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铮将会诊记录单打印出来,跟在身后的随访记者问了句:“类似的病人平时都是这样处理的吗?”
此时苏礼铮才反应过来,哦这里该说一些什么,于是便道:“对于有慢性肾衰竭依靠血液透析维持治疗的病人,我们建议在出现呼吸困难等不适情况时及时就诊,来到医院后应当主动告知接诊医生有相关病史,以便更好的安排治疗。”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又有些犹豫,“这就可以了罢?”
到底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拍摄,他还是略有些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对方要的拍摄效果。
记者点点头,应道:“可以可以,别耽误您工作,什么时候想起来说都行。”
苏礼铮哦了一声,又问道:“这里不会播的罢?”
他问的是自己问可以了吗的这两句,记者就道:“到时候会剪辑的。”
苏礼铮这才放下心来,因为自觉表现不好,所以对播出的内容有些忐忑。
他转了个身,看见门外有院办的工作人员进来,打过招呼后将几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苏礼铮起身去拿过来看了看,都是些跟医保和人事任免有关的红头文件,最下面一份报名通知他倒是认真看了。
“哟,又到了去支援国家医疗卫生事业建设的时候了?”陈国丘端着水杯路过,凑过来看了一眼。
杜永明埋头整理着出院病历,闻言头也不抬的道了句:“这事儿跟咱们这些老人家也没啥关系了。”
苏礼铮和陈国丘听了就心照不宣的笑了两声,陈国丘还问林平儒:“你要不要去?”
林平儒摇了摇头道:“快算了吧,你觉得主任给去么?”
急诊人手永远不够用,想也知道洪主任不会同意,起码这次不会。
下了班后,因为今天不拍生活部分,苏礼铮便将摄像机取下还给摄制组,然后同朱砂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朱砂都在沉默和欲言又止中徘徊,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苏礼铮察觉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便一直等,却直到回到盛和堂,都没有听到她说起。
霍女士照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朱砂啃着父亲夹过来的鸡翅,心里有话在不停的转,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盘碟和桌边的每个人。
如果要去新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她都将只能想念这一切。
“哎,我们医院又发通知了,又到援疆报名的时候了。”她低着眼,佯装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
她说完后借着夹菜的机会抬头,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观察大家的反应。
“去一下外面也蛮好的嘛,为了国家建设出力了。”霍女士喝了口汤,点点头煞有介事的道,“这样子也是应该的。”
朱南也点点头,附和妻子的说法,“说到底咱们这里是发达地区,医疗水平比较好,就应该帮助不够好的地方,这样才是社会人道主义的体现。”
两个大人讲起这些话来政治正确得不得了,朱砂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了句:“那要是我去呢?”
“去就去啊,又不是坏事。”霍女士笑着看她一眼,理解的点点头,“年轻人就是该到处走走,积累更多的经验和阅历才好。”
朱砂闻言心里有些惊讶,愣了半晌才道:“那……你们就不担心啊?”
