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寺就在城西,寺门口人头攒动,擦肩接踵。入口处,有和尚卖雕着缘字的木匣子,三两银子一个,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愿望,还是有许多人愿意花费这三两银子的。沈丹遐打听了一下,知道那木匣是用来装开光的信物的。沈丹遐也排队买了一个,捧在手里,和徐朗一起进寺去了。
来许愿的有情人很多,排了一刻钟的队,才轮到徐朗和沈丹遐,夫妻俩双双跪在佛前,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诉说完心愿,沈丹遐睁开眼,取下徐朗腰间的玉佩,放进了木匣里。
沈丹遐起身,将木匣交给知客僧,“请问,我何时来取?”
知客僧接过木匣,取下木匣旁边的数字牌,递还给沈丹遐,道:“方丈只在每月十五开光,施主请十六日持木牌来取木匣。”
“好的,多谢师父。”沈丹遐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夫妻俩从三生寺离开后,装着玉佩的那个木匣子就送到了一间禅房里,禅房里坐着的人,正是知府周则礼、都指挥使朱茂、都指挥使刘同知。木匣被打开,周则礼取出那块玉佩,仔细看罢,道:“这玉佩没有一千两银子,买不到。”
朱茂皱眉道:“徐朗的父亲徐奎虽然曾担任过礼部尚书,但他并不得徐奎待见,前两年,徐奎要入观修道,需要一万两银子,尚且要卖祖宅,他从哪里弄出这么多银子来?”徐朗是被突然任职过来的,朱茂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派去锦都查徐朗的人,因路途遥远,至今未归。
“大人,他会不会贪污军饷?又或者剿匪时,扣下了那些土匪打劫来的财物?”刘同知揣测问道。
“大人,这极有可能。”周则礼颔首道。
朱茂沉吟片刻,道:“明天安排一个机灵的人去和他的手下接触一下,套套话。”
接下来几天,无所事事的徐朗陪着沈丹遐走街串巷,寻找各种好玩、好吃的地方,花钱如流水。常家四兄弟做为他的心腹,已有人私下和他们接触套话了。
终于到了五月十五这天,沈丹遐去了三生寺,去取开了光的玉佩;徐朗带着人去了都指挥司衙门,交任职书,正式入职。朱茂让人给他办理手续,在等待的时间里,朱茂邀他一起饮茶。
“曾佥事的家人已从院子里搬出来了,你随时可以派人来打扫清理一番搬进来。”朱茂笑道。
“是,我明日就让长随们过来打扫。”徐朗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这么晚才搬进衙门里。
“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这些你拿着,就当我这个上官给你的贴补。”朱茂掏出两张银票,递给徐朗道。
徐朗接过银票,每张面值都是五百两,朱茂一出手就是一千两,真是大手笔。徐朗欣然笑纳,“多谢大人,说起来这几日,住在客栈里,我的花销颇大,就快要入不敷出了。”戏没白演,把人引上钩了。
“徐佥事,觉得千里为官只为财’,这话可有道理?”朱茂直白地问道。
徐朗端杯抿了口茶水,道:“大人,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若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养不起,那就是无用之人。”
“吃糠咽菜也是养,锦衣玉食也是养,不知道徐佥事想如何养妻儿?”朱茂问道。
“自当富养妻儿。”徐朗勾唇笑道。
“好好好。”朱茂满意地大笑。
“大人,下官奉燕王之命,要盘查都指挥司和知府衙门的账,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徐朗拱手道。
“徐佥事想如何盘查?”朱茂目光如炷地盯着徐朗问道。
徐朗笑笑道:“县官不如县管,下官自当依照大人的意思去盘查。”
“明天本官会让人把账册送去给你的。”朱茂笑道。
“多谢大人。”徐朗垂首道。
次日,银库、料库、粮仓、兵器库等的账册摆在徐朗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做好的假账,查不出任何问题,但徐朗还是装模作样的每日查账。
徐朗借口忙着查账,那院子一直没派人打扫,让沈丹遐仍然住在客栈里;朱茂等人并没在意这事,还自认为万无一失,洋洋自得,又故复萌,谁想到,半个月后,一直在暗处收集证据的赵诚之现身了。
贪官太多,就是府衙里的捕头,都收了人家的好处,全部罢免是不可能,只能抓首恶,朱茂、刘同知、马同知以及周则礼四人同罪,暂时扣押在都指挥司的牢中。
朱茂气得在牢里,大骂,“竖子可恶,徐朗,你这个小人。”
他骂得再大声,也传不到衙门里去,搬倒了这些坏人,徐朗和赵诚之领的秘令也就完成了一半;赵诚之在余城歇了三日,就启程往九子山去了。徐朗则要留下来收尾,等接到燕王的密函再出发。
沈丹遐去衙门看过院子,直皱眉,这也太狭窄了;于是决定搬去陶氏为她准备的院落,让清香去问云来客栈的掌柜,“老太太让你们给姑太太准备的院落可收拾好了?”
