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儿，老秦总结陈词：“振亨，股市便如你我的人生啊！”
“……”
裴振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老秦说这么多，无非是要他不要妄自菲薄，证券市场以及他这个朋友都离他并不遥远，没有因为八年的时间就隔了数重山、数片海。
裴振亨无声的笑了笑，未置可否。
夹着烟，半阖眼眸吞云吐雾。
老秦似乎还意犹未尽，又说：“但是呢，振亨，2015年股灾这件事情让我再度对你的投资理念无比佩服！”
“你曾对我说，干投资这行需要有一种闯王的精神，而且必须来去如风！我记得你当时原话还有句：先吃的肥死，后到的挨打！”
“你说刚开始的时候要勇于冒险，利用政策空白做套利做创新，知道什么时候收手。当别人扑进来，一片叫好不断、利好四起之时，就必须要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去了。不留恋，不回头，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就是没能彻底理解到你这话的精髓。”老秦遗憾道，“现在回过头去看，倘若2015年那次股灾，我满足于赚了几百万，然后在市面上叫嚣着大盘指数将冲向一万点的时候就及时抽身的话，我也就不至于将之前挣的家当输得只剩了条底裤了。”
……
裴振亨嘴角泛起浅笑，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偶或嗯两声算作回应，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讲。
老秦说得口干舌燥，刚开始本着安慰他的心思，可一个人说终究没趣儿，就停止了喋喋不休。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说：“振亨，你也给我说点新鲜有趣的事情啊。”
裴振亨便一笑，问：“对了，你跟那个法官的女儿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啥？”
裴振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老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且他的话题转变太快，他表情错愕。
裴振亨又笑了下，然后从外套内袋里摸出自己那支摩托罗拉出来。
老秦瞧见了，“嚯”的惊呼了声，好奇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这老古董？”他兴致勃勃的伸长了脖子去看。
“什么搞来的？本来就是我当年用过的。入狱时收缴了，出狱时又还给我了。”裴振亨低头摆弄手机，头也不抬的回道。
老秦目光微闪，收了笑，伸手再度端起咖啡，假装喝一口，借以掩饰自己刚才的话题踩雷了。
裴振亨毫无所觉。
他翻到那几条短信，将手机递过去，笑道：“这是你发给我的，出狱那天我才看到。”
老秦便放下咖啡杯，好奇不已的将手机伸手接过来：“我发给你什么了？”
三秒钟后，他吃惊不已的看向裴振亨，“这，这……”
老秦脸上的表情很快从惊奇转为激动：“哈，我的天！是我发的，你庭审那天我发给你的！我没去旁听，我跑去堵我家那口子了！”
闻言，裴振亨欣慰道：“修成正果了啊？”
“是啊是啊！”老秦拿着手机不住端看，神色惊喜异常，“不行，我得存照留念，太难得了！”
说着，他真的拿起桌旁自己的手机，对着那支摩托罗拉的短信屏幕界面咔嚓咔嚓的拍了好几张照片，各个角度的都有，且每条留言还都一一打开来单独拍了张。
将摩托罗拉还给裴振亨后，老秦就在那拿着自己的手机一直笑不拢嘴的看着照片，絮絮的说：“当时我想帮你一点忙。一位律师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他认识的司法系统的人，让我去碰碰运气。我去的那天，快到地方了，结果进入小区的时候跟一辆桑塔纳对面堵上了，开桑塔纳的就是我未来媳妇儿！”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天我要进去，她要出来。她是个新手，希望我能后退让她先走。可是我开车进来时必经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单行道那种，要是后退出去，至少得多花十分钟。而明显，她退回小区里让我的话会快一点。”
“而且我跟人约了时间，已经因为路上堵车耽搁半小时了。电话里道歉，对方都有些生气了，所以我希望她能让我。”
