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他更不可能放下仇恨了。
“振亨，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裴颖已经红了眼眶，“我本来说过不再劝，可是你是我的弟弟啊，血浓于水！”
眼睛发涩，喉咙发哑。
裴振亨逃避的低下了头去。
“振亨，你想要你这辈子全部都毁了吗？与过去彻底割断联系不好吗？我们完全可以从头来过的。你看，其实只要你放弃心中的执念，你现在的日子就过得很好啊。”
裴颖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裴振亨始终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玻璃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的阴影渐渐倾斜，最后终于与屋内的暗影混成一体，咖啡馆里就亮起了灯。
头顶上刹那间明亮的光线惊醒了梦中的人。
裴颖的一番话，恰恰坚固了他的决心。
他怎么能只顾自己过得好？
前头八年父母姐弟吃的苦，受的委屈，怎么能不给一个交代？不能没人来为此负责！
裴振亨于是缓缓摇头，“姐，从我坐牢那天开始，我这辈子就已经全毁了。我努力改造，提前出来，只为了复仇而活。”
第93章 游戏（3）
“三百多家公司的确够震撼, 但是……裴兄，你要整还是整点真材实料出来啊！” 陈锐说。
“这么多公司, 却没一家有证据跟物竞天择扯得上干系，也没任何证据证明他秦博利用这些公司干了违法的事情，你让我新闻稿发什么发？”
他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了，可是现在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随手抓着一根稻草以为就能救他的命。
“能不能用点似是而非的语言打草惊蛇一回？”裴振亨试着启发他，“这种稿子你们媒体人应该最擅长写了, 取一个惊悚的稿子名都能引来无数人的关注。只要秦博那边一慌, 我兴许就能趁机抓住蛇的七寸了。”
“扯淡吧！”陈锐嗤道。
隔着手机屏幕, 裴振亨都能看见他一脸的嘲讽之色。
他不自觉的眉心紧蹙，沉默不语。
“要是对方是明星，最多人觉得你是黑子, 明星工作室出面贴一张名誉毁谤的律师函威胁威胁你；要么人说你是水军, 为明星宣传造势博C位，引来嘲讽一片。”
“可对象是上市公司的老总！” 陈锐的语气急促, 隐隐带着怒意。
估计正失望透顶，以为裴振亨能给他爆个惊天大料, 就兴奋的顶着顶头上司十二分的不满跑出会议室来接他这个电话。
“上市公司只要有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 就能让市值发生几千万上亿的波动。涉及成千上万股民利益的事情，谁敢张嘴乱说？法律监管得严呢！”
“还有,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慌？”陈锐冷冷笑道, “人家身为上市公司的老总，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当他三岁的小孩儿吶！”
“就算我抛出三百多家皮包公司这个重磅炸~弹出来，胡编乱造硬将他秦博绑上去, 可人家只要发布一个澄清公告，这件事情会连水花都不起掀起几朵，你信不信？反倒是没两天，可能就有警察找上你我了！”
“……”裴振亨有些不服气，“你以前不是经常在网上中伤他？”
“以前是以前，那时候他是个啥？！”陈锐当即反问道，“而且我之所以敢蹦跶，也只是针对秦博个人，利用拿不上台面的私事、丑闻。但你现在抛出的这些料，是要扯上上市公司物竞天择的！”
“上市公司啊，懂吗？那是一艘载满了人的航母，轻易动它不得！”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嘈杂，好似有人在喊陈锐。
陈锐的叹气声就自扬声器处传来，“行了，不跟你闲扯了，我还有事要忙。”
浓浓的颓唐感染了坐在桌边的两个男人。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明明色香味俱全，看在眼里却只好比清汤挂面，提不起任何食欲。
“你也别听风就是雨，整点货真价实的材料给我，我保证不遗余力的冲锋在第一线！”挂掉电话前，陈锐说，“不为你，裴振亨，为我自己，为桑彤。”
手机屏幕的亮光很快灭了，再然后就黑了屏。
好似被陈锐无情戳破的希望的泡泡。
但终究是泡泡，本身也飞不高，没人戳也会自己破碎掉。
陈锐说的那些，他何尝没有想到？
裴振亨也很无奈。
