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连妈妈自己都这么说了, 薇奥莉塔再不愿意, 也最终选择了乖乖听话。
直到大天使转身暂时离开,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薇奥莉塔的视线范围中, 克拉丽丝·史达琳才将目光转向了薇奥莉塔。
妈妈还是记忆中的妈妈, 美丽、优雅, 失去了身体, 灵魂的状态不仅没让她显得孱弱虚无，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不可动摇的神圣。
史达琳沉默片刻，而后轻笑出声：“你长大了。”
薇奥莉塔：“我已经十八岁了，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十八岁啊……”
灵魂状态的母亲流露出恍惚的神色，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透明的手。
“竟然过了这么久，我的女儿也蜕变成了大姑娘，我很欣慰，莉塔，当我死亡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想到还有看到你成人的那一天。”
薇奥莉塔也没想到。
看到母亲一如既往的亲切，女孩与妈妈如出一辙的眼眸闪了闪，而后薇奥莉塔低下头：“我想现在妈妈大概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世的了。”
“是的，”史达琳开口，“我倒是没料到，我的女儿会是一名转生的恶魔。”
“对不起。”
“毋须道歉，莉塔，我从不后悔生下你。”
“但当时你并没有的自己是名天使的记忆，不是吗？”
“即便如今我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史达琳摇了摇头，“也是一样。”
“……”薇奥莉塔咬住了下唇。
她的无意识动作换来了史达琳的一声训斥，向来温柔的母亲轻轻蹙眉：“坏习惯，莉塔。”
史达琳看起很想像是对待四岁的薇奥莉塔那样，亲手将女孩的下唇从牙齿中解救下来，然后再好好说教一番。但是她现在是完全的灵魂状态，无法碰触到自己的女儿，加百列留下的时间也不够她们闲扯。
因而史达琳继续说道：“我绝不会后悔生下了你，莉塔。先不提如今的天堂和地狱已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在你恶魔的身份之前，在人间的你首先是一名人类。我十月怀胎，孕育了你，培养了你，那你便是我的孩子。人世间虽有很多悲伤或遗憾的血缘关系，但那不会存在于你我身上，我的姑娘。”
薇奥莉塔放缓了神情。
尽管她知道妈妈一定会这么说，可当母亲真正地承认自己时，薇奥莉塔还是克制不住心底的酸涩与喜悦。
她勾了勾嘴角：“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
史达琳神情微凛。
薇奥莉塔自然是将母亲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女孩歪了歪头：“妈妈，我很想问，你是否知道爸爸是一名……连环杀手？”
“我知道。”
母亲身上的温柔气息消失了，她的眉头蹙起，几分薇奥莉塔从未见过的冷硬与凛然油然而生。
记忆中的妈妈不是这幅模样，她不会戒备，不会展现敌意，也不会以如此……近乎于冷漠的公正对待任何人。薇奥莉塔在母亲的眉眼之间寻觅到淡淡熟悉的痕迹，她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幅神情，她总是在史蒂夫·罗杰斯的脸上看到。
“我是在追踪野牛比尔案的线索时认识了你的父亲，”史达琳解释道，“他在心理测写方面为我提供了很多帮助。”
“爸爸经常为FBI提供专业帮助。”
“也是在我抓到凶手之后，我意识到汉尼拔·莱克特本人也是一名连环杀人犯，而且正是FBI一直没有抓到的切萨皮克开膛手。”
“……这么早？”
这倒是让薇奥莉塔有些惊讶了。妈妈知道爸爸隐藏起来的秘密不意外，但侦破野牛比尔案的时候，克拉丽丝·史达琳才是个刚刚大学毕业、正在受训的FBI实习生啊。
虽然薇奥莉塔那时并没有出生，但全国轰动的大案子，她随便谷歌就能看到当年的所有报道，薇奥莉塔清晰记得，当妈妈于梅森案失踪时，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史达琳叹息一声，“而梅森·维杰则因为私人恩怨想杀死你的父亲，莉塔。我希望汉尼拔得到应有的惩罚，但那指的是亲自逮捕他，再将他送上法庭，经由审判后决定他的命运。很可惜我至死都没有做到。”
“……”
“莉塔？”
薇奥莉塔的神情相当复杂。
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美国队长可是在她的肉体崩溃时说过近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一刻薇奥莉塔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直袭心头。