“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姑老爷和姑太太搬进去住。”掌柜的给徐朗和沈丹遐行礼,“小的卢青给姑太太、姑老爷请安,院落在灯笼巷,离衙门不远,姑太太、姑老爷请随小的来。”
云来客栈是陶氏的私产,在知道徐朗要来余城任职后,陶氏就派人过来打点,她舍不得沈丹遐受委屈。
卢青为徐朗和沈丹遐准备的院落,是一个三进的院落,足够所有人住下。灰墙黑瓦,檐角上蹲着小兽,外观看着十分的普通,和周围的宅子没什么两样。
门楣上是新制的匾额:徐宅,进到里面,才发现这宅子别有洞天,一堵福字照壁,挡住众人的视线,绕过照壁,就是正房五间,左右各有偏房三间,旁边还有两个跨院,这跨院自是给那些随从之人住的;继续再往里去,就是一处小花园,佳木茏葱,左侧有湖石垒起的假山,假山边有木质小水车,将水抽到假山上方,清流在石隙间泻流而下。
徐朗微笑道:“卢掌柜有心了。”
“姑太太、姑老爷满意就好。”卢青笑道。
二进仍是正房五间,偏房三间,东西两个跨院,沈丹遐准备将庞琳安置在西跨院里。二进到三进之间,仍然是一个小花园,园子里是一个圆形池塘,石质的十字桥架在池塘上,在桥中央是一座八角亭,亭上刻着观鱼二字。
可从桥上过去,也可沿着池塘边的小路去三进院子。沈丹遐是懒人,自然走直径,从桥上过去。院子没什么出奇的,一样是正房五间,偏房三间,东西两跨院。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徐朗和沈丹遐在西梢间坐下,卢青上前行礼道:“姑老爷和姑太太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着人再增加添减就是了。”
“卢掌柜打点得很好,我很满意,多谢卢掌柜。”沈丹遐真诚地道。
听口气,知沈丹遐不是在说客气话,而是真得满意,卢青松了口气,接着道:“姑老爷和姑太太此行带得人手不多,就八个丫鬟两个媳妇子,连个使唤的小厮都没有,小的斗胆,带着一些人手来供姑老爷和姑太太挑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就让他们进来?”
沈丹遐看着徐朗,让他拿主意,徐朗淡笑道:“还是卢掌柜想得周到,人手不足,的确是件麻烦事,行了,让他们进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余城生涯
卢青退出去,很快带进来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垂手肃立,一看就是训练过的。沈丹遐笑问道:“你们都会些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胜任那个位置,自己说说吧。”
一个看着就很机灵的小厮第一个走了出来,行礼道:“小的彭良,给三爷三太太请安,小的自觉可胜任门房一职。”
“好,那以后徐宅的门户,就交由你看管,我希望你能一直当值下去,而不是过几日,就要换别人来当差。”沈丹遐首肯了他的自荐。
接着,沈丹遐依次定下了外院管事、传唤小厮、赶车喂马的车夫、侍弄花草的园丁、厨娘丁嫂子、擅长做面食点心的洪嫂子、帮厨娘子、帮厨丫鬟、绣娘、粗使婆子和负责打扫的小丫鬟。府里的大管家是张平,张平家的则是内管家,杜安家的负责管理采买。燕王派来的护卫队长,就充当护院管事,其他护卫就成了护院。常氏四兄弟,刚跟着徐朗进出。四香和四莫的职事,一如在灵犀院,不过桂香暂时仍然伺候庞琳。沈丹遐还指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小丫鬟过去,协助桂香一起伺候庞琳。
虽然她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去九子山寻宝,但寻宝结束后,她还得在余城呆至少三年,这些下人是必须要的。安排妥当后,沈丹遐自掏腰包,从旁边的酒楼叫了几桌席面回来,男的在外院的前厅,女的则在二进院子的内厅。
徐朗和沈丹遐在这宅子里住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
“什么?姓徐的住进了黄家的宅子,不是说黄家的宅子卖给了云来客栈的东家,他怎么会住进去?去查一查,这姓徐的跟云来客栈的东家有什么关系?”吴忠脸色微变,立刻吩咐道。
这不是秘密,仅过了一天,就查了出来了,“云来客栈的东家姓陶,是仁义伯的亲妹,姓徐的妻子,是她的嫡女。”
“原来他娶得是仁义伯的外甥女,难怪花钱如流水。”吴忠喃喃自语道。徐朗在他心目中,成了吃软饭的男人,根本不知道徐朗揽财能力并不比仁义伯差。
