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极度扭曲，看得出已临近暴跳如雷的边缘。
裴振亨站在树影里，静静的观察他。
范俊的变化挺大的。
当年同他一样清瘦的身材如今已经明显发福，整个儿膀大腰圆。他微腆着肚子，吼那么一句就已气喘吁吁。发际线往脑门后移动了数寸，还梳着背头，额头脸颊在灯光下于是显得更加油光亮滑。
一典型中年油腻男人的模样。
当然，这也是大多数成功男人的标配。
呵！
女人不忿道：“是我想吵醒人家的？我叫你进屋去说话，你死活不肯！”
“进屋？哼，有你父母在，我们怎么说话？而且根本就没办法好好说话！每次我来找你，都会变成三堂会审！”范俊满脸鄙夷之色，“不仅你父母，还有你哥嫂，更甚至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姑舅远方亲戚……一窝蜂跳出来像疯狗一样咬我！我进屋去和你说话？是我疯了不成！”
“今儿我就明确的告诉你古佳佳，什么时候你赶走了你那帮穷逼亲戚，什么时候我回这个地方住！想让我帮着你养那一大群穷酸？门儿都没有！也就当年裴振亨那傻逼，才由着你掏空他的身家！”
裴振亨：“……”
第23章 债有主（4）
“少拿我的家人和亲戚说事儿！”古佳佳死死拖住范俊的手臂, “你要是个男人，有责任心, 不耗着我一年又一年，我的家人不会这么不待见你！”
她从前娇柔的嗓音已经变了调，此刻高亢而咄咄逼人。
“哎哎，怎么就是我耗着你一年又一年了？”范俊瞪眼道，“合着我现在好像已经儿女满堂, 妻妾成群了似的。”
“那你就和我结婚啊！”古佳佳当即叫道, “为什么我每次问你这个问题, 你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后来还干脆搬走了。”
“古佳佳，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甘愿自欺欺人的当包子当傻子吗？我要不搬走，我现在已经被你那一大家子的亲戚烦死了好不好？我还得给他们做牛做马！”
“要不要说得那么夸张？我家人和亲戚虽然穷, 碎嘴了些, 可你扪心自问，他们从你那里得到过什么？你不过就是请他们吃了几顿饭而已, 何况钱还是我出的！撇开他们不谈，范俊, 你再说说我又从你这里得到过什么？！”古佳佳尖锐而倔强的指责道。
“那是因为我比裴振亨聪明, 钱袋子捂得紧！还有你，……”范俊趁古佳佳不注意, 一把就将她推开了。
古佳佳握紧了手, 看他并没有立刻走，忍了忍，没有再度上前拖住人。
范俊一脸心疼的整了整那一身被古佳佳拽得皱巴巴的西装, 又扯正领带，这才望向女人鄙夷道：“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脸凑过去，歪头睇视着古佳佳，道：“你忘了你说裴振亨那个人木讷又没情趣，他不能给你的，你从我这里全得到了？”
“是我！”范俊突的拔高音量，食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气势如虹的说：“是我范俊让你明白了做女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是我满足了你对浪漫爱情的所有幻想，是我让你懂得了什么才叫做男欢女爱，以及那种让人战栗得想要冲全世界尖叫的舒爽！”
他越说越得意。
路灯下再看那副嘴脸，不仅油腻，而且无耻下流得近乎丑陋。
他的手缓缓抚上了古佳佳的脸，撩开颊边的细长碎发，再抬高她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唇边叨叨，“你说自从遇到了我后，再也不要做裴振亨眼里清纯的女神了，那特没劲儿！你说你最喜欢的诗句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还说你要在我身下像鲜花一样尽情怒放、哭喊，即便昙花一现，也要让我看见你那惊艳的美……然而佳佳，”范俊一声叹息。
他嫌弃的甩开了手，啧了声，道：“怎么现在你却说什么也没有得到了啊？”
“女人啊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知足呢？金钱、物质、肉体……似乎无论怎样都填不满你们的欲壑，还如此善变！”他夸张的大声评价道。
古佳佳别开了脸，长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堪，“爱情能当饭吃吗？浪漫也不能浪漫一辈子不觉得烦。没了激情，你现在看我不过是看墙上的一滩蚊子血。”
裴振亨听见了她意味不明的低语。
“呵呵，彼此彼此。”范俊只听见了她最后一句话，冷笑了两声，转身就走。
“站住！”古佳佳当即又冲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
脸上的神情像只瞬间满血的斗鸡。
“你不能走！”古佳佳叫道，“你还没有给我说清楚，不能走！今天你必须要将我俩的事情给个痛快，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
范俊极其不耐烦，使劲儿摇晃着手臂试图甩开她，但古佳佳抓得死紧，他只得一根一根用力的去掰扯她的手指。
“你放开！我这身西服是高级手工定制的，好几万吶！”