物竞天择公开的资料，包括年报、季报、临时公告和定期公告……但凡是秦博任期内的所有公开资料，他都翻遍了，可就是没有找到任何与那三百多家公司和八十几号人有关的只言片语。
被投资方里没有，重要供应商名单里没有，重要客户名单里也没有！
利用财报披露的规则规定，物竞天择的所有公告完美的将那些公司和人掩在了阳光底下。
不然的话，他又何须费心费力的出卖自己去接近满妙呢？
有人拍了拍的肩膀，“吃菜吃菜，菜都凉了。”
身旁又有一道香风飘过。
裴振亨回神，抬头勉力笑道：“嫂子，菜已经很多了，别做了，你也快坐下来吃饭吧。”
“就这一个菜，没啦。”刘玥扯掉围裙，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在老秦身旁坐下。
看裴振亨面前的酒杯空了，她又起身，拿起茅台给他的酒杯满上。
“谢谢嫂子，给你添麻烦了。”裴振亨扶着酒杯说。
“麻烦什么？你轻易不来一回的。”
裴振亨笑了笑。
除了老秦，他也不知道能对谁去诉说心头的苦闷。
杨小武这几天都不见上门来。
他是个爱玩儿的，要是听他说心烦意乱，肯定第一反应不是好好倾听他倒苦水，而是扯着他出门去找乐子去。
老秦闷下一口酒，说：“裴姐说得对，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那姑娘，有一天我知道了当初你追我不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而是看中了我的资源，我会很失望。即便你现在对我再好，我也会疑神疑鬼的。”
“两个人之间一旦产生了不信任，感情还会走到底吗？你之前干的事情，会变成她质疑你真心的武器，她会无休止的在一生气的时候就拿出来念叨，戳得你一颗心鲜血淋漓，然后那份爱情就这么被消磨殆尽了。”
裴振亨：“……”
何尝不是呢？
老秦似乎觉得他一个人的话还不足以让人信服，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试图拉个同盟：“女人最爱疑神疑鬼的了，你说是吧，老婆？”
刘玥瞋他一眼，“咱们是在给振亨做情感分析，你扯上我干嘛？含沙射影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担心我怀疑你什么呀？”
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秦悻悻的举杯朝裴振亨扬了扬，“喝酒喝酒。”
裴振亨端起酒杯与他的杯子碰了下，却没喝。
酒杯又被他搁回了原处。
见状，刘玥快人快语，“你这件事情，我觉得吧，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一条路可走，赶紧去向她坦白从宽！你别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儿，聪明点，把皮球踢给她！”
“你就告诉她，我一开始就是为了你某天能帮到我才接近你的，但我现在认识到错了，因为我发现我爱上你了。爱一个人就应该纯粹，不能掺杂杂质，所以我现在向你说清楚事实。要怎么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秦接话道：“我老婆的建议很好啊，我当年就是这么干的。不过关键还得是那女孩儿像我老婆当年一样充满了大智慧，还能慧眼识珠！”
“得了，少往我脸上贴金，我有自知之明。我其实肤浅得很，你要长得跟李大东那样儿又黑又粗，我会跟你好？”
“嘿嘿。”
两人打情骂俏完了，才发现裴振亨不言不语，越发沉默了。
两口子面面相觑。
他这样子是……不够自信啊？难道那女孩儿爱得比他浅？
完了完了，这人注定是要受伤害了。
“振亨，你怎么了？”老秦探身拍了拍的肩，问道。
裴振亨黯然回神，“这不是耍无赖吗？”
“什么意思啊？”
“其实我和她第一面正式认识的时候，她就问过我了。那时候我没说，我欺骗了她。所以，我现在才去跟她说清楚事实，她又凭什么认为我就不是想要继续利用她呢？”
“这个，……仔细想想其中的逻辑关系，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那，那这件事情不是就陷入了僵局？”
所以，他才跑来找老秦你喝酒解愁啊。
却不想，酒喝得越多，反而更愁了。
“问题还是只在那姑娘怎么想。”刘玥说，“但是你这种情况，多半不会往好处想的！”
“坦白说，振亨，如果我是那个女孩儿，两个人又没结婚，我肯定会担心你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看似你在对我坦承，掏心掏肺，但真实目的其实是好让我死心塌地的被你利用，利用完了你就会把我甩了。”
“而如果两人已经结了婚，我又会觉得，这个婚结得好委屈啊，你是因为要利用我才跟我结婚的，你怎么婚前不跟我坦白啊？”