朱南哈哈笑了一声,道:“担心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一个人去,多加注意小心就是了,不至于出事。”
朱砂又愣了,她没料到父母亲会是这样的态度,原以为会受到阻拦的,可是现在……她沉默了。
可是等到她确认父母真的不欲反对这件事后,又难免有些心情激动起来,想说自己要去报名的心蠢蠢欲动着,让她难耐的动了动身子。
她的沉默又难耐终于引起了苏礼铮的侧目。
人仰马翻的忙碌了一天,苏礼铮只觉得疲惫不堪,对外界的事情有着本能的反应迟钝,他原本并没有发觉朱砂的不对劲。
但是它身上躁动的气息太明显了,明显到他根本无法忽略的地步。
他凝神听清了朱砂和朱昭平最后的对话,皱了皱眉,想问什么,却听到朱砂问了句:“苏礼铮,你怎么看?我记得你以前也去过援疆的。”
“……啊、是。”他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点头应道,“还可以,其实很锻炼人,因为环境和H市不一样,工作和生活条件都比不上。需要克服很多困难,不过当地的老乡都很淳朴热情,风景也不错……”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朱砂看着自己的那双美目里的兴致勃勃,以及隐约的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肯定。
他忽的想起白天在办公室看的那份红头文件,眼睑微微垂了垂,道:“不过,对女孩子来讲,还是太辛苦了,要攒资历晋升,有的是附近省市的下乡机会,倒也不必去这么远。”
说完又看了一眼朱砂,见她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他心里呼了口气,好似有石头放了下来。
晚上苏礼铮是在自己房间睡的,朱砂卷着夏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她看着特地只拉了一半窗帘的窗,忽然有些想叹气。
说实在话,她猜错了所有人的反应。原以为会反对的父母表示出了支持和理解,而她以为会同意此事的苏礼铮,却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表示了反对。
朱砂想,他也许察觉到了自己真实的想法,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一个他会反对这件事的理由,这并不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但却会是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朱砂忍不住叹气,他实在是太把她当做需要照顾的孩子了。
苏礼铮同样没有睡意,他越是想饭桌上朱砂的一举一动,就越是觉得心跳加速。
她不会做一件无的放的事,如果不是自己要做的事,她不会有那样类似于试探的询问,仿佛在旁敲侧击的观察大家的反应。
去援疆不是不好,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但放在朱砂身上,苏礼铮却犹豫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已经让他来不及反应,转天中午,朱砂来找他吃饭,餐厅里她对他轻声道:“苏礼铮,我交了申请表,今年去援疆。”
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再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是却让他的心里忍不住猛的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苏医生(冷漠):我就说我会后悔答应拍什么纪录片!
小师妹(委屈):你不要这样子嘛……
碎碎念:
emmmm接档新文是
我真的开始写存稿了……争取冬天到来之前……能让它面世……
不说了我去学习了……好多食谱没看呢(¬_¬)
第78章
申请表一旦交了就不能撤回, 朱砂用这种类似于先斩后奏的方法,迫使得苏礼铮只能接受她的这个决定。
苏礼铮定定的看了她一阵,然后低下头去, 把餐盘里的最后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 “吃罢,你喜欢的, 以后……”
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着了,他顿住,没有法子把这句话说完整。
空气又沉默了下去,周围都是来吃饭的同事,有人还和他们打招呼, 然而他们之间却像是被隔离开来,完全听不到身旁的喧闹。
朱砂看着面前的餐盘有些愣神,她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难过, 小声嗫嚅道:“苏、苏礼铮,你别这样……”
“我这样,我哪样?”苏礼铮抬起眼来看她,目光里有不解,“朱砂, 你要去,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和我商量, 非要等事情已成定局了再来通知我?”
朱砂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被他问得哑口。
为什么没有提前说, 不过是怕他阻止,他对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恐怕他自己都不知晓。
可是朱砂却很清楚,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如果他执意要劝,那到最后她极可能就放弃了。
所以,她才不敢提前告知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明知他已经猜到端倪,赌的不过是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宽容。
她的想法很好懂,几乎全都写在了脸上,苏礼铮明白过来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堵得慌。
他深吸了口气,推开面前的餐盘站起身来,朱砂下意识的想去拉他的手,可是才伸过手去就被他躲开了。
朱砂一愣,抬头错愕的看着他,这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躲开她,她忽然反应过来,苏礼铮生气了。
苏礼铮躲开她的手,瞬间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她难过,于是偏头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见她错愕又茫然的表情,心里有无数的委屈和疲惫一齐涌了上来,他苦笑了一声,“朱砂,你不能……不能因为我爱你,不能离开你,就这样欺负我。”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朱砂能听清,于是她便连他所吐露的委屈和无奈都全盘接收,可是她不知要怎么解释或是安慰,只能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兀自发愣。
“朱医生吃完饭啦?”有同事路过同她打声招呼,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苏礼铮中午离去时的背影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明明是他穿得很好看的白衬衫,却添了许多的委屈。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陌生而无措,在她所有的认知里,苏礼铮是大度稳重的,是妥帖温存的,他像是恒古不变的星光,温柔而坚定,永远都对她包容和理解,从不会生气和发脾气,他连无奈,都永远有一丝丝的宠溺。
朱砂忽的一怔,想起他中午说的那句话来,“……你不能就这样欺负我。”
心头像被针刺过,她捂住脸趴在桌面上,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在恃宠生娇,她以为他不会受伤,可是却忘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他没必要理所当然的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她,也没义务对她无止境的纵容,他对她好,不过是因为他爱她罢了。
可是朱砂不知道该怎样去解释,解释自己是无心的?是忘了同他商量?