孩子的一生往往会重蹈父辈母辈的道路，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薇奥莉塔一直觉得她恶魔的身份能够代替自己规避这点，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即使拥有几百年不属于人类的记忆，命运依然如影随形。
恶魔的孩子到底是个恶魔。
当她与史蒂夫·罗杰斯达成出卖灵魂的交易时，薇奥莉塔·莱克特就踏上了与妈妈相同的道路，区别只是彼此的立场调转而已。
“没什么，”薇奥莉塔摇了摇头，颇为沉重地说，“只是有个人同样打算不惜代价地将我送上法庭，呃，是一个男人。”
史达琳：“…………”
特地强调是一个男人，克拉丽丝·史达琳的灵魂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她的表情一空，而后妈妈便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她的笑容很是欣慰，其中却也带着挥散不去的悲伤。
“莉塔真的长大了，”妈妈说，“也到了离开家庭，去独立生活，拥有属于自己人生的年纪。”
“……我觉得你想太远了，妈妈！”
“他有你的父亲英俊吗？”
“我倒是觉得，”薇奥莉塔想了想，“他更像你。”
说完薇奥莉塔顿时有些好奇，她看向妈妈，克拉丽丝·史达琳的双眼在失去身体的情况下也如同背后的蓝天一般澄澈。母亲的目光专注，仅仅是这样无声的注视，也叫薇奥莉塔本能地感受到了淡淡的暖意。
这是她许久不能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注视呀。
“妈妈，”女孩放缓声线，“你离开后，爸爸一直在哀悼你。他从来不说，几乎也很少表露，但是我能感觉得到。”
史达琳闻言，颇为感慨地低了低头：“更多的是难以放下吧。莉塔，你的父亲一生中试图挽留的所有珍重之人，最终都离他而去了。我的死亡无疑又是另外一个印证而已。”
“印证？”
“自诩凌驾于众生的人，总是要以孤独为代价。”
“……”
薇奥莉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悲伤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的面孔，女孩蜷了蜷手指，轻声问道：“那妈妈，你爱他吗。”
史达琳笑出了声。
“莉塔，”她当然知道女儿在难过什么，母亲啼笑皆非道，“不然的话，你又是哪儿来的？”
好吧，至少妈妈的确爱爸爸。这多少安慰到了薇奥莉塔，她长舒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可惜爸爸不在，他一定很想见见你。”
史达琳一哂：“我已经死了，莉塔。见你没关系，因为死亡对你来说不是终点，但对汉尼拔是。所有的事情已然在我死时画上了句号，如今再次见面，除了给活人增添困扰与遗憾外毫无用处。”
薇奥莉塔：“可是……”
“好了。”
母亲眨了眨眼睛，打断了薇奥莉塔犹疑的话语。
她前进半步，透明的灵魂在日光下如此缥缈，却又那么真切。克拉丽丝·史达琳抬起手，灵魂的指尖在薇奥莉塔的额头一点，淡淡的魔法波动叫薇奥莉塔呼吸一顿，但很快母亲就拉开了距离，仿佛是怕自身的善念会伤害到女儿。
“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史达琳说，“你已经长大，而到了这个地步，我相信你的父亲也不会继续逍遥法外太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好。”
薇奥莉塔不会强留母亲，她已经在人间受到如此多的磨难，理应回去休整放假。尽管之后薇奥莉塔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她，可知道她是个天使后，难过的滋味就变得轻松许多。
好歹妈妈和自己一样，人间的旅程不过是寿命中短暂的一部分而已。
“再见，妈妈。”于是她说。
“再见，我的莉塔，”史达琳点头，“要照顾好自己。”
凝聚成形的灵魂在话音落地之后慢慢地分崩离析，薇奥莉塔目睹着魔法波动一寸一寸散去，直至所有的善念在空气中挥散开来，像它们未曾受到加百列召唤一样，重归于宁静状态。薇奥莉塔在墓碑前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她背后响起了大天使的脚步声。
“她走了？”加百列问
“嗯。”
薇奥莉塔低着头，沉思着开口：“如果妈妈在年幼时就已经失去了自己是天使的记忆，她来到人间的工作就没有完成。”
加百列：“是的。”
“会有惩罚吗？”
“不是故意渎职，惩罚会轻一点。”
但到底还是有。薇奥莉塔就知道是这样，尽管天堂和地狱在奖惩措施上不太一样，可大体职责是完全对立的，身为恶魔她多少也能猜出来加百列寻找失踪天使的动机。
“如果，”薇奥莉塔试探性地说道，“我再替你做点事，你能不能免去我妈妈受到惩罚？”
“……”
薇奥莉塔这才转过头，迎上加百列审视的目光，大天使并没有立刻答应或者反对，他反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开口：“你又在打什么算盘，薇奥莉塔？”
“也没什么。”
