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州双臂叠放在胸口,无聊地看着前方。
等有一辆小巴士过来了,忙吐掉嘴里的叶子,整了整衣领子,走了过去。
舒曼不耐烦人挤人,等着所有人连带着那些鸡鸭生禽下车后,才从座位上起身,还没有走到门口,陈锦州已经窜了上来。
看到小姑娘手里空荡荡的,陈锦州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舒曼惊讶地看着陈锦州。他们可没有约定好回来的时间,这个巴士差不多就是人满了就开动的,被说中间她还在百货大楼耽搁了一下。
舒曼下了车,陈锦州跟在他的身后。
“等很久了?”看到路边的自行车,舒曼眼里一柔,她不是在镇上,而是在县城这边,早上送白玉英的时候,自行车是放在学校里的,不过钥匙给了陈锦州一把,是想着让他下午的时候帮着把车子取回来,等自己从省城回来正好骑回去。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舒曼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不过郭世宝还是知道了。
其实想想也是能想通,若非郭世宝时常关注白玉英,上一次孙虹和李三达合谋要暗算杜鹃和白玉英的时候,也不可能提早知道做好了准备。
“也没有多久。”陈锦州伸了手,拿过舒曼的挎包,问道:“没在省城逛一逛?百货大楼里面东西还挺不错的。”前些年刚到兵团的时候,领了工资,有时候就会上一趟省城犒劳自己,这半年却是一次都没有去,工资补贴基本上被他攒起来。上一次去找孟海东,陈锦州是直接回来的,事后想起后悔不已,甚至被龚琪奚落了一把,觉得他难得上省城一趟也不记得给对象带个礼物回来。
可能比起礼物,陈锦州下意识地是想攒钱给小姑娘花,给她当家用。不过龚琪说的那番话,似乎也非常有道理。
“你怎么了?”舒曼一个抬头,就看到陈锦州内疚地看着自己,下一瞬立刻眯起眼睛,欺近陈锦州:“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陈锦州眼底有一瞬间的慌张。
舒曼心里的狐疑更深了。
刚才,她其实是开玩笑的。
可看陈锦州的反应,莫非真的是被自己诈出来了?
“那个人是谁?”
“嗯?”陈锦州没有反应过来。
舒曼深呼吸一口气,甜甜地笑道:“就是那个让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的人是谁啊?”怎么说呢,生气是有,愤怒也很强烈,但无形中还是觉得陈锦州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即便真的做了?
舒曼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决绝。
“你误会了。”陈锦州哑然失笑,好半天才说道:“是龚琪……”
“他说的也没有错。”舒曼斜睨了陈锦州一眼,她不会觉得陈锦州不应该这样做。若是自己真的无所要求,反而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廉价的感觉。舒曼不知道陈锦州会不会这么想,但在她以前的社会圈子里,听多了太多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事情。有不少傻女人就是不要男人一点钱花在自己身上,甚至自己省吃俭用把男人捯饬地票漂漂亮亮的,心中就自觉满足了。可殊不知,她省下来的钱不论是她自己的还是男人的很多时候都花用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舒曼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的消费观是该买的买,能花的花,该拿的拿。而不该的,她不会去做也不会去贪图。
既然她和陈锦州处上对象,男女之间往来互相的一些馈赠虽然带上金钱的关系但其实也是情感上的一种表达方式。
“不过……百货大楼里没有什么我特别想要的东西。”舒曼实话实说,眼界太高了就容易这样,别人趋之若附的东西,她却是见过太多,心里并没有太多波澜。比起那些,还不如到嘴里的吃食更来得实际。
舒曼趁路上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小指头轻轻勾了勾陈锦州的手心。
陈锦州蓦地脸红,飞快地觑了两旁,低低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欲/望:“做,做什么呢?”话落又轻声说道:“现在在外面呢。”
舒曼只觉得脸上一热,羞声说道:“我饿了。”真是瞎想什么呢,早上给白玉英做的那些吃食她都没动,在省城也没有吃,就路上买了一块饼子,平常陈锦州见了她,都拉着去吃饭,这让舒曼一见到他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了。
“饿了?哦,我也饿了。”陈锦州的目光有些失神地落在小姑娘粉嫩张启的双唇上面,喉结因为吞咽口水的动作微微隆起。
舒曼被看得恼羞成怒,踢了陈锦州一脚,快速往前面跑去。
陈锦州忙回过神要去追,跑出去几步,又返身回去推了自行车。
两个人路上多少有些顾忌。
陈锦州一次次靠近舒曼,舒曼恼了恼,还是上了自行车后座。
“别生气了,我带你去见个人?”陈锦州话落,车子已经七弯八拐地往一个巷子里面进去了,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自行车在一处院子前面停下来,舒曼从后座下来,眼睛眯了眯。
