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这种东西不是嘴上说有就有的,而是举手投足间很自然就会散发出来的。
玉娘是真的变了,变得又何止是玉娘呢,就连如欣也变了,孙佳玉差点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唯一没有什么变化的好像就是乙儿了,还是这么漂亮,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慌乱,好像只要有她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乙儿,如欣,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乙儿这才注意到,屋内还坐着一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沅娘。
沅娘也随他们夫妻上京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乙儿很好,沅娘好吗?”
为什么说是一开始没注意到呢,是因为沅娘的变化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沅娘长高了脸也张开了些,以前她总是很快乐没有烦恼的。
这会居然会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性格好像也变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众人才在屋中坐定,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过是分开了半年多的时间,怎么好似过去了许久一般。
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一开始是每个人都抢着说,后来就轮着说,到最后大家才笑了出来,就连沅娘也露出了属于她的笑容,这才是当初在孙府的感觉。
说了好一会话,一个妇人抱着怀里的婴孩匆匆的走了进来,襁褓里的孩子像是突然被她们的声音所惊扰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沅娘,赶紧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抱了过来,非常娴熟的就开始哄孩子。
拍了几下怀里的孩子又睡了过去,一系列的动作快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可真是可爱。”乙儿已经有些知道了,而如欣还猜不出来,颇有兴趣过去瞧,直白的就问了出来。
襁褓里的孩子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滑嫩嫩的,好似一捏就会留下印子来,让如欣碰都不敢碰。
奇怪的是,当如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时之间屋内就没了声音,所有人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如欣奇怪的看看玉娘又看看沅娘,甚至连乙儿好像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就是她还不知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不说话是做什么,这孩子可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有福的。”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小手,又笑着收了回来。
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她,这会如欣终于感觉到不对了,笑容也渐渐的收了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最后还是孙佳玉上前握住了如欣的手,将她带到了椅子上,“如欣,接下来我来说的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可它确实发生了。”
如欣一时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很想让孙佳玉停下来,又怕是她自己误会了。
“你们走后没多久,孙家就被陆远鸣陆大人带人抄家了,父亲被贬了官收押流放了。好在罪不祸及亲属,沅娘和如姨娘,都住在了我家。这个孩子,就是如姨娘所生的,我和沅娘的弟弟,也是你的亲侄外甥。”
如欣嘴巴微微的张开,怎么会这样呢,姐姐在信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孙家的事,难怪当时突然姐姐就不回信了,算算日子,当时一定就是她最艰难的事情。
可当时她又做了什么呢,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成为宋侧妃的养女,姐姐当时得有多难过啊。
“那,那姐姐呢?她没有同你们一块上京吗?”
这一次孙佳玉不忍心的侧过脸去,说话的时候都哽咽了,“如姨娘本就是高龄的妇人,生弟弟时本就困难,家中又突逢变故,当时险些孩子就没了。好在是她的意志顽强孩子保住了,但生的时候还是艰难,最后早产了,孩子是生下来了,可人却……没了。”
如欣的眼睛猛地睁大,拉着玉娘的手臂摇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姐姐身子骨虽然不好,可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姐姐不可能死的,不可能!!”
