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话好好说, 你别打他啊!”随后赶到的裴振辉将大姐死死拖住, 一叠声劝,“二哥才出来,你别打他啊!人打坏了, 伤心难过的还不是你和爸妈?”
“我就要打他!打死他这个不省心的狗东西, 一了百了,也免得一家子人被他活活气死!”
裴振亨一开始还想解释, 听到这些话,眼前骤然闪过老父过早灰白的发以及老母亲当年在法庭上的泪眼婆娑, 心中一痛, 他高大的身躯便仿若瞬间变成了块石头。人还站在原地,只一动不动, 任由自己大姐发泄怨气。
范俊鬼哭狼嚎, 在裴振亨渐渐松懈的手脚下挣扎着滚到了一边。一见脱离桎梏,当即趁此机会屁滚尿流的跑出了樱花林。
不一会儿,众人便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再然后两束灯光迅速晃过幽暗的树林子,汽车声就渐渐远处。
他开车跑了。
裴颖便停了手,先将自己的乱发理顺,再要整理衣装,这时才看见了古佳佳。
她微垂着眼帘沉默无声,眼和脸颊都是肿的,形象全无。
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像条被丢弃的土狗。
这模样让裴颖心头所有的怨气和怒气瞬间消弭于无形,终于好受了些。她重重的哼了声,一挥手冲她恶声恶气道:“你也赶紧滚吧!”
跟着低声咒一句:“有今天,你也是活该!”
这话的声音不小,裴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或者说她根本就是要让古佳佳听见。
古佳佳神色未变,她只是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秋水眼复杂的将裴振亨看了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高昂着头颅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樱花林。
想了想,裴颖冲她背影叫道:“古佳佳,我弟弟已经出狱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为之!”
裴振亨扭头看去。
十分钟后,别墅的灯尽皆灭了。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裴振辉道:“今天大姐去监狱里探望你,结果狱警说你一早就出狱了。哥,你减刑出狱的事情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并不是。
“根本就不是!”裴振辉吼道。
“我们本来刚开始也以为你是这么打算的。大姐电话打回来后,全家人喜不自胜的忙活了大半天,结果左等右等你不回来。我和姐姐一边要安抚家里面老两口,一边到处找你,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你!”
唔,他忘了,这个月姐姐还没来探望过他。
一月一次的探望机会,裴家人从没有浪费过。
来得最勤的就是他这个大姐和三弟。两个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但是每个月无论如何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开几个小时的车轮流来看他,一遍遍告诉他,他们从未放弃过他,只盼着他好好改造,早日出狱,重新开始。
裴振亨低下了头,“我只是跟朋友在一起。人家说,出狱第一天不能回家住,不然会把霉运带给家里人。”
他模棱两可的解释道。
但其实是他不知道如何回家去。
他已经知道父母早就换了家庭住址,不过他不是怕找不到新家的路怎么走。这么大的人了,问个路还不会么?
他只是觉得回家的那条路太崎岖太遥远,他准备不足,怕走不到终点。
“狗屁!你是出来报仇的,对不对?你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回家去!”裴振辉当即反驳道,“我和大姐到处找你不见,便猜想如果你出狱了,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两个人呢?你一定是跑这里来了,果不其然!”
“你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他们报了仇后又跑回去坐牢?你想让我们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哥,你真是太天真了!”
裴颖拉开小弟弟裴振辉,上前一步接着训道:“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了范俊?振亨,杀人是要偿命的!”
“姐,杀人偿命不存在,现在的法律没这规定。”裴振亨故作轻松的笑道,“再说我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法律不会判我死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裴振亨的脸上。
不过是想给自己姐姐普法,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却让裴颖误以为他真的动了杀机。
裴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道:“不说范俊,就说古佳佳,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她要是死了,就是一尸两命!振亨,你以为你这回还可能是坐几年牢就了事?!”
太阳穴突突的跳。
裴振亨不禁想,如果当年真是那两人设计了他,时隔八年没有证据将其绳之以法。如果法律不能帮他惩罚他们了,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着他的财产过逍遥日子?!
没人替他主持公道,他自己为主持还不行?他竟然还要受到法律的严惩,还要受到世人的批判!
不能忍!