陈锦州过去敲门,没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脸上的笑容再开门后更灿烂了。
“锦州来了。”
“王婶。”陈锦州打了声招呼后,把舒曼叫了过来。
这座院子,舒曼并不陌生,之前白玉英带她来过,是白家在这边的其中一处购置的房产,不过等白玉英要走后,这边和镇上那一处都卖了。本来按照白玉英的意思,方便舒曼上下班,镇上的留下来给她住。
舒曼没有答应,那处房子后来被龚琪买走了。
而县城这一处,没想到会被王大有买过去,这个王婶应该就是王大有的媳妇了。
“是舒曼吧。”王婶未语先笑,拉着舒曼的手眼里就是止不住的上下打量,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舒曼有些害羞,但还是坦坦荡荡的样子。
她多少听陈锦州说过王大有一家人,知道王大有以前是陈锦州父亲的手下士兵,但也是情同手足一般的兄弟。陈父出事后,这些人没少照顾陈锦州,特别是王大有,用他自己的话,自打陈锦州来到兵团,他是白了一半的头发。
若说王大有代替了部分父亲的角色,王婶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半个母亲了。
“不错,不错。”王婶越看越喜欢,双手摩挲了好一会儿,把人拉到堂屋里面,不一会儿泡了杯麦乳精过来。
“知道你不爱喝,这是放凉的开水。”王婶把麦乳精端给舒曼,递给陈锦州一杯水。“没吃饭吧?你们两个等着,饭菜很快就好了。”
舒曼见状放下杯子要去帮忙。
被王婶推着坐回去。
走之前,还给陈锦州递了个眼色。
陈建苦笑一声,对舒曼说道:“厨房是王婶的地盘,她不喜欢别人插手。”
舒曼笑了笑,知道这其实就是个糊弄人的理由。
只是人家不愿意自己帮忙,舒曼也不会舔巴着脸一定要上前,毕竟交情也没到那个份上,她不会做自降身份的事情。
“这房子不错。”舒曼打量了一下,随口说道。屋子布置地很温馨,就是不知道在兵团里的王大有一个月能回来住上几次了。
“兵团的条件还是比较艰苦,婶子的身子以前落过毛病。只是前些年王叔手里没攒下钱,也没有合适的房子买。”镇上那边虽然离兵团近了一些,但当时王大有也不会考虑,其实钱是一回事,当时顾长城是另一个重要的因素。现在就不同,正好白家要走,房子就连卖带送的,这价格正好王大有出得起,陈锦州就帮着忙买下来。
“王叔的孩子要读初中了,县城比镇上的教学好一些。”虽说镇上有陶校长,但陶校长其实早就不教学了,上一回也是临时帮着住院的舒曼顶替了几日。
王婶是干惯了厨房的活,进了厨房后,又重新折腾了两三道菜。
等三个人坐下,也不过是半个小时过去。
这速度,舒曼还是佩服的。
她手艺还行,但做菜的速度很慢,这大概就是手生和手熟的区别。
“多吃点。”王婶往舒曼碗里招呼,梅菜扣肉、酱骨头、炖白菜、炒鸡蛋还有一道拍黄瓜。
“锦州,你也多吃点。你不动,舒曼怎么好意思吃?快点,多吃点。”王婶拿起公筷,碗里一大半的菜就全落到陈锦州和舒曼两个人的碗里。
舒曼朝陈锦州看去,陈锦州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其实非常高兴。他今天把舒曼带过来,其实也有给王婶看一看的意思,显然王婶很喜欢她。
“王婶,你也多吃点。”舒曼看陈锦州没动,不得不自个儿上阵,用公筷夹了好一些菜肉到王婶碗里。
王婶也不说什么,一应笑眯眯地,全程盯着舒曼看。
舒曼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等多吃了几口菜,眼睛猛地一亮,下筷子的速度就又快了一些。王婶的手艺,上一回住院就见识过,但当时似乎顾忌自己病号,口味上还是以清淡为主。但今天就不同,可以说是舒曼来到这个时代吃过最痛快的一顿饭了。
等两个人要走的似乎,王婶依依不舍地拉着舒曼的手:“下次还和锦州过来,婶子还给你做好吃的。”
她其实不只是看舒曼,反而余光一直再瞟陈锦州。
同丈夫不同,王婶一直担心的就是陈锦州结婚生子的事情,她非常担心这个孩子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就是结婚了也不过是完成任务一样的性子。可刚才那一顿饭,那小姑娘怎么样先不说,就看陈锦州全程紧张兮兮的样子。
王婶也一定要好好帮着陈锦州留住舒曼。
至于孩子优不优秀,家境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陈锦州推着车子和舒曼往县城外面走着,吃过饭两个人都不想立刻上路,索性就边走边说着话。
“王婶以前的时候和妈妈感情很好。”陈母出身陶家,在家务活上免十分吃力,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偏偏她又想要为陈父洗手作羹的念头。就在这个情况下,手艺非常好的王婶和陈母一点点地走近,期间不是也没有其他人,但若说同陈锦州父亲的兄弟媳妇中关系最为投契的还是王婶。
“舒曼,妈妈肯定也喜欢你的。”陈锦州忽而停下来,舒曼不解地抬头,却是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
陈锦州的母亲喜不喜欢自己,舒曼不知道。
何况这个人早就不在了,陈锦州怎么说都不能真正带入本人。
只是对方这么没头没尾的话,让舒曼心神一震。
想到他带自己去王婶那边的原因,应该不只是为了吃饭,也不只是为了见一见这位照顾他的长辈。
舒曼怔了怔,随后笑道:“你是特意等我的?因为那封信?”