“不放，坚决不放！”
“好好好，说清楚说清楚！”范俊无法，只得投降，“但是还是麻烦你能放开手好吗？我还要穿着这一身去见客户呢！”
古佳佳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放开了手。
范俊便赶紧后退了一步逃离古佳佳的抓扯范围，再次将西装上的褶皱抚平，手劲儿用得很大。嘴里不清不楚，显然是在难听的咒骂。
片刻后，他抬头望着古佳佳道：“你还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啊，我等半天了！”
“不是我说，而是你说！”古佳佳简直要被男人拖延推卸的态度气哭了。
“说什么？”
“你还装蒜？”古佳佳急红了眼，又想要去抓范俊，似乎只有抓着男人才能找到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范俊慌忙往后再退了一步，抬手阻道：“好好说话！别学你妈和哥嫂那样，动不动就又抓又扯，像什么话？！”
古佳佳就蜷起了手，极力隐忍。
范俊抹了把脸，似乎有些疲惫。
沉默好一阵后，他望着夜色冷声道：“回家住的事情吗？我不是说过了？你让他们滚，全部都滚蛋！”
古佳佳一听这话，当即就炸了：“范俊，你少给我装糊涂，也别扯我家人出来做挡箭牌！”
“我让你给我一个交代，可不是单单说让你搬回来住的事情！我是要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我结婚？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
“否则什么？！”范俊倏地转过脸来，神色阴鸷，“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就等你把那群臭穷酸全部赶走，赶走！”他咬牙切齿道。
古佳佳忽然笑了，“范俊，你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我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他们之所以不走，也是因为你迟迟不肯对我负责的缘故。娘家人护着我，没毛病！所以你拿此当借口是没用的！”
“不是我威胁你，范俊，你要是想享受完了我的身体，耗掉了我的青春后，却想把我甩掉，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掂量！”
范俊被这话给刺着了，眉头一跳。
“交代交代，你还要我怎么交代啊？又交代什么呀？啊？你说啊！”他满脸暴躁之色。
“古佳佳，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什么时候你亲戚走了，什么时候我俩的事情才能有结果！就算我现在说我立刻跟你结婚，马上结，那又怎样？他们要是还在这里继续住着，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那我干脆还是就做个负心汉好了！”
范俊将双手一摊，如是无赖的说。
呵，这可真是个好比先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要一直这么无限循环扯下去，天就要亮了。
裴振亨望望天。
可惜今晚没月，视线透过稀疏的枝叶望出去，中天上除了几颗寥落的星子，便什么也没有，所以并不知道月亮此刻落在哪里了。
古佳佳脸色阴沉，“范俊，你说的是真心话？”
“咳咳，……”范俊似乎有些后悔，转瞬态度就温和起来，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佳佳，结婚的事情咱们不是没讨论过啊？可一开始是你说的等两年再说，你说我们结婚太快太早，影响不好，裴家肯定来找麻烦，而且还会让老朋友老同学瞧不起我们。”
“再到后来，我忙着事业去了，的确没时间结婚，耽搁了你几年，可是我们不是没讨论过啊。那时候你身体不好，人很瘦，一直在将养。而你应该知道我爸妈很想抱孙子，我也是为了你好。若是你仅仅做我女朋友的话，他们就不好明着催你，只会催我，所以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干脆等你怀上了再……”
“我现在已经怀上了。”古佳佳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辩解。
范俊有些惊讶，张了张口，半晌后，才道：“已经怀上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已经很久没做~爱了啊，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做了，你搬出去的那天前夜不是做了吗？”古佳佳紧紧盯着他的脸。
“那，那……那就是说有三四个月了？”范俊神色复杂的看向古佳佳的肚子。
可惜她穿着臃肿的睡衣，什么也看不出来。
“怎么之前我们电话联系的时候，你一直没说呢？”范俊还是将信将疑。
“自那次打胎后，我不是就开始习惯性流产了吗？失望了很多回，我几乎都绝望了，很伤心。” 古佳佳静静的叙述道，“这一回再怀上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报任何希望，我怕又会像从前那样。”