可是分明,她早就想过了,还似乎很精明的在家里所有人面前试探过了。
而苏礼铮,也意有所指的表达过自己的意见了。
她的沮丧引来了邬渔的关切,“阿朱,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舍不得走了?”
朱砂交了申请表,办公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惊讶,因为以她的条件,其实并不需要走这一趟,而且医院也没有强制要求必须去的意思。
可是她还是决定要去,那边条件不是很好,起码同处处方便舒适的H市无法相比,大家便都很佩服她,连向来不怎么和睦的任秋月,都特地对她说:“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一年很快就过的。”
“干嘛呀,又不是明天就走了,再说别人都能去,我当然也没事。”彼时她满心壮志豪情,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得的事,心里一阵激动和兴奋。
可是转眼就蔫儿了下来,摇摇头有些难堪的对邬渔道:“……苏礼铮不高兴了。”
邬渔这时才知道原来苏礼铮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由得愣住,“我以为……不是,你怎么没跟他说呢,照理讲他不会不同意的啊?”
朱砂抿抿唇,将前天饭桌上众人的反应告诉她,“……我就是怕……所以才不跟他讲的。”
“可是现在他生气,并不是因为你要去援疆,而是你没有事先和他商量。”邬渔摇头笑笑,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朱砂也知道是这样,可是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邬渔叹了口气,道:“晚上回去哄哄他罢,以后别这样了,你想要是换了你是他,心里该多不舒服?”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朱砂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因为和苏礼铮闹了别扭,朱砂便觉得下午的工作时光尤其难熬,她时不时就看看时间,却发现很久了都还不到下班的点。
好容易熬到能走,她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下去一楼,却被告知苏礼铮今晚上夜班。
“……啊?”她有些愣愣的,望着同她讲话的苏礼铮的学生有些反应不过来。
学生叹气道:“李权老师有事,所以苏老师就替他值班了。”
朱砂勉强笑笑,视线在办公室里逡巡一圈,问道:“那……你苏老师人呢?”
“哦,老师去肿瘤科了,送个病人过去。”学生闻言应道。
朱砂哦了一声,然后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她要等苏礼铮回来,见到人了再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朱砂觉得自己坐得腿已经有些麻了,这时才听到苏礼铮讲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16床今天送回来的化验单给他送到肿瘤科去,尤其是那个降钙素原的别落下了,别忘了跟管床医生说CT的片子还没出……”
“转科记录写了没有……”苏礼铮一面同学生讲话,一面走进办公室,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朱砂熟悉的水绿色连衣裙的裙摆,那朵盛放的睡莲直直冲进他的眼底。
他脚步顿住,说了句:“哦,小师妹来了。”
语气里有朱砂才能察觉的不着痕迹的冷淡,她忽然站起身来,从未在他面前如此不知所措过,“是,我……听说你今晚是夜班?”
“嗯,权哥家里有事,我和他换了,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他垂下眼睑,语气平淡的解释道。
似乎也并没有多少诚意,朱砂想,可是她又没法子去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说,她也才刚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于是只好咬着唇沉默片刻,然后小声的道:“那……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吃晚饭。”
苏礼铮撩了撩眼皮,艰难的忍住心里想摸摸她的头的冲动,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嗯,然后又低头去做别的事了。
朱砂想同他解释白天的事,说说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场合却不对,她看了眼他衣襟处别着的麦,又看看他冷淡到没有表情的脸,到底是将话吞了回去。
她转身磨磨蹭蹭就差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苏礼铮在办公室窗口望出去,看见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背影,一点都没有平时的精神,说不心疼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