陈锦州默了默,须臾后点头:“你不必在意别人的话。我妈妈来自孟家,嫁给爸爸的时候,用那些人的话,就是下嫁。”
“我本来就不在意这些。”舒曼微微摇头,她不会傻傻地觉得两个人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桩婚事牵扯到两个家庭甚至两个家族。只是她同样想得开,陈锦州能坚持,他有不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能坚持就坚持下去。
不能,自然就是及早止损。
陈锦州深深地看了舒曼一眼,沉声说道:“我不会放走你的。”就是她想走也不行,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犯错。
舒曼笑笑,不置可否。
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她不能说的太绝对和肯定,但目前的话,她还挺喜欢陈锦州这个人。同他处对象的感觉,也算是不错。
舒曼拉了拉陈锦州的衣角,目光柔柔地,带着一丝小羞涩,近乎无声地说道:“别说这些了,不早了。快回去吧。”
这骑自行车回去,估摸着到红旗村要晚上8,9点多了。
也就是等于,后面要走夜路。
陈锦州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怕把人逼急了,小兔子就要跑了。
何况这个小兔子,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一点也不好对付。
对于这一点,陈锦州有时候会很生气。
但随之更多的是让自己沉淀下来,继续斗智斗勇或者说厚着脸皮地靠近小白兔,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车子到镇上的时候,没有进去,但在路口的时候看到无聊打哈欠的龚琪。
龚琪在看到陈锦州的时候翻了一个白眼,手里的布包丢了过去。
陈锦州接到手里,反手塞到舒曼怀里。
“走了。”陈锦州同龚琪说了一声,又踩着自行车离开。天已经暗下来了,山路和夜路都不好走。
舒曼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手电筒,三张面饼。
她先把手电筒递过去,前面的车头有个支架,正合适放着。本来这也是有装的,早上舒曼带白玉英的时候,车头挂了不少包袱,后面又坐着一个人,就把手电筒收起来了。
有了手电筒,路上就好走许多。
舒曼拿起三账面,自己啃了一张,另外两张捏成一块块的,以环抱姿势从陈锦州下巴下面伸到嘴边。
陈锦州只要一张嘴,就能叼到嘴里。
许是饿了,他吃得又凶又快。
好几次,舌头扫到舒曼的手指,偶尔一两次还有被牙齿啮啃的感觉。
舒曼眯了眯眼睛,在背后狠瞪了陈锦州一眼,又觉得无奈好笑。面前这个人看起来胆大包天的,又只敢做一些幼稚的小动作。
好几次看似在试探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蠢蠢欲动地深入其中。
但往往,都是他自己先露了怯。
这一次也不例外。
饼子就两张。
陈锦州估摸着应该是最后一口后,眼底挣扎了几下,一低头叼走面饼,抹了抹嘴,可惜地目视前方。
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一口含住,狠狠地又温柔细碎地啃咬一番,只把小白兔弄得声声讨饶。
嗨……伴随着叹气声,陈锦州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身后的舒曼,噗嗤一声就笑了。
陈锦州的脊背一僵,红通通的云朵就从衣领子一路攀爬到他的耳根、脸颊、鼻间,乃至璀璨晶亮的双眼里面。
舒曼看得心软,双手悄悄环到陈锦州的腰上,歪着脑袋轻轻靠了上去,明明在后背,却仿佛靠在胸口,那震聋欲耳的锣鼓声砰砰砰地好似要从身躯里面出来。
陈锦州感受着背上轻轻浅浅的呼吸,无声地单手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两个人之间,就像两军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