听罢，老秦长叹道：“我刚还想建议振亨先把姑娘骗入洞房了再去跟她说清楚呢，结果你就这么说了。那不是无论婚前婚后，都说不得了？”
桌上沉寂了好一会儿。
刘玥却又忽然说：“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是什么？！”裴振亨倏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目中的殷切和期盼昭然若揭。
他如此激动，令刘玥十分不自在：“其实，……咳咳，我也是同裴姐那一个意思，两个字---忘记。”
闻言，裴振亨眼中的光芒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振亨，忘记过去，不再惦念，然后你不就可以和那个姑娘毫无负担的在一起了吗？”
果真又是劝他放弃报仇的。
裴振亨抿直了嘴唇，一语不发。
放弃是不可能的。
刘玥看看自己老公。
老秦无声的冲她摇了摇头。
意思是该说的他早就已经说过了，没用，他不得听。
刘玥就叹了口气，低头吃饭，决定不再掺和了。
她私心的认为，一心怀着仇恨的男人，压根儿就不该找女人，因为太自私！
万一出了事情，你一走了之了，你让人家一个女人怎么办？浪费了青春在你身上不说，要是再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以后不得一个人抚养？
第94章 游戏（4）
“你不是警察, 你没有权利、也没办法深挖下去了，最多只能搞点跟踪偷拍的小动作！” 老秦不屑的说, “可这种手段能挖出什么料来呢？不过就是他今天搂着个不是老婆的女人，明天又换了个女人搂而已。”
“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倘若给秦博发现了你跟踪他，只怕他会报警抓你，控告你威胁他的人身安全, 意图绑架他什么的。届时他人屁事没有, 你却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别扯远了！”他很不甘心, “老秦你说说看，如果我把那几百家公司的资料递交到交易所或者证监局去，会如何？那些机构就有权利去查物竞天择的账本了啊！”
“不如何。”老秦的嘴角一扯, 漠然道：“捕风捉影的事情, 你以为监管机构会理会？”
“上市公司那么多，各种形式的所谓的材料、内幕多如牛毛, 纸媒的、网上的，他们管得过来吗？所以一般这种情况, 他们只会发个函过去, 要求物竞天择做出解释。”
老秦呵呵一笑。
“这时候你就该想想监管机构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了？说白了，其实已经是赦免他们了。”
“你以为手中的料惊天动地, 可是连陈锐都嗤之以鼻, 于见多识广的监管机构看来，不过就是个笑话！”
……
老秦一直无情的打击他。
刘玥已经不想跟他说话。
他现在真正的变成了一个孤独的斗士，却还要固执的艰难前行。
“秦博他从一个办公室主任, 挤走了物竞天择的创始人，从而成为公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本事可见一斑！”
“多年来他罗织的各种关系，早已如蛛网般密布各个阶层，又譬如大树的根系般根深蒂固！不仅物竞天择自己会公关，而且一定也还会有来自其他方面的人物出面阻止你破坏了那条利益链。”
“简而言之，你收集到的那些不痛不痒的材料，根本就不足以让秦博伤筋动骨！”
……
老秦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在他家一顿酒喝了出来，心情更沉重了。
看来以后得少去他家。
裴振亨满腹愁绪，打的回到江南花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电梯门徐徐打开，轿厢内的光线投射出去，裴振亨只看得到对面那堵惨白的墙，走廊两端却是浓稠的黑。
一脚跨出去，合上的电梯门弄出的声响惊醒了廊灯，头顶灯光乍亮。
他抬头。
廊灯的瓦数不高，应该是本着节约的缘故，淡淡的、晕黄的光线并不炫目，只照得见他脚下方圆不过五米的天地，远方仍旧是一片暗沉的墨色。
迎接他的还有这条长长甬道的寂寂无声。
孤独的斗士倍感寂寞。
裴振亨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20-3。他拿出钥匙串出来开门，身后的廊灯就熄灭了，屋门前头顶上的灯光则应声而亮。
他又浑浑噩噩的抬头看了眼，苦笑了下。
一盏接一盏的廊灯次第亮起，却不是指路明灯，而是非得你走到那一步它才会亮。不走过去，前方就是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