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点点头道了声谢,神色间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欣喜来。
她起身要往外走,冯道衡又问她:“你想什么时候开始休假?”
朱砂这下愣了愣,因为苏礼铮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时间,只说等过段时间新同事熟悉工作之后。
她一时间语塞,半晌摇摇头有些为难道:“还没确定,我得等……等苏礼铮告诉我……”
冯道衡脱了白大褂正要往门后的挂钩挂,闻言愣了愣,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道:“你和礼铮……是要干嘛去?”
他知道苏礼铮同朱砂的关系不似表面上的普通同事,听闻与他有关,便忍不住想歪。
朱砂却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老实的摇摇头,“爸爸叫的,他和妈妈觉得我近来情绪不太好,建议我出门走走,和苏礼铮一起去。”
她简略的讲了讲事情的起因,冯道衡总算明白过来,怪道近段时间看她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又内心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看顾好她,好歹是自己学生。
他转身将白大褂挂好,出了门等朱砂出来,又转身锁门,低着头道:“那就等他订时间罢,走之前跟我讲一声。”
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她道:“人生来就是要死的,你很不必畏畏缩缩,你爷爷将你宠出点胆气来,你连这点事都不敢面对,对不对得起他?你啊,到底还小,等过阵子你过了心里的坎,就好啦。”
他说得语重心长,朱砂忍住转眼去看他,眼圈一酸,猛地点点头,却又说不出话来。
冯道衡不敢再说下去,他怕朱砂在他面前真的哭出来,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还不晓得要传什么风言风语。
朱砂回了办公室,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值班的王昕。王昕见她进门,有些惊讶,“怎么还没回去?”
“嗯,就走了。”朱砂笑笑,端了水杯喝口水,转身去更衣室换下白大褂。
她特地绕了路,从急诊科那边的门口走,路过护士站,认得她的护士同她打招呼:“朱医生下班啦?”
她停住脚笑着应了声是,又继续往前走,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又停了脚往里瞟,见苏礼铮正在和一位女同事在讲话,她看不见那人的正脸,只觉得侧脸挺漂亮。
朱砂在门口站了站,想着苏礼铮会不会注意到自己,然而并没有,她歪着头想了想,到底还是走了。
才走了两步,遇到从办公室出来的洪主任,因不能当没看见,便忙笑着打了声招呼,“洪主任好。”
洪主任见是朱砂,先是愣了愣,然后问道:“来找礼铮的?怎么不进去?”
“没、没事,他忙,回头我同他讲就是了。”朱砂摸了摸脸,忙忙解释了一通,又赶紧向洪主任道别,然后从旁边的门走了。
洪主任点点头,背着手进了办公室,见一众医生都在忙碌,内心不是没有愧疚的,毕竟实在太忙太累了,但却也无可奈何,实情如此,他想改变现状却没法,天底下的急诊都一样忙。
他看了眼正在教柳瑜用电脑工作站的苏礼铮,喊了他一声,道:“我刚才遇到朱砂,仿佛找你有些事。”
苏礼铮一怔,下意识就问:“……什么事?”
洪主任摇摇头,哭笑不得道:“你们俩的事,我哪里知道,她说会自己告诉你。”
苏礼铮又愣了愣,哦了声后想了想。猜测大约是跟请假有关的事,便暂时放到了一边。
直到下班回去,他看手机时发现朱砂发给他的信息:“我已经和冯主任请了假,他问起具体日期,我说要看你的安排,烦请到时候你告诉我一声,要是实在没时间就作罢,以你的工作为重,多谢。”
言辞之间的客气和谨慎,苏礼铮无法透过这些文字看到她平日里的开朗和活跃,也不是近来的沉郁,反而更像一经历了社会磨炼的职场人士,得体却又疏远。
他莫名的觉得想要叹息,又想起朱砂小时候的精灵有趣来,想起她瞪眼噘嘴的对自己时的模样。
车窗外有“叭叭”的喇叭声传进耳里,他猛地回过神来,忍不住失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转天一切照旧,中午时苏礼铮遇到一位特殊的来客,是已经出院了的一位老人。
老人半月余前因脑出血送过来,当时情况有些危险,苏礼铮接了他就急急忙忙做检查请会诊,一路绿灯的将病人送进EICU,折腾许久后总算转危为安,在四天前平安出院。
这次他是在女儿的陪伴下来的,苏礼铮以为他是回来复诊,问过他这几天的情况,便道:“老爷子以后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天气好可以多出门走走,只是不要离了人。”
他知道老人家境很好,孩子们工作忙没法天天守着,但也给他请了陪护,便如此叮嘱。
老人笑眯眯的应好,然后颤巍巍的从女儿拎着的背包里抽出一卷纸来,递给他道:“这是我画的画,送给你,多谢你,苏医生,你是个很好的医生……”
他迭声夸赞,苏礼铮受宠若惊似的接过来,打开一看,见画上是他查房时的场景。
画面上自己正弯着腰侧着头,一手拉住病人一只手,仿佛是在听他讲话,身旁是抱着病历夹的学生。
他有些惊讶,有些感动,这比送来锦旗还要能戳他的心,“老爷子,您……是什么时候画的?”
