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十六岁时的那次入宫,玲珑可算是第二次出嫁了,然而二十一岁的她,今天却是头一次穿上喜服,加之这喜服是宋贺好不容易寻来的,虽并非多么名贵的材质,对她而言,却意义重大。
红红的盖头覆在头上,令她的视线只能停留在脚下的一小圈范围,还好有明月在旁搀扶,才令她依然能平稳的行路,虽看不清前方,但她知道,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这演兵场实在是大,高台也仿佛绵延无尽,然今晚行的每一步,都将深深镌刻在她的记忆中。
一步一步,玲珑走的小心翼翼,又感慨万千,自打心间认定了要嫁他,便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却实在没料到,一切竟会来得如此突然,而且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心头波浪般的此起彼伏,还未平息,一旁明月的脚步却已经停下,玲珑一顿,而后只见,被喜帕覆着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云靴,再往上看,还能瞧见红色的袍角,耳边也听见熟悉的声音,同明月道,“交给我罢。”
而后,一只手掌便取代了明月的手,紧紧握住了她。
为了这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喜服能穿得好看,她并未披斗篷氅衣,而如今还未入春,天气仍是寒冷的,她的手被冻的有些凉,而此时,那微凉的柔夷骤然落入大掌之中,熟悉的温热顷刻间便传遍了全身。
他亦感觉到了,轻轻揉了揉她嫩葱似的指尖,道,“冷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便是再冷也得忍着啊,玲珑点了点头,牵动喜帕上的流苏轻轻摆动,慕容啸看在眼中,又捏了捏她的手,道了声,“跟我来。”
便抬脚,又往前走了两步。
军营中的婚礼,受诸多条件限制,不能如平时一样,省去了许多繁缛礼节,玲珑本也没有过过这些大礼,今日一切,又都是慕容啸安排的,因此完全不知接下来的流程,只能慕容啸说什么,便跟着去做什么。
她跟他行至高台中央,只听见原本安静的场中微有些骚动,在一阵鼓声之后,又安静了下来,而后,便听慕容啸开了口。
“今日八千将士见证,我慕容啸,迎娶登州卫氏之女卫茹为妻,无论今后际遇,一生只她一人,绝无三心二意,辜负于她,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听他此言,玲珑才知,原来面前竟有八千将士,头一次成亲,竟有这么多人见证,原本就已激动地难以言表,耳听他如同宣誓般说出的一言一语,更是几乎要热泪盈眶,然话到最后,却被吓了一跳。
什么万箭穿心,天打雷劈……若不是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她一定会跳起来捂他的嘴。
可是没容她有任何表示,待他话音落下,立刻有鼓声雷动,场中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如排山倒海之势,响彻寂静的山林。
玲珑再度被震撼,一时忘了开口……
广袤天空下,两人行了跪礼,一跪神明,二跪远方亲人,最后郑重的相互拜过,便终于将大礼完成,成了夫妻,接下来,军中喜宴正式开始,新人夫妇则登上马车,回了房中。
明月充当喜娘,为二人端了合卺酒,慕容啸小心翼翼的为玲珑揭了盖头,新娘子终于重见天日了。
玲珑呼了口气,抬眼只见,慕容啸立在眼前,直直的望着自己,仿佛没见过似的,不由得抿唇道,“换了身衣裳,不认识我了吗?”
他目光灼灼,傻傻答道,“自然认得,只是你今夜格外不同,尤其好看。”
这话太过直接,引得在旁端酒的明月都弯起唇来,玲珑面上泛起红润,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日有些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上妆……”
新娘子的妆一向都隆重正式,却可怜她今日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叫明月上了个淡妆,不过好在方才人前盖着盖头,现在揭了盖头,屋里也只他们三人而已,不算丢份。
慕容啸道,“你自是天生丽质,又何须上妆?”
这好听话信手拈来,也引得明月在旁附和,“新郎官说的是,小姐可是最美的新娘子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给面子,玲珑乐得弯起唇,愈发的娇媚动人,只是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眉间一凝,开口道,“你方才在他们面前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心意我都收到了,但何必说的那么严重?什么‘不得好死’之类的,着实吓人……总之,那种话不要随便说。”
他却并不以为意,还笑道,“我永不会背弃你,自然不怕。”
玲珑还欲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明月忍不住出了声,“小姐,世子,您二位还未引合卺酒呢,不如先饮过酒再说话?”