“可她不让，还说我不够绅士，也不让我帮她挪车。我气着了，索性下车，锁了车门就走，反正都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哪里知道，我去拜访那位律师朋友介绍的人时，才寒暄了几句话，自我介绍和来意说了后，就有人进屋来，气呼呼的撒娇，说：爸，你快帮我出出气！”
老秦抿嘴一笑，“我循声看去，顿时两人都变哑巴了。”
“也是巧合，你的案子正是我那天拜访的那位法官大人在负责审理。而那位主审法官极宠女儿，我于是赶紧打听我那口子的工作单位，然后就天天去堵她。不久后便搂得美人归，可谓欢喜冤家。”
老秦边说，边朝裴振亨挤眉弄眼，十分得意。
“只是很遗憾，我还是低估了我那岳丈大人。他是宠女儿不错，但是不是无原则的宠。即便我老婆去求他法外开恩，他也不动如山，顺道把我呵斥得狗血淋头，我和我老婆还差一点被他棒打鸳鸯。”
裴振亨低低道：“谢谢，老秦，谢谢你背地里为我做的这些。”
“都没帮上你任何的忙，言什么谢？”老秦摆了摆手道，“反而是我赚了个老婆回来，这感觉有点……你在看守所里吃苦头，我却在外面开心的泡女人，我这算你哪门子的朋友啊？我就一混……”
裴振亨忙笑着转移他自责的话题，“你爱人知道你为我接近她，不生气吗？”
老秦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还带着一丝骄傲，“一开始她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会去她家找她爸，所以，我那段时间会火力全开的对她穷追猛打，她心知肚明，便压根儿就没问。”
“但是，即使她问，我君子坦荡荡会如实告诉她。而且若事后我强说自己接近她没有别的目的，她反而还不信。”
裴振亨点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弟妹是个有思想的人，而你们最后会走在一起，真好，不然我会背负欺骗一个女孩儿的感情……”
“咳咳咳，什么你欺骗女孩儿的感情？要说负心人，也该是我做，而不是你吧？”老秦假意气急败坏的打断他，“还有，什么弟妹啊？该喊嫂子！”
“呵呵。”
经这么样子一胡搅，原本有些凝重压抑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许多。
老秦说：“你早在电话里说你好奇我俩结局啊，那我今儿肯定就把我那口子带来给你瞧瞧了。”
“机会有的是。”裴振亨莞尔道。
“嗯，也是。等着吧，春节结束前，我一定找机会隆重的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裴振亨笑了笑。
默了片刻，他迟疑的问：“你岳丈身体还好吗？”
老秦狐疑的看他，“好啊。你问他是……”
“别误会，尽管他是我当年的主审法官，但是我对他没有任何敌意。”裴振亨失笑，“老秦，我只是……只是想，你有家人既然是司法系统的人，所以我可能有件事情想请你或者你的家属帮帮忙。”
“是什么？”
“我当年那件案子有疑虑，也许某一天，我要翻案，为自己洗清罪名。”
老秦：“……”
裴振亨垂着眼帘，动作娴熟的抽着烟。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有种颓废的忧郁。
但看在老秦的眼中，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当年裴振亨直到坐牢都没认罪的事情，老秦自然知道。
但是八年的牢都坐了，翻案的意义何在？时光又不可能倒流，所以何必再将剩余的人生拿去耗费在那些并无实质意义的事情上呢？
“振亨，生活应该往前看，别再沉迷旧事了。”老秦于是劝道。
裴振亨认真的看着他，道：“老秦，我不是无缘无故说这句话的。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又拿出一支手机来，划开屏幕，将那段视频打开来给老秦看。
三分钟后，老秦一拳头重重的捶在桌上，咬牙切齿：“这对狗男女！”
他看向裴振亨，说：“好，你要我怎么帮你？”
裴振亨道：“我现在手上只有这段视频录像，其他的证据都没有。但我猜仅凭这样的视频肯定不足以将范俊送进监狱的，因为他完全可以在法庭上找理由狡辩，说他发疯了啊，梦游了啊，精神错乱什么的才说了这番话。我就想知道我若翻案的话，还需要收集哪些方面的有力证据？”
“老秦，你岳丈既然是法官，那么他一定很懂这些事情，希望他老人家能为我指点迷津。”
“得，我明白了。”老秦说，“这段视频我COPY一份带回去给我那口子看看。她现在也在法院工作，也懂法呢。你的事情我就不去打扰我岳丈大人了，总还是有点膈应的，毕竟这案子当年是他主审的。”
裴振亨明白的一点头，“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老秦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我还一直以为你入狱后她人才变了的。”