女孩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同母亲一样看似无害的灿烂笑容。
“我知道怎么找到我爸爸，我甚至能让他心甘情愿接受人类的审判。”
第79章
从墓园回到警局已经是下午了。
薇奥莉塔找到了史蒂夫·罗杰斯, 他正在同几名年轻的警员交流着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法国人不待见英国人，但巴黎的年轻人到底还是能够用英文勉强沟通, 而经历过二战的史蒂夫也学过几句法语，蹩脚的英语和蹩脚的法语交织于一处，竟然也完成了顺利沟通的功能。
史蒂夫低声说了什么，薇奥莉塔没有听清, 这换来了几名警员的笑声。而她的到来让室内融洽热切的氛围戛然而止。年轻人的笑容停滞, 史蒂夫的身形一顿，转过头来。
换下紧身服的美国队长，一身褐色的机车夹克, 里面套了件白衬衣, 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他的手肘随意地搁置在桌子上，拿着一杯咖啡, 姿态放松又随意。
在纽约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史蒂夫, 也可能是薇奥莉塔与他相识于一场意外的缘故。即便是私下时间中史蒂夫·罗杰斯也总是带着一种隐隐的戒备与担忧, 仿佛下一刻就会又有什么外星人或者超级反派来炸掉时代广场一样。
现在不同, 坐在一众警察中央的史蒂夫, 除了他的金发碧眼外, 与那些和新朋友畅谈的寻常青年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环境叫薇奥莉塔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然而在史蒂夫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与海同色的眼眸微凛, 美国队长站了起来：“加百列呢？”
薇奥莉塔：“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有超级英雄和变种人在, 巴黎到纽约都不过是须臾的距离。但史蒂夫并没有回答, 青年沉默片刻, 他盯着她的面庞，而后拧起了眉头。
史蒂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向前，上上下下打量薇奥莉塔一番，然后伸出手。
宽大的手掌落在女孩的额头，几乎是在皮肤相接触的瞬间，史蒂夫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你在发热，莉塔。”
薇奥莉塔本就在母亲的墓碑前坐了整整一夜，又是因为加百列的到来而再次奔波。她的精神很差，面孔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在一头乌黑的衬托下近乎憔悴。
这叫史蒂夫不得不考虑回去之后的事情了——薇奥莉塔·莱克特的审判因为法官的死亡而中断，此时回到纽约，怕是还有一大堆麻烦在等着她。
而现在她的状态可无法接受问话。
美国队长衡量过后，开口：“在巴黎找个住处休息一晚再走。”
薇奥莉塔抬头看了看他，女孩宝石般的眼睛中含着淡淡水雾，但史蒂夫知道这恐怕不是出于她个人情绪，而是低热带来的生理反应。
“不用找住处，”薇奥莉塔轻声说，“可以回我家。”
家？
史蒂夫因为薇奥莉塔的用词顿了顿，然后才反应过来，薇奥莉塔在巴黎的确有个家，她就是在法国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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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巴黎的莱克特宅邸坐落于富人区，距离警局不算太远。史蒂夫向警员要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催促着薇奥莉塔服下后才叫了辆车离开。
在进入公寓后，史蒂夫很快就意识到在汉尼拔·莱克特从纽约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应该是来到了巴黎——至少是呆了一阵子。本应许久不曾有人住过的公寓一尘不染，和薇奥莉塔在纽约的家一样，装潢典雅、整洁干净，水电暖气一应俱全。
薇奥莉塔拖着发热的躯体，她从昔日父亲的卧室里拿出一套衣物送到史蒂夫面前：“都是新的，爸爸没有穿过，你和他身材差不多，应该合适。”
史蒂夫：“谢谢，但是我——”
薇奥莉塔：“别想穿着脏衣服躺在我家床上，妈妈就算上了天堂也会冲下来骂你信不信。”
史蒂夫：“……”
他失笑出声。其实史蒂夫很想说，他也是穿着干净衣物来到巴黎的，不过一天，迁就一晚也不会传染病菌。史蒂夫算是发现了，在外的时候，薇奥莉塔是不介意任何艰苦条件的，而当回到了家，或者说，放下自身的任务和担子，不论她之前是替会干活，薇奥莉塔·莱克特都会一秒钟变回那个娇气洁癖年轻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