“回去才画的,他老是记得你跟他讲话的样子,说你天天都来握握他的手,问他睡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样。”老人的女儿笑着替老父解释道。
苏礼铮恍然大悟,笑着连连道谢,很高兴的把画给同事们看,又道要拿回去收藏起来。
他内心有些许欣然,病人也许并不知道,他每天和他们握握手,并不只是礼节,而是看看他们的体温和握力,手的温度和力量会传达给专业的医生很多讯息。
“苏医生,这画可得收好,一份大大的心意。”老人走后,柳瑜将画还给苏礼铮,颇为赞赏的看着他。
苏礼铮接过画后笑笑,“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问了句:“柳医生现在都熟悉工作了罢?”
“差不多。”柳瑜笑着点点头,又忍不住揶揄了句,“放心,不会耽误你休假的。”
“耽误我倒是没事,我小师妹可不能耽误,她……”苏礼铮苦笑着摇摇头,“我怕她再在家窝下去要抑郁了。”
柳瑜见状有些好奇,“你师妹……怎么了?”
“没怎么,小姑娘遇到挫折,有些不开心。”苏礼铮又摇摇头,并不肯多讲朱砂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今天没有小剧场!!!!
因为实在太累了……一直到今天考完操作才有心情来收拾行李和床铺,想到不久后还要再收拾一次东西……就觉得很绝望(T_T)
不过幸亏最担心的操作考已经结束啦!
明后两天考完笔试部分就结束啦!
很快小剧场应该就回来啦!
么么哒,请大家努力的留收留评呀!
第16章
这天下午院办开会,冯道衡在电梯里碰见洪章,想起朱砂请假的事,问道:“老洪,你们科苏礼铮的年假什么时候休?”
洪章先是愣了愣,然后想起冯道衡手底下的朱砂,叹了口气道:“快了,再过三两天柳瑜的工号录入系统,礼铮就休假去了,怎么,朱砂同你请假了?”
冯道衡点点头,也叹了口气,“咱们要折损大将喽!”
苏礼铮同朱砂,都是各自科室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医师,既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属于医院里主流的中坚力量的一员。
当医院里忙得前脚打后脚时忽然请假一段时日,对科室的工作安排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但两位主任却又无法不准假,实在是一来这的确是合法权利,二来他们也不愿手底下的医生因为高强度工作出现其他状况。
洪章很有些无奈,瞟一眼身旁的冯道衡,还未讲话,便听他又道:“可是怪谁呢,谁让咱们手底下这俩孩儿关系匪浅呢。”
他哼了声不说话,冯道衡又道:“哎,老洪,你说咱们这算不算科与科之间的联姻?”
“姻在哪里?”洪章撇了撇嘴,“老冯,我也没见你因为礼铮跟朱砂的关系给我们什么优待啊?”
“怎么没有,不是你们加急的我们都先做了吗!”冯道衡气咻咻的反驳。
洪章略嘲讽的冲他咧咧嘴,“加急的你们没多收钱?”
“这关我什么事,是医院规定的又不是我。”冯道衡又立刻反驳了回去。
电梯里有好几个主任护长都在,全都乐呵呵的听着他们俩斗嘴,实在是因为他们自来这医院认识的时候起就爱这样,一个讲一个驳,无聊的话题也能说半天。
但俩人又惺惺相惜,彼此很肯定对方的学术成就和为人处世,实际上是多年的老友了,见他们斗嘴,旁人知道的也只会当玩笑。
急诊科办公室里,苏礼铮对手底下的住培生道:“过两天我公休,你带好师妹,跟林医生一道上班就是了,下个月我就回来。”
想了想,又道:“有空多帮帮柳医生,她刚来,有些事未必有你这住培的知道得多。”
学生应了声好,柳瑜就在旁边坐着捣鼓医师工作站,闻声转过头来道谢,神色间有一抹感激,“多谢多谢,要不是有你带着,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熟悉。”
苏礼铮笑笑,也并不居功,“都是同事,换了谁都愿意带你的,只是恰好我要公休,要麻烦你接替我的工作了。”
“那就提前祝你假期愉快啦!”柳瑜笑了起来,眉眼间很是明媚动人。
苏礼铮看着她的笑脸,无端端的就想起朱砂在朱昭平去世前在医院哭着不肯摸他的脉搏时的模样,眼泪汪汪的,是既委屈又可怜。
他忽然愣了愣,随即又笑了笑,道了声谢。
柳瑜到底有了很丰富的工作经验,尽管国外同国内的医疗环境很不一样,但她颠三倒四的适应了近一个星期,也总算差不多了。
这一日苏礼铮值夜班,第二日早起,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才坐下就听见敲门声响起。
他一抬头就愣住了,朱砂站在门口,灰色的毛呢大衣,乳白色的高领毛衣,同是灰色的毛呢中裙,小羊皮靴上仿佛有些水珠,昨日下了雪,又化了。
黑色的猫头鹰模样胸针一下就撞入他的眼帘,视线再往上,看见的便是她微微撅起的嘴,仿佛有许多的不满,“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拿你的早饭。”
苏礼铮这下才真的愣住,却还不忘往她的方向走,“……什么早饭?”