祝轩瑞怕如欣伤到了玉娘,赶紧上前护住玉娘,“陈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但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已经找了全太原最好的大夫,本来是有机会救你姐姐的,但她和孩子中只能选择一个。是你姐姐拼了命生下了孩子,即便是为了她这份为娘的苦心,为了孩子你也一定要冷静下来。”
“真傻,她怎么这么傻,当初在府里也是这样,孙勤和根本就不爱她,可她的眼里心里却都只有他,即便姐姐做的鞋袜衣服,他从来都不会穿,她还是要做。现在孙勤和人都流放了,她还是要拼死剩下孩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傻。”
孙佳沅的泪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自从母亲疯了,父亲被流放,家没了之后她再也不敢哭了,甚至连笑都不敢大声了。
姐姐待她好,她却总也睡不着,梦醒时分,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再睡一觉,就会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惜不会再有了,她和襁褓里的弟弟一样,以后能依靠的只剩下姐姐和姐夫了。
终于伴随着如欣的哭泣,连同着怀里孩子的哭喊声,所有不敢哭不能哭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如欣在得知姐姐病故的事情之后,整个都消沉了,一开始还只是不说话,和宋侧妃告了假这段时间就留在祝家,没人的时候就抱着孩子哭。
让孙佳玉和乙儿都很担心,宋侧妃也派人来瞧了好几回,但也没什么效果,只希望她自己能想开并走出来。
乙儿送了吃的喝的进去,如欣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透着窗户看着院子发着呆。
“如欣,吃一点。”
如欣摇了摇头,她吃不下东西,姐姐正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在思考怎么让自己能在京中立足,姐姐在生孩子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她在享受宋侧妃的疼爱。
这都是不公平的,当初她就不应该走,明知道姐姐一个人留在太原是错的,可还是陪着乙儿入了京,她不配做她的妹妹。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往外淌,“乙儿,我是不是很差劲。”
乙儿不会安慰人,但她知道如欣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把碟子里的东西端到了她的跟前。
襁褓里的孩子刚刚才喂过奶,孙佳玉有些辛苦的抱过了孩子,祝轩瑞想拦着她,孙佳玉却摇了摇头,这个心结不解开,对于谁来说都不会心安的。
“如姨娘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父亲下狱之前,她就一直与我有书信往来,提到最多的除了孩子就是你。”
如欣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一点都没有往日开心的样子。
“父亲下狱之后,她的身体不好突然就病倒了,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以及你寄来的信,她可能都熬不过那段时间,你和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可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阿姐的痛苦,我还在那种时候问她要不要答应宋侧妃的养女,我真是恬不知耻,世间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妹妹。”
孙佳玉站着有些难受,孙佳沅小心扶着她坐下,“你错了,如欣,是你的那封信救了如姨娘。”
如欣已经陷入自己的自怨自艾里,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说着还狠狠的朝着自己扇了一个巴掌,速度快的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孙佳沅想去阻止,孙佳玉却摇了摇头,“你是该打醒自己,这一巴掌是你应该受的,如姨娘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的后悔!因为她一直挂念担心的妹妹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大姐姐,算了吧,别说了,她的心里难过,我明白。”孙佳沅好像看到了同样的自己。
父亲下狱,母亲疯了被外祖母接了回去,外祖母本来问她要不要跟着回去,可是最后她犹豫了,她不想回去。她想待在姐姐的身边,她害怕那样的母亲。
只是等母亲真的回了外祖家,她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自私自利,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慢慢的就变成了寡言少语的样子,也不爱说话了,只有姐姐不嫌弃她,还一直带着她,直到如姨娘的孩子生了,她就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带弟弟上。
好像这样她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存在的作用了,说来说去的根本还是害怕。
“我必须要说,当时如姨娘的病已经危在旦夕了,正是如欣的信救了她。她看到宋侧妃要收如欣做养女,高兴极了,她说如欣终于有家人了,不会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也要活下去,要把孩子生下来。是你救了你姐姐,若不是你的那封信,可能你姐姐当时就挺不过去了。”
直到这时,如欣的脑袋才微微的动了动,可还是没有说话。
孙佳玉长出了一口气,“你这样,若是你姐姐知道,她该有多难过,还有你的外甥,如姨娘给他取了名字,叫孙鑫望,如欣你是他的希望啊,你若是一直这样,他将来要依仗谁?”
孙佳沅侧过脑袋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是啊,还有希望还有明天,她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会义无反顾的跟着姐姐吗?
“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如欣了,让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吧。”孙佳玉抱着孩子辛苦的离开了,祝轩瑞一直等在门边,看到她出来就焦急的扶住她,把孩子交给了奶娘。
“如欣怎么样了?”