二人一顿,这才终于意识到,来了房中只顾着说话,连最重要的合卺酒都没喝,而可怜的明月,已经端了那托盘好久了……
慕容啸赶忙应下,从那托盘上拿起酒杯,递给玲珑一只,而后,坐在她身旁,道,“娘子,共饮合卺酒,从此生死不离分。”
玲珑被这声“娘子”唤的,心间蓦地一软,道了声好,顺意接过了酒杯,与他手臂交缠,仰头将酒饮下。
也不知是酒太烈,还是情太浓,待搁下酒杯时,她已是眼睫微湿,而抬眼看他,也是眸色深沉,心里头感慨万千的样子。
明月大功告成,也知小两口此时亟待独处的空间,便端了空酒杯撤了下去,此时,尚散发着木香的新房中,便只剩了两人。
明明今早分开时还是恋人,这会儿已经成了拜过天地的夫妻……玲珑有些不真实感,看着他道,“你怎么想到如此……”
如此别出心裁的成亲。
他道,“你带给我太多,然而我眼下只能给你如此……其余大礼,待我们回到中原,一定给你补上,”他握起她的手,认真的道,“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感谢你成全。”
若不是因为条件有限,而又不忍再叫她无名无分,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极其盛大的婚礼,仅向军中将士宣告,并不够,他要向全天下宣告,他要娶她为妻。
他目光滚烫,烫进了她的心间,玲珑含泪笑道,“这也是我想做的事……”
那些分别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在听到他“死讯”的时候,她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早些嫁给他,还好,现在终于成了真,又八千将士作证,她与他,今日正式成了夫妻。
床头红烛高燃,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将士们的欢笑声,由他亲自建造的房中,暖意融融,此时此刻,还要再浪费时间吗?
他低头,吻去她腮边热泪,而后郑重又无比温柔的,含住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咳咳,老地方见
第96章
一夜缠绵过后, 新婚夫妻相拥而眠。
第二日, 林间几声鸟鸣,将床上的人唤醒。
一辈子一次的大事,难得睡了回懒觉,慕容啸翻了个身, 想去拥抱身侧的娇妻,手臂却不期然的落了个空,怔愣一下, 这才后知后觉的睁开了眼。
身侧果然是空的, 看来她已经起了?他遂也赶紧披衣下床, 出去寻她。
推开卧房的门,只见透净阳光铺满了厅堂,一切整齐干净,空气中隐约还有她身上的馨香,只是依然不见她的身影, 他只得继续往外寻去。
等到来到院子里, 才终于看见了人,明月正在捡木柴,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见到是他,忙上来行礼,“公子,您醒了?”
他嗯了一声,忙问道, “玲珑呢?”
明月笑着指了指厨房,慕容啸便懂了,不再多说,赶紧朝那走了过去。
还未进门,鼻尖已经传来了饭香,仿佛还有笃笃切菜的声音,而等踏进门,果然瞧见她正在菜板上切着什么,神色很是认真,而一旁的汤锅里,正咕嘟咕嘟的煮着什么。
这画面充满了暖意,令人心间柔软无比,他在一旁看了许久,迟迟不忍去打扰她,直到她无意抬眼,发现了他,惊讶之余,微微笑了笑,道,“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眉梢眼角藏着说不出的媚意,慕容啸看在眼中,自然明白这是谁的功劳。
一时间,心间爱意止不住的翻涌,他几步就到了跟前,由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柔声说,“你不在,我一人怎么睡得着?”
语声里仿佛还有些委屈,简直与昨夜骁勇善战的他判若两人,玲珑忍不住一笑,歪起头来看他,“一个人就没办法睡吗?那我来之前,你都怎么办的?”
他唇角也扬起笑来,却依然厚着脸皮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孤零零。”
说着趁她转回头之前,赶紧尝了尝那殷红的唇瓣。
她还握着菜刀,有正事要干,因此浅浅一吻便好,转回头,把剩下的薯蓣切完,再顺手搅了搅锅里的汤,防止糊锅。
香味扑面而来,慕容啸看的好奇,在旁问到,“在做些什么?”
她温声道,“昨夜伙房里剩的牛骨,我叫明月捡了两块,给你炖了牛骨汤,再煎几块薯蓣丝饼,应该不算油腻。”
虽然现在肉类不缺了,但可选的食材依然不多,尤其主食,仍需以薯蓣为主,她唯有尽可能的为他变着花样做,好调剂一下口味。
他亦明白她的苦心,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听来就好吃,我能帮什么忙么?”
玲珑一边忙活一边笑了笑,“汤都要炖好了,再煎个饼就好……唔,我看火不太旺了,不如你帮我添把柴火?”
