜”这种说法,于是她也想效仿,图个吉利。
第五点,她更想让皇上早点留下子嗣,哪怕当真有个万一,她手里也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不过这两点她不可能说给皇上听。
只是皇上在情爱方面向来冷淡,她一度以为皇上是有什么隐疾。后来悄悄让御医留意诊脉,才知皇上并无异样,如此太后便猜,难道皇上这是天生冷感?对女人的兴趣远远不如治理国家?
没关系,这三位姑娘都貌美如花,日日在眼前嘘寒问暖,皇上早晚有把持不住的一天。太后默默在心里想。
祁景迁深深看太后一眼,嘴角微勾,他何尝不知她心里打着的算盘?
“母爱”这个词,他一直都不怎么明白。他虽是太后所生,但自小他与她不同吃不同住,数月才见一面。
太后专心固宠,甚至他也是她吸引男人的手段之一。
他也曾努力念书习字,只求得到先生的赞扬,让太后在他父王面前有炫耀的资本。偶有一次,他伤寒严重,发着高烧参加了小考,结果显而易见,他考砸了。去请安时,太后面有愠怒,她质问他是不是只顾着玩耍懈怠了功课,还说王爷刚刚在她面前夸了如夫人的儿子,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好像生了个不如别人的儿子,太丢脸了!
“皇上。”太后见他神色恍惚,轻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姑娘。”就是奚院使的女儿奚念知,上午一叶大师与她说,那位姑娘的面相竟是比孙淑等人更佳,只是她身份到底差了些。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也将她选进宫,毕竟……
祁景迁蓦地回神:“母后,这事下次再说,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息。”
“皇上——”
“您先回去安歇吧!”祁景迁虽是笑着,说出去的话却淬了两份冷意,摆明了不想再听。
太后没辙,眉心紧紧拧着,起身道:“那皇上为了社稷,一定要好好考虑哀家说的事!”
祁景迁点点头。
气氛陷入冗长的静寂。
方才已有宫婢进来掌了灯,窗外是一片幽蓝深邃,窗内却被烛光照得亮如白昼。
似是嫌太亮了,祁景迁叫人进来吹灭了几盏烛灯。
奚念知缩着脑袋,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他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是因为太后提的那些事吗?他不喜欢她们吗?
奚念知考虑着要不要献出自己给他撸毛,不知为何,她这会儿竟犹豫起来,好像失去了先前那种忍辱负重只求他高兴的勇气。
没等她想明白呢,身体突然一轻!她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奚念知:“……”
祁景迁轻轻“哎”一声,边揉它脑袋边埋怨道:“真的沉,你平时少吃点!朕真的都快抱不动你。”
奚念知:“……”
蓦地轻笑,祁景迁把它两只前爪举高,让它站在自己腿上,他盯着它打量半晌。挑眉道:“肥猫,朕给你赐个名如何?”
奚念知:我不要,我拒绝,你住嘴,你千万别说。
祁景迁笑声浓郁了些:“叫润润!”
润润?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糕?奚念知诧异地瞪圆眼睛,有点疑惑,他居然没叫她小胖、胖胖或者肥肥什么的?
很快,祁景迁为她解答“润润”一名的由来。
“朕的猫代表朕的品味,虽然很想叫你肥肥,但——”他嫌弃地撇嘴,“将就着叫润润吧,圆润圆润,可不就是肥猫你吗?”
奚念知:呵呵,都说了快闭嘴吧您!
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怒意,祁景迁揉上瘾,又撸了她几把,嗓音压得低了些,含着清浅的笑意:“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猫了,盖个印章先!”
语毕,他蓦地俯首弯腰,轻轻在她额头中间印上一枚吻。
隔着厚厚的绒毛,她仍能感受到他唇的暖意。
亲完,他的脸略退后一点,但还是近在咫尺。
他望着她,眼睛温柔地在笑,温热掌心还不忘抚摸着她脊背。
奚念知:“……”
心跳砰砰砰,似乎跳得频率加快了些。
她是人,不是猫啊!
虽然吻在猫身,但好像吻在了她心尖。
奚念知不由地想,当初他愿意舍身救她,是因为单纯的巧合,还是不希望她陷入险境?倘若他知道他会因她而陷入险境,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吗?
之前她都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但现在,突然却有点希望得到答案。
接下来五天,太后每天要来两次。
两次中,至少有一次要重提接孙淑那三位姑娘进宫的事。
不过都被祁景迁轻描淡写给含糊过去。
奚念知当然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些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皇宫,好在她爹奚崇也经常自愿留在皇宫轮值,所以并没发现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