“等到三个月后，医生明确的告诉我说胎儿很稳定，我开心极了，大哭了一场。范俊，我今天叫你过来，主要还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听罢，范俊晦暗不明的笑了笑，“呵呵。”
他似乎想抽烟，伸手在上衣内外摸了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又往下摸了下裤兜，仍旧没有摸出香烟和打火机，颓然放弃。
再抬眼看了下对面一直等着他发表感慨的女人，垂头，咕哝道：“就那次就怀上了啊？也没做多久，分明草草结束。自那次打胎后，你不是怎么都怀不上的吗？”
“……”
古佳佳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失望，有恨意浮上眼底。
“怎么？我终于怀上了，孩子还稳稳的待在我的肚子里了，好像你还不高兴？”
目中有一丝不自在一闪而逝。
范俊嘴角扭曲，“你说什么傻话呢？佳佳，我的年纪不小了，这个时候有孩子，我高兴得很呢。”
“说傻话吗？”古佳佳却不信他的话了。
她好似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双秋水翦瞳睁得大大的，缓缓说道：“从前不搬出去，这次这么干脆的搬出去住，是以为公司的资产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可以蹬掉我了？而你和丁柔的爱巢也已经筑好，终于可以双宿双飞了吧？”
范俊脸上的强笑于瞬间消失殆尽，“佳佳，我看你是在家待得太久，脑子都待出毛病来了吧？！”他厉色道。
“你真应该拿着镜子好生看看现在的你！”
范俊开始绕着古佳佳转圈儿，他的食指一下下嫌恶的点在她穿在身上那件难看的大红大绿的睡衣上，说：“你说你一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山旮旯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好容易脱胎换骨了，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两年多时间不出去工作不说，还整日与你古家那群既没文化，还很粗鄙，又不事生产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不仅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还对我变得疑神疑鬼！”
“古佳佳，我俩近年来老是吵吵吵，你不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却总是指责我不负责任！”
“哈哈哈哈……”闻言，古佳佳捧腹大笑，“真是太好笑了！”
她的笑声久久不止，眼泪直流。
范俊被笑得十分窘迫，低声咒骂道：“疯妇！”
“哼！我不出去工作，难道不是你让我回家去养身体的？” 古佳佳倏然收起大笑。
“那时候我身体瘦，又曾经打过胎，小产期间月子也没坐好，后来便惯性滑胎流产。你说要结婚，父母急着抱孙子，让我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好跟你造人呢！”
“当时你说得冠冕堂皇，天衣无缝的扮演着我的绝世好男友。现在可好了，我听你的话离开公司，安心在家养身体，如今孩子终于也怀上了，可我的身材也因此走了样。脸上长了斑，年纪也大了，眼角有了皱纹。我不再年轻、漂亮，所有过往的种种一切便就成了不是，成了你抛弃我的理由、借口！”
古佳佳蓦地伸出枯瘦的长指，指甲戳在范俊的脸上，划出数道红痕，她愤怒诘问：“范俊，你的脸呢？！”
范俊痛得嘶了一声，恼怒的打掉了她的手，又别开脸。
似乎已厌恶到不愿再多看一眼面前的女人。
古佳佳不甚在意，再道：“你说裴振亨蠢，我何尝不蠢？现在想来，当初你让我离开公司，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一则是为了方便你跟丁柔偷情，二则其实是想将我踢出公司，从此以后公司赚多赚少你都好把我蒙在鼓里了，所有一切都没了我的份儿，而你也再不必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我猜对了吧？范俊！”
“随便你猜！”范俊一边烦躁的松领带，一边不耐道：“都说了你整天就只知道疑神疑鬼了，反正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已经无所谓，这都是被你逼的闹的！”
“我是乱猜吗？哼，你名义上将我表妹提拔成了行政部经理，却打的是将她调离财务出纳岗位的主意！尽管我是大股东，可从此后，我也根本没法子想看公司报表就能随便看了！”
范俊似乎很疲惫。
他揉着太阳穴，闭着眼说：“佳佳，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财务、后勤、人事……重要的岗位一股脑儿由老板的家人亲戚来把控？我们的公司想要发展壮大，内部管理就要按制度来。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