这可没什么难度,他当即应了好,帮她添起柴来。
小两口有说有笑,早饭很快便做好,两人也不用仆从帮忙,亲自端到了屋子里,净过手后,开始吃饭。
薯蓣饼放了花椒粉与盐巴,用牛油煎成,十分酥香可口,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牛骨汤,让人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眼看他几口就吃完一个薯饼,玲珑忙又递上一个,“这里还有,多吃一些才好。”
慕容啸便接了过来,一边感叹,“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很快就要发福了……”
玲珑噗嗤一笑,“这样的饭菜你也能发福?那我的功劳可大了,放心吃,薯蓣这种东西,吃再多也没事。”
欲罢又开始琢磨,“明天做些什么好?”
慕容啸忙安慰道,“我觉得这个就很好吃,或者,你不必每日早起这么辛苦,叫伙房送饭也是一样的。”
却见她摇头,“不好不好,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不是来做客的客人,你们都在忙,我怎么能无所事事的偷懒呢?只是做顿饭而已,你又不怎么挑食,不辛苦的。”
不挑食……
好吧,这算是在夸他的,慕容啸深深吸了口气,应了声好,继续吃香香的薯蓣饼,他其实并非不挑食,自她来后,早就无法容忍那些伙头兵们的厨艺了,只是怕她辛苦而已。
然既然她想做,他便只好做个捧场的吃货了,毕竟幸福,便是在这些小事上才能体现。
吃过饭,自有明月过来收拾碗筷,便不劳玲珑动手了,趁他还未出门,玲珑赶紧道,“对了,现在时间差不多,该办粮种的事儿了,我今日便写信,你派人去江南,如何?”
开春播种,现在正月已经过了一半,时间的确不多了,慕容啸应道,“可以,不过这信不必你写,这粮种是我要的,自然该我来写。”
其实如今夫妻一体,她自然是代表他来买粮,照理说,比起慕容啸,玲珑跟沈呈可是更熟一些,可是对于某人来说,纵然是“伪”情敌,他也不想玲珑再出面,同沈呈有什么联系了……
这可是他的娇妻啊,好不容易才娶到的,
玲珑倒并未想那么多,只是耳听得他的语气又隐约带了点酸酸的味道,只好应了下来。
他说的也不错,毕竟当初沈呈帮着自己来此时,就已经知晓她同慕容啸的关系,此时要办的是大事,如若他愿意帮,不会因为信由谁写而影响结果;如若他不愿意帮,就算是她来写,也未必有用。
春种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她便赶忙寻来了纸笔,只是又有些担忧,“你的右手,现在可以握笔了吗?”
却见他微微一笑,“用左手也是一样。”
语罢竟果真用左手执笔,写了起来。
受伤到如今,已有小半年,他不能因为一条胳膊而耽误大事,便渐渐试着用左手来处理事务,左手握剑,左手吃饭,甚至左手写字,虽然字迹比不得右手,但也算工整。
日头渐渐高升,厅堂内的明亮更甚于方才,玲珑仔细研磨,慕容啸认真书写,没费多少功夫,信便写好了。
慕容啸稍作思忖,又提笔,给自己的父王写了一封家信,主要阐述成亲一事以及接下来的安排,待信写好,便将宋贺召到眼前,仔细交代好,命其带上人手,出了营地,去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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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过完上元节,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雪,直到出了正月,天气才暖和了一些。
妃嫔的生活,看似光鲜,实则也不轻松。早起,去凤仪宫请了皇后早安,待再回到自己的春禧殿,孟芷心才终于能放松下来,稍稍喘了口气,更罢衣裳,这才能吃上早膳。
谁料才坐到饭桌前,却见有宫人来到近前,道,“贵人,郑夫人来了,就在宫门外呢。”
这么早?
但人来都来了,且是早就说好的,她只得将筷子一顿,叹道,“快请进来吧。”
这时节天气还是有些冷,叫娘在外头冻着也不像话,只得先请进来,只是宫里头规矩太大,这早饭只能等会儿再说了。
不一会儿,就见宫人将郑氏引了进来,母女俩一见面,郑氏立时激动万分,眼看要将她的闺名喊出口,只是碍着一旁的宫女,这才顿了顿,屈膝行了个礼,道,“民妇参见贵人娘娘。”
孟芷心道了声免礼,命人将郑氏扶起,随后,又将宫人们支走,母女俩这才能说上两句话。
虽说孟三爷一家年前就来了京城,但碍于礼法规矩,两人此时才见上一面,毕竟是亲生骨肉,郑氏眼泪连连,引得孟芷心叹道,“娘,我这都好好的,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您哭什么啊?”
郑氏拿帕子擦泪,道,“那时为娘只是那么一想,没想到你真的入宫当了娘娘……芷儿,你这半年过得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