又想抽烟了。
裴振亨便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到工具,抖抖索索的将烟点燃狠吸一口,终于定了定神,然后叼着烟道:“姐,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你别太紧张。”
裴颖悲从中来,“你说你这痞里痞气的样子,还是我从前那个绅士一样的弟弟吗?”
这话听得裴振亨目中含泪,却又忍不住笑,“姐,你越活越多愁善感了不说,还很二。你听听你说的这话,三十好几的人,怎么跟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似的?你可以说我帅气有礼,风度翩翩,但别说我绅士啊,囧。”
裴振辉被哥哥姐姐逗得哈哈大笑。
裴颖也被自己那话雷得外焦里嫩,老脸一热,气就消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后,她展开一丝慈爱的笑容,语重心长道:“振亨,算了吧。这些年你坐牢,我们全家也跟着受煎熬。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忿,想宰了那对狗男女泄恨,我们何尝不是呢?但是八年过去了,我们早就看开了。”
“你一回来就去找他们,便是还走不出过去,这样只会再将你的未来牵扯进去,然后一辈子就算完了。都忘了吧,振亨。最艰难的时候都能扛过去,何况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没必要与那两个贱人夹缠不清,不值得,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而且你肯定也看见了,那对狗男女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整日都活在千夫所指当中,你的朋友和同学都背地里戳他们脊梁骨呢。”
裴振辉在一旁狠狠点头,“哥,不用你找他们报仇,他们一辈子套着精神枷锁的。剁了他们,反而是便宜了他们!”
裴颖又道:“振亨,你知道吗?我和振辉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早点出来,一同孝敬爸妈,让他们余生不再为我们三个操心。”
“现在好了,你既然提早出来了,我和振辉肩上的担子就能轻松好多。你身为长子,缺席八年,这次回来,一定要将从前没有做到的全部都补上!”
“……”裴振亨哽咽点头道,“好。”
裴颖就帮他理了下之前揍他时弄乱的外套,完事后就抓着他的手往林子外走。她脚步轻快,兴高采烈的说:“我们姐弟仨儿回家喽!”
雀跃的心情仿若都能吹开整片樱花林。
裴振辉在一旁嘻嘻的笑。
裴振亨也望着自己那大姐厚实的背影笑得眼泪直流。
走了两步,他忽的想起一事,拽住姐姐,“等等,差点忘了我还有件事情没办。”
裴振亨大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林外道旁不知何时停着的一辆灰色大奔,敲了敲司机位的玻璃窗。
裴颖和弟弟裴振辉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一眼。
“他跑去敲人家车窗玻璃干什么?”裴颖神色焦躁,“才放心不到一分钟而已,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让人省心了?!”
大喜大悲,说风便是雨的裴颖当即捂住嘴,呜呜呜的哭起来。
不能怪她。
只因为裴振亨从前在她眼里一直是个乖弟弟,不会让她操一分心,结果出狱第一天她就看见他拿刀子捅人。
惊获自己这个弟弟已经出狱的喜悦已完全被亲眼看到的残酷现实狠狠击碎,所以不能怪她的情绪跌宕起伏。
“还不如一直被关在牢里呢!免得家里老两口大把年纪了还提心吊胆,折寿啊这是!”裴颖哭着骂道。
裴振辉唯有叹气。
看裴振亨还在敲人家车窗玻璃,手上还用了劲儿,叩叩叩的声音听得裴颖怒火蹭蹭蹭的冒。
“那个混蛋!难不成他是想确认车里没人后,就要砸窗子偷东西吗?走,去把他拖起走!”裴颖恼恨道。
第一天出监狱就搞事情,不能怪她会往坏处想。
姐弟俩刚要蛮干,却见那边厢。
裴振亨坚持不懈的敲了一阵后,良久,静谧的夜里有了一道不一样的轻微声响。
定睛细看,暗黑的玻璃窗竟徐徐滑下。
车里有人……
裴振亨一手搭在车顶,一边微弯下腰:“先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里面传出来一声轻笑,然后那大奔的主人说:“裴先生这是想做什么?我们只是不相干的陌生的过路人而已,你可以完全当我们不存在。”
连他姓裴都记住了,还能当他不相干?