“我们说的再多也没有用,还是要靠她自己才行。沅娘也一样,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们,只有她们自己。”
祝轩瑞温柔的摸了摸妻子的肚子,“你已经尽力了,若是再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别人身上,我和孩子就该吃醋了。”
故意的调皮话,让孙佳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她知道祝轩瑞这是在逗她开心。
“油嘴滑舌,我什么时候忽略你们父子了。”
渐渐的两人的声音就听不见了,乙儿还是和之前一样,将碟子往如欣的身边推了推,“如欣,吃吧。”
还以为会和之前一样,她还是不会动,没想到竟然慢慢的抬了抬脑袋,憔悴的脸上通红的一双眼,终于看到了乙儿手中的碟子。
如欣破涕为笑,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是糖糕,是徐小哥做的糖糕,以前我和阿姐最爱吃他做的糖糕,阿姐每回都不舍得吃,就吃一块,就骗我说是太甜。其实她也很爱吃,只是想留给我。玉娘说的没有错,我要振作起来,我是鑫望的姨母,我若是一直消沉下去,他以后该怎么办,永远靠一个出嫁了的姐姐吗?”
乙儿也笑了,把碟子往前又推了推。
如欣从碟子里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很甜很糯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姐姐再也没有办法尝到了,泪水混在嘴里,她知道生活不会为此而改变,需要改变的是她自己。
把碟子拿了过来,送到了孙佳沅的眼下,“沅娘,吃糖糕很甜。”
两个小姑娘拥在一处终于放声痛哭,好像这样就能和曾经告别,未来还有无限可期,她们不能再沉溺与过去了。
“乙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太原吧?去看看,我想亲手给阿姐上柱香,不过等我有出息了,我要在京中开店,开最大的衣服首饰的店,我要带着鑫望一块回去。”
“好,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
南平郡王府里,周乾礼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只剩下几片叶子的梧桐树,有一瞬间的恍神,时间过得真快,这已经是他被留在京中的第十八个年头了。
有多久没有见过父母了呢?一开始还会有书信往来,等到后来甚至他们连一年都没办法进京一次。
到来最后他甚至把对父母的期盼灌注在了先帝身上,起初先帝也是视他如己出,但等到周以世出世之后,这份缥缈的亲情也就随之破灭了。
他也从被宠爱的郡王,变成了所有人遗弃的小可怜虫,轻笑了一声,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作为恭王留在京中不受宠的质子,他有什么权利去抉择别人的目光呢。
“见过郡王。”直到有人进屋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秋冬还真是让人忍不住伤感的季节,可惜他却不能有的就是伤感了。
“起来回话吧,这几日我让你查的事情,都查的怎么样了?”跪在身前的是个穿墨绿色的外袍的男子,是周乾礼身边的侍卫,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最为忠心的人。
“回郡王,属下仔细的查过了萧家五服之内所有的亲属,都没有一户有女儿叫萧乙娘的,姓姜的倒是查到了。萧梁忠的亲妹妹萧若岚,夫婿就姓姜,正是当年姜皇后的嫡亲侄儿姜裕恒。”
“做的很好,现在我再让你去查一事,姜裕恒人在何处,萧家的旧宅又在何处。”
“是,属下遵命,这就去查。”
结果和他想的一模一样,姜乙儿果然就是当年姜皇后的嫡亲子侄。
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在哪里,若是她想起来姜家当年是怎么被先帝以报复姜皇后,而全家遭罪的,她会怎么做呢?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皇祖母,您会没事的,太医已经给您开了药,您服了明日就会精神抖擞的了!您不是还说要陪孙儿过寿辰,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躺在床榻上的就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先帝的生母太皇太妃葛氏,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头发花白面色蜡黄憔悴,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当年倾城之姿来。
其实周以世乃至先帝,都长得与太皇太妃有几分相似,眉目间还有她的神色,也能猜出年轻时的太皇太妃是何等的风采来。
剧烈的咳了几声,缓慢的抬起手掌,轻轻的拍了拍伏在自己床榻前的小皇帝,“哀家没事,都是老毛病了,陛下这么大的人,可不能再哭了。”
小皇帝乖巧的擦干眼泪,坐在太皇太妃的身边,像小的时候那样的撒着娇。
“孙儿没有哭,孙儿答应过皇祖母,孙儿是一国之君,以后都不会哭的!会好好的治理国家,让百姓衣食无忧。”
太皇太妃嘴角微微的扬起,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陛下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拉着祖母哭的小孩儿了,其实活了这一辈子,祖母已经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小皇帝刚刚憋住的眼泪又想要冒出来了,他虽然是本朝最尊贵的人,却也是最最可怜的人,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叔伯兄弟又被教导不能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