“我本来不忿她占着你的财产不吐出来的行为，我那口子还教育我了，说女人现实点有什么不好？难道让她等你八年就该了？这又不是封建社会，还要求女人从一而终，我想想也是。”
“那时你还被关押在看守所，尚未判刑。我瞧着古佳佳和范俊两个待你和你的家人都挺真情实感的，特别是古佳佳，每次我去看望她，她都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裴振亨阴郁的道：“不提她了。”
老秦忙道：“好好，不提她不提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她了。”
他抬头看了看裴振亨，见他单手抱胸，另一只手里夹着烟，视线望着街景，目光悠远，仍旧刚才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勉强放了心。
找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老秦笑问道：“怎样，有对象了吗？春节可是很多人家为姑娘们拉郎配的节日，你就没趁机把自己推销出去？”
裴振亨吸了口烟，才道：“我不急。”
“不急？你以为你现在二八年华？我家宝贝都上小学二年级了！”
“那你说我这样的，有重大的人生污点不说，还什么都没有，会有好女人看得上？所以急就有用？”
老秦的目光闪了闪，慢吞吞道：“好女人的确是看不上你，也只有肤浅的女人才会看上你。”
裴振亨愣了愣。
你是说我肤浅吗？
听不懂。
老秦仍旧肃着脸，继续道：“好女人只会觉得你这样的帅哥根本就驾驽不了，还会觉得长得帅的人草包居多，所以她们宁愿选择又矮又挫的。唯有肤浅的女人，食色性也，一见你，必定绞尽脑汁倒贴上来啊，才不在乎其他。”
“……”裴振亨夸张的搓了搓手臂，“酸死我了！”
“振亨，我真不是开玩笑的。”老秦闷笑道，“你这身皮囊就是很好的资本，别妄自菲薄嘛。我坚信喜欢你的女人仍旧同从前那样多，足够从你家排到我家。”
“你在暗示我可以去做男公关？还是那种能做头牌的？因为想上我的女人都排长队了？”裴振亨的眼里甩他一记飞刀。
老秦再也憋不住，朗声大笑。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你我工作累了后便最喜欢找家环境好点的咖啡馆去坐个大半天，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各种快乐的吐槽。吐槽完了别人后，就开始互相诋损、拆台、抬杠。振亨，我已经好久没这样子开怀大笑了。平时虽然也笑，不过各种假笑，累得很。” 老秦一边笑，一边深有感触的道。
笑得太厉害了，竟然泪水都笑出来了。
老秦扯了张纸巾，粗鲁的揉了揉眼，不想竟将双眼弄得通红，就好像大哭过一场。
裴振亨已瞥见，移开视线，重新点起了一根烟，寂寥的抽着。
然而，微微颤抖的手昭示了他此时无法名状的心情。
抽再多的烟，也无法将失去的八年空白填补上去。
八年，这笔债一定要找人还！
几颗眼泪一滚，老秦愈加喜欢忆往昔，“唉---，社会变化的确太快，政策变化也很大，天翻地覆的。比如投资上的某些做法，当年不合规，现在就是合规的了，这就跟那生二胎的政策一样。”
“振亨，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进入社会那会儿，有家客户公司里的老会计，当时还在用算盘吶！可你知道不，现在我家宝贝上数学课，数学老师直接让家长给买计算器，说是要教孩子们用那玩意儿计算加减乘除，靠！”
老秦提到这些，也令裴振亨触动：“是啊，那会儿是哪一年来着？啊，2002年？”
他眉毛一扬，手指轻快的叩在桌面上，笑道：“对，就是2002年！那一年我印象特别深刻，深刻到啥也没有记住，就记住了那一场雪。”
“哈哈哈，”老秦再次开怀大笑，“对对，我也是！”
“呵。”裴振亨低低的笑，“屈指一算，你我认识这就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是啊。十六年前，你二十岁，我二十二岁。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你则预备读研，当时来我工作的单位实习。没想到，我俩后来还真就成了同事。”
老秦不失时机的说：“所以你看，振亨，你真的不能再蹉跎岁月了。有人要是给你介绍对象，你就表现积极点。若是没人介绍，我就让我那家口子在司法系统给你物色一个。”
他忽的一击掌，“咦？我这个主意好诶！”
“你不是想要咨询法律相关的事情吗？直接交往一个懂这方面的女朋友，不是事半功倍？想问问题的时候，随时可以问。”
“至于长相嘛，”老秦想了想，道：“振亨，我建议你别再找漂亮女人了。漂亮的女人一般心机重，不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