裴振亨正要开口说话,车子里面似乎还有人。
是个女人。
女人小声在抱怨:“你干嘛要说我们?他又看不到我!”
她的语气焦躁,十分不满。
裴振亨忍不住弯了下唇。
只听那大奔车主脸不红心不跳,很自然的说:“小白别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凭什么呀?你这叫道德绑架!你还是赶紧下去跟他打吧,可千万别将战火烧到我身上。”
“……”裴振亨忍不住插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两位,我是个文明人。”
无人理会他。
大奔车主仍旧好耐心的说:“小白,你少说两句好吗?这种时候,咱们不应该枪口一致对外?”
“那是你没听过攘外必先安内!谁叫你刚才要出卖我的?”
裴振亨:“……”
难道不应该责怪女人说,这个时候不应该火上浇油,竟然还怂恿男人快点开打?
哦,不对,怎么就觉得他过来就一定是来找人打架的?他看起来很像暴力分子吗?
这两个人话里的内容听起来剑拔弩张,可分明语气姿态一点儿都没有正在遭遇暴力威胁的紧迫感。
裴振亨后知后觉才判断出来人家是在打情骂俏呢。
这情商低得……
他可没空看他俩撒狗粮。
裴振亨将腰身往下压了压,这才看清楚副驾驶位上果真还缩着个娇俏的女人。
那女人见他看进来,惊得瞬间将脸转过去了,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似乎很担心被他看清楚了样貌。
灰色大奔的车主明显有些不快,坐正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还按下了车窗控制按钮,一边道:“先生麻烦让一让,我下车来与你详谈。”
车窗如开时那样徐徐上升,最终将里面的女人遮得分毫不露。
裴振亨后退一步,欠身道:“抱歉,惊到了你的女伴儿。”
“没事,她没那么胆小。”大奔车主推开车门走出来。
这会儿人又变大方了,好像刚才因为女伴儿被人瞅了半眼儿,就秒变低气压的人不是他。
回身将车门关好了,人才转过身来。
他随性懒散的歪站着,身体靠在扶手上,一只脚后蹬在车门下边,双手抱胸,直视裴振亨道:“裴先生觉得我刚才那提议如何?”
“不如何。”裴振亨说,“先生贵姓?”
他目光坦荡荡,一错不错的回视着他。
对方沉默了片刻,伸手:“免贵姓赵,赵不凡。”
裴振亨亦伸手。
双方的手一握即松。
他就没必要自我介绍了,开门见山道:“赵先生,想必你已经看见了整个过程。虽然我的确存在武力威胁的行为,但是那也只是为了问出事实的真相,我本人是并不存在暴力倾向的。我叨扰你,不过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会站在法庭上,我想请赵先生能为我出庭做个人证。”
赵不凡有些意外。
原本他还以为对方走过来敲他的车窗,乃是为了警告他不要张嘴乱说。哪里知,他说出来的话还带着点解释的意味儿,好像生怕他多想似的。
还有,这个人把拿刀子搁人家脖子上划来划去的事情说得这么坦然,而且还如此直白的包装自己,又提出这样理所当然的要求,这……呵呵,脸呢?
不过,跟威胁他又有什么区别?
倘若他不答应,下一刻说不定,没有暴力倾向的裴先生也会拿水果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指不定还口口声声道,我只是在逼他做个好人而已。
看赵不凡似乎在迟疑,裴振亨将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赵不凡问:“证明什么?”
“人有旦夕祸福。那位范俊先生,我瞧他面相并无长命百岁的福分,说不定哪天飞来横祸就一命呜呼了。我就想请赵先生出庭作证,那个人不是个好人,他打女人不说,还差点致人重伤,而我不一定是个坏人。”
“……”
赵不凡再度意外。
呵呵,这位裴先生可真有些意思。
他到底是想他为他做伪证呢?还是如实将今晚看到的几人的纠葛告诉法官?
从今晚的情形看,倘若那个范俊或者古佳佳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闹腾成那样,还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倘若我不答应呢?”赵不凡来了兴致,“裴先生,武力威胁吗?但我告诉你,若是想打架,你打不过我,我可是黑带三段。”
“……”
裴振亨暗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道:“我之前就说过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个文明人。没关系,赵先生,我已经记下了你的车牌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