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起勇气,她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皇上,我爹与陈太医确实感情亲厚,这事陈太医也有诸多情不得已,虽然立场不同,但错了就是错了。尽管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极其痛恨他对皇上你下手,此事若不是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不会为他求情,我爹定然也不会。”
她手很暖,贴在他手背,像暖而不燥的阳光与春风。
祁景迁盯着她手,愣愣看了半晌,就在她小手害羞地收回之际,他才反应过来的紧紧回握住那柔弱无骨的手。
顿了半晌,祁景迁双唇翕动,艰难地开口:“如果朕给你名分,让你进宫陪朕,你愿意吗?”
奚念知望入他眼眸,那里幽深如海,闪烁着动人的星光。
她想起那夜醉了酒的他,脆弱得像是易碎的琉璃。他生而尊贵,可陪在他身边真心待他的人却少而又少,所以这样的他比起过往帝王,既多了几分硬沉,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
良人难寻,一心系之的良人更是难觅。
她既然欢喜他,虽不知情因何而起,但她很确信,他与其他男子是不一样的。
这便够她鼓起勇气去挑战一段新的历程。
瞻前顾后就能趋利避害了吗?也不尽然。
“朕知道这话仓促了些,你可以好生考虑。”祁景迁抑制住内心的失落,他本就不确定她的回答,只是方才望着她娇俏的脸,一时情难自禁,便不知不觉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虽是九五之尊,却极不愿强迫她。
“我愿意。”奚念知突然笑了,她察觉出他手微微在发颤。
“对不起。”她紧跟着道,“害皇上紧张了,臣女有罪。”
祁景迁:“……朕不紧张。”
“那极好,臣女便无罪了。”
她笑靥如花,眸子里涌动着娇嗔,祁景迁一时心痒:“你当然有罪,罪在让朕……”
蓦地压下身躯,祁景迁正欲吻住她唇。
纱帘外一道嗓音陡然传来:“皇上,臣女喝药的时辰到了。”
祁景迁:“……”
奚念知本来有些无地自容,可近距离望着他无地自容又气结的神情,她忽地轻笑。
你居然还笑?祁景迁谴责地攫住她小脸,有些郁闷。
为了安抚他,奚念知飞快抬头啄了下他唇,偏头淡定道:“爹,汤药让萱月待会儿为我端进来,还有,皇上有些要务急需处理,准备摆驾回宫了。”
奚崇声音明显很高兴:“摆驾回宫?是是是,臣恭送皇上。”
并不想走的祁景迁:“……”
他点了点她调皮的鼻尖,眼见奚院使都恨不得冲进来将他请出,祁景迁无奈地摇摇头,用口型对她说了句“明日朕再过来”,便笑着转身退了出去。
纱帘外旋即传来他爹再度恭送皇上的嗓音。
奚念知想象着他此刻分外郁结的表情,不由有些乐。
圣驾回宫,奚崇自然是要恭恭敬敬送至府外。
更有甚者,还会一路尾随,直至皇帝步入宫门。
奚崇是懒得这么奉承的,他也很纠结。一方面想着该讨好讨好这位觊觎他女儿的皇帝,另一方面又恼他烦他,最重要的是自责与懊恼。他总觉着,这事儿怨自己。
怨自己亲手将女儿送入宫中,怨自己不过是太医院小小一个院使,除了给人治病没有旁的大本事,女儿一旦入宫,岂不是毫无倚仗?
奚崇愁啊!
站在檐下恭送马车低调离去,他转身回到女儿房间。
奚念知正在喝药,她知父亲会来,脸上并未露出惊讶。
“爹,您坐。”嘴里含了颗蜜饯,她说话嗡嗡的。
奚崇心疼地摸摸她额头,见不怎么烧了,才坐下长吁短叹。
心知这气是专门叹给她听的,奚念知抿抿唇,将蜜饯咽了下去。
“爹,您的忧虑女儿全都明白,但女儿已经做出决定。”奚念知认真道,“您知道,女儿既不求荣华也不求富贵,所有决定只是由心罢了。”
“由心?这么说,你当真对皇上起了心思?”奚崇颓败地耷拉着头,“念儿啊,皇上他很好,只是过于尊贵,爹怕你日后生了委屈没地儿倾诉,爹爹无能,不是朝中栋梁,皇上不会高看我一眼,也不会看我两分薄面就待你温善。你一旦入宫,便只能靠你自己,圣宠虚无缥缈,爹真的舍不得你去受罪。”
奚崇一番肺腑,说得父女两人都有些情绪翻涌。
揉去眼角湿润,奚念知笑着抬眸,轻声道:“爹,您不用担心。不管是进宫还是嫁给别人,路都是未知的,您养育守护我这般大,以后的日子我终究要一人独闯,还有——”
顿了顿,奚念知握住他手,发自真心道:“爹,您仔细想想,皇上他虽是皇上,却不是动不动就苛责旁人的皇上,他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这几日,您这般冷落他敷衍他,他并没有怀恨在心不是吗?相反,他对您倒是有些忌惮,表面上您毕恭毕敬,他高高在上。可暗地里,您的地位明明凌驾他之上。”
奚崇猛地一震。
旋即扯了扯嘴角,惨笑道:“是爹糊涂了!”