朱砂将怀里的蓝底白花布袋往他怀里放,嘟囔道:“还不是妈妈,知道你值夜班辛苦,特地早早起来熬了粥,又一大早赶我出门,真不知道你是亲生的还是我是。”
她絮絮的抱怨着,语气里有着不忿,苏礼铮忍住笑,问道:“你吃了没有,不然一起吃罢?”
“谁和你吃,我早就吃过了。”朱砂瞪了瞪眼,又有不满冒出来,“我本来想吃面的,结果妈妈说再煮面麻烦,让我对付着吃,难道煮面有熬粥麻烦么?”
苏礼铮应和着说了声没有,温和的看着她,朱砂停下来,望见他脸上有些柔和的笑意,面上颜色一顿,嘟囔了句:“看什么看,没见过我么……”
然后抬手看了看手表,道:“要晚了,我先去办公室。”
说罢便匆匆忙忙的走了,越走越快,好似真的很忙,恨不得跑起来一般,直到离开急诊科的地盘才慢下脚步,抬手抚了抚心口,忽然又想起方才苏礼铮的笑。
他的笑容温和得简直算是温柔,仿佛在纵容一个疼爱的胡闹的孩子,以至于她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抱怨像是无理取闹。
苏礼铮望着她的背影,面上的神色陡然轻松了下来,她熟悉的抱怨令他觉得心安,仿佛是她终于走出来的信号,却又难免暗自做最坏的猜测,疑心她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放心才如此表现。
但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她怎么会为了自己花心思粉饰太平,她当着他的面,从来都是七情上面的,高兴不高兴都是直接的,犯不着特地说这几句抱怨让他放心。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打开布袋取出保温饭盒,同上次他给朱砂送饭用的是同一个,他难免想起那天朱砂的神态。同当时相比,其实她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鸡丝粥熬的绵绸,装在保温饭盒里还是滚烫的,一打开盖子,就有米浆的香气溢出来,浮动在空气里,有种拨动心弦的香。
苏礼铮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父母离异之前的最后一天,母亲江宁真很早就起了床,出门去楼下的菜摊买了一把小青菜,然后回来煮粥。
那时苏照明已经提出离婚,争吵过后她已经知道无法挽留住这个男人,于是很快冷静下来,想的无非是财产如何分割,已经无暇顾及儿子的感受。
苏礼铮到了成人,想起这些事,总会慨叹女人狠起心来实在可怕,冷静理智得让人心惊。
那天苏宁真最后一次给儿子做早饭,青菜鸡丝粥。她把鸡胸肉放进蒸锅里蒸熟,撕成鸡丝,和切碎的青菜一起放入煮得即将浓稠的白粥里,调入盐,小火继续难熬至粥彻底变得绵绸。
那时小小的苏礼铮一直躲在厨房门外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关火转身要出来,又赶紧躲回卧室,爬到床上装睡。
后来江宁真出于种种顾虑,终究是将他留给了苏国维,苏礼铮懂事后未尝没有心生过怨怼,可是事隔经年,到了如今,他已经不会再生出这种感觉了。
子不言母过,他不会评判母亲的做法是对是错,也理解她当时还年轻若是带着他一个拖油瓶必然多有累赘的顾虑,却也无法对她再产生些什么母子之情了。
母亲这个角色,于他而言,似乎应该是师母,她给的爱不同,连鸡丝粥的滋味似乎也有不同。
粥才开始吃,林平儒就从病区回来了,他比苏礼铮还早去查房,要查的却是全区的病人,因此到现在才回来。
进了门就闻到粥香,吸着鼻子凑过来看,有些惊讶,“这……哪家外卖这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