徐朗和沈丹遐在余城住了下来,因现在余城知府、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在牢里关着,都指挥佥事虽然有四位,可是另外三位,尸位素餐,弄得徐朗公务繁忙,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徐朗忙,沈丹遐也没闲着,那些官太太、乡绅太太或结伴或独自过来拜访;沈丹遐虽不喜欢应酬,但也知这事不能任性,耐着性子与她们周旋。
这一日,沈丹遐受邀去畅欣园赴宴,请客的是当地有名的豪商冯家,这冯家与陶家有生意上的来往,看在陶侃的面子上,沈丹遐欣然应约。
畅欣园的入口处很窄,但景色却是极美的,有山、有水、有奇石、有小桥、有花木,园中有一榭,榭前有一池水,水边有斜依的松柏,袅袅的垂柳,波光水色中倒映着亭台、桥榭,错落有致,有神有韵。
“佳园佳景。”沈丹遐笑赞了一句。
冯太太谦虚地笑道:“园子简陋,太太愿纡尊降贵前来,是我冯家的荣幸。”
“冯老爷与我舅父兄弟相称,冯婶母若是不嫌弃,就随我舅父唤我一声九儿吧。”沈丹遐笑道。冯太太不但年长于她,而且陶氏买那宅子,也多亏了冯家出面,是以沈丹遐愿意给冯太太一个面子。
“不敢当,不敢当。”冯太太笑得眉飞色舞,觉得帮忙果然帮对了。
“冯太太,前面就是风到月来榭了吧?”余城同知的妻子笑问道。
“是,风到月来榭边上就是留听台,坐在榭里,卷起四面的帘子,就可以观赏留听台上的歌舞,因此今日我将宴席就设在了风到月来榭里。”冯太太答道。
沈丹遐见阳光映射在池上,水光潋滟,笑道:“冯婶母果是风雅之人。”
身后那些被请来陪客们,也纷纷交口称赞,应和着沈丹遐的话,冯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邀请沈丹遐进入风到月来榭;沈丹遐是主客,当仁不让的坐了宾客正位,冯太太和那位同知太太也跟着入了座,接着其他太太们也一一入座,婢女送上茶水果点。
沈丹遐在位置上坐下,丝竹声响起,歌舞伎在留听台上翩翩起舞。同知太太笑问道:“冯太太,那领舞的可是香绮楼的哪个花魁?”
“正是。”冯太太淡笑道。
“也只有冯家才有面子,请来这位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啊。”一位太太笑道。
众人边欣赏着舞蹈,边闲聊着,冯太太突然提到她的小孙女,沈丹遐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冯太太请客的原由了;得她这位三品淑人几句称赞,小姑娘面上有光。
“冯婶母,既然小侄女儿来了,不如叫她过来,让我瞧瞧吧。我只有五个臭小子,看着漂亮的小姑娘就喜欢。”沈丹遐笑道。
这时陪客中有位太太道:“徐太太可能如此厚此薄彼,我家杏姐儿今日也来了,亦想拜见太太呢。”
她话音一落,引来了一片附和声,看她们热情高涨的样子,沈丹遐没法拒绝,只能道:“都过来,都过来。”今天要大出血了,还好,预先有备一些精致小巧的银锞子。
冯太太让心腹婢女去领那些小孩子儿过来,一刻钟后,那婢女就领着一群小孩子儿过来了,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冯家的夏儿和那位同知太太的女儿韦子衿,大的不过八九岁,小的只有四五岁。
榭里铺着地毯,十几个孩子分成两排,在冯夏儿和韦子衿带领下,跪下行礼道:“见过徐太太。”
沈丹遐笑着虚扶道:“都起来吧。”
待孩子们站起来,莫失将见面礼一一送上。沈丹遐留下了冯夏儿和韦子衿,把她们招到身边来,慈爱地问她们叫什么名,多大了,可曾读过书之类的话。
“回太太的话,小女名叫夏儿,今年七岁了,祖母有给夏儿请女先生教夏儿读书识字,夏儿这几日在学《训蒙骈句》。”冯夏儿口齿清晰地道。
“回太太的话,小女名叫子衿,今年八岁,和夏儿妹妹一起读书。”韦子衿答道。
“都在学《训蒙骈句》,那我抽一个对子,你们能否对上?”沈丹遐笑问道。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齐声道:“太太请出上联。”
沈丹遐想了想,道:“夜月鸟忙唤。”
“春风莺乱啼。”冯夏儿先对了出来。
“松枯遭雨苦。”沈丹遐又道。
“花瘦怕风寒。”韦子衿对道。
沈丹遐就顺势夸张了她们几句,然后取下手中戴的玉镯,一人赏了一个。冯太太目的达到,十分满意。正午时分,精致的菜肴摆上了桌。
到下午申时,宾主俱欢而散。沈丹遐并不知道,她不曾留意的那个最小的女孩,日后会成为她的儿媳之一。
经过十来天的整顿,徐朗基本上理清余城的盘根错节,这天提早回来,进院子见沈丹遐坐在廊下,手里拿着张请柬,表情古怪。徐朗微皱了下眉,“怎么了?”
“柳太太请我去给她的长女做及笄的主宾,先前她说过一次,我还以为她是说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沈丹遐愁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