奚念知用力握住他的手,宽慰他说:“爹,皇上他有这份心便够了,这样的他已经值得我去冒险,更何况进宫既是为他冒险,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陪在他身边。”
奚崇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他定定望着女儿,终于艰难地点了下头。
73.七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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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章
约莫九日十日后, 奚念知的病便在精心照料下好全了。
她被太后邀去宫中赏了两次梅,赏得心情颇有些复杂。
这梅自然是好看的,只怪她吃多了梅花馅儿的包子,心有余悸, 还未缓过神来。
这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二, 陪同太后赏梅的除她之外,还另有些姑娘, 先前太后为皇上物色的妃嫔人选也在之列。
奚念知表面淡然,内心却很有些介怀。
她倒是忘了, 觊觎后宫席位的人如过江之鲫, 也不知那位当事人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梅宴结束,恭送太后回殿, 众人正要离宫,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
似乎是雨夹雪, 有透明的颗粒伴着雨点从高空坠落, 砸在手上没什么感觉, 只有些冰冰凉。
今日天气并不怎么好,上午准备进宫时, 奚念知再三确认,得知太后当真没有取消赏花之约, 才匆匆穿戴整齐, 打着哈欠进了宫。
此时诸位千金与她同困在亭下, 略有些拥挤。
寒风打着卷儿钻入脖颈,奚念知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诸位姑娘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在保暖上欠缺了些,有的姑娘强忍着保持端庄,有的则已经放弃挣扎,搓起了小手。
奚念知站在边侧跺跺脚,在心里埋怨萱月。
她原本穿得很厚实,萱月却说她日后是要进宫的人,莫要让那些闺秀给比了下去。于是,她便脱下了使人身材臃肿的小夹袄。
“这雨夹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哎!”
“可别下起大雪来吧?”
“好冷啊……”
奚念知听她们你言我语的聊天,犯愁地望向高空。
不多时,一片两片鹅绒般的雪白突然悠悠飘落,居然被说中了,真的下起了雪。
渐渐地,雪绒变得密集,争先恐后投入大地。
下雪了,雨停了,姑娘们笑着相互调侃,说不曾想今朝的初雪竟是这么个状况。
大家笑了个够,相伴走出八角亭,准备出宫。
奚念知退避到一侧,让她们先走。
亭下瞬间变得空旷,雪花瓣被风吹入亭中,她伸手接了一片,想起之前她与他初雪的约定。
可他最近挺忙的,先前齐王意图谋反的事浮出水面,他已好几日不曾出宫去她府中。
所以还是算了吧……
奚念知思绪有些飘远,忽听不远处响起一阵杂声。
她收回心神,往姑娘们那边瞧去。
雪茫茫的远处,一身玄衣的男子撑着柄伞,他身旁并没有太监宫女尾随,只独身一人踏雪而来,其清绝风姿,仿佛入了画。
“是皇上。”
“没错,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姑娘们小声嘀咕几句完,立即恭敬地分站在两侧。
等玄衣男子近了,她们忙齐声请安。
祁景迁步伐未停,漫不经心免了礼,他从她们中间走过,步履快了几许。
望着他步步靠近,奚念知嘴角绽出笑意,她自然知道他是来接她的,就和上次一样。
“你伤寒方愈,怎么穿这么少?”祁景迁快步走到亭下,俯首盯着她不悦地问。
奚念知没想到他一来就摆起了脸色。
她没作声,心想,还不是为了漂亮些不被其他姑娘比下去吗?
祁景迁浓眉紧蹙,盯着她叹了声气:“伞你拿着。”
奚念知:“……”
她掀眸瞅他一眼,有点赌气地用力把伞夺了过来,然后悬高手臂,把伞举得高高的。
祁景迁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板着的脸色有所松动,似是哭笑不得。
摇摇头,解下身上大氅,祁景迁给她披上,挑眉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霸道不体贴的人?”
奚念知没想到他竟然是想做这个?顿时羞愧不已,她刚才在做什么?好像是在冲他发脾气?
“皇上您不冷吗?”
“嗯,朕毕竟是男人,这点小寒小冷还是承受得住。”祁景迁睨她一眼,哪能猜不透她窘迫的心思,接过她手中伞柄,他好笑地牵住她手,“走,寝殿燃着银丝炭,你得过去喝碗热汤去去寒。”
两人从恭送的两列千金中穿过,显得很是招摇。
奚念知略不习惯,又有几丝甜蜜逐渐涌上心头。
这份甜蜜并不是因为沾了他光,让众人对她都恭敬有礼,而是他牵着她手,就好像宣告了全世界,他们是彼此的彼此。
一路踩着雪花,两人回到乾清宫。
“都湿了。”站在檐下,奚念知抿唇晃了下他手,低头去看披在她身上大氅的底部,因为她不如他高,那大氅一直拖曳在地,雨雪浸染,自然都湿了。
祁景迁把伞交给蔡裕,亲手为她解开大氅,笑道:“你没湿就好。”
奚念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