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青帷
时间:2018-09-17 09:31:21

  “你说得对……我的生活,就是去找沈孝。”
  李述往前走了一步,尖锐而通透的目光仿佛直直看进了崔进之的内心,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崔进之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可他是二皇子的人。”
  李述又往前走了一步,崔进之再次后退。
  “沈孝入二哥麾下,不过是想求官而已。我若能给他官,他就会转投我的麾下。”
  李述浮起笑,“对我而言,政治立场不重要。”
  崔进之负隅顽抗,拼命地寻找着理由。
  “沈孝太有野心,只会利用你来获取权力。”
  李述紧紧盯着他,再往前走了一步,崔进之再次后退。
  “我不在乎。”
  她说。态度轻描淡写。
  崔进之骤然转过头,狠狠盯着李述,终于被李述逼出了一句,“可我在乎!”
  层层防线终于被打破,压抑已久的话吐了出来。
  可李述闻言,只是后退了一步。
  她盯着崔进之看了片刻,然后慢慢道,“崔进之,你真让我恶心。”
  什么叫“他在乎”。
  他有什么权利在乎?!
  这段婚姻如今成了这种模样,她如今成了这副尖刻的模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却如今装出一副不舍的模样对她说——我在乎。
  他在乎什么?
  在乎她的目光终于不紧紧追随着他,而是开始看向别人。
  可他的目光什么时候看向过她!
  面对崔进之,李述头一遭觉得恶心。
  崔进之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将心里话逼了出来,可转眼间就被李述弃若敝履。
  一股耻辱与愤怒同时冲上他的心头,崔进之吼道,“我让你觉得恶心?”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李述,“那你呢?身为妻子,你却背着我找面首,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所有的礼仪与客气全都被撕碎,所有鲜艳亮丽的外衣全都被撕碎。
  他们毫无保留地站在对方面前,看着对方未经装扮过的、最丑陋的模样。
  你让我觉得恶心。
  李述被这句话砸的眩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开始微微颤抖。
  崔进之看着李述瞬间苍白的脸,那股痛楚而快意的感受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紧紧握着拳头。
  “李述,你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背着我去找别人?”
  李述不想再和崔进之纠缠,她迅速转身,冷厉决绝地往营帐外跑去。
  可身后的崔进之不想放过她,他向前冲了几步,在营帐门口前又将李述拉住了。
  他仿佛执意要将李述摧垮,追问她,“凭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凭什么背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凭什么。
  李述狠狠地推开他,不顾一切都要往帐外冲去,她受不了这里,她要离开这里。
  可李述刚将帘子掀开,外面炽热的阳光下,她撞进了一双凄惶的女人眼眸里。
  面前的女人看见她,迅速地跪了下来,道,“见过平阳公主。”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态度谦卑而顺从。李述看到她有曲线柔美的脖颈,令人生怜。
  就在这一瞬间,崔进之骤然松开了李述的手。
  阳光毫无保留,暴晒在李述身上,她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青萝,然后慢慢回身看向崔进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在空中,虚无缥缈一般,“你刚不是问我……凭什么?”
  李述笑道,“就凭这个。”
  *
  平阳公主的马车如逃离一般迅速驶离了永通渠,崔进之站在原地,马车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一身,他站着半晌没动。
  忽然一双手轻柔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接着是昔年长乐坊最动听的歌喉道,“三郎,进去吧。”
  崔进之抿着唇,直到再也看不见李述的马车,然后便也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进了营帐。
  他脊背绷地挺直,仿佛下一瞬就要绷断了似的。
  青萝紧跟着崔进之进了营帐。她扫了一眼,见这营帐虽宽敞,但处处都是临时拼凑睡人的痕迹,想来三郎近日在这里舒服不到哪里去。右侧的行军榻旁的圆凳上搁着一碗药,青萝走过去,伸出手指碰了碰碗沿,察觉药早都凉了,想来已经在这里放了许久。
  青萝端了起来,对案桌后沉默的崔进之道,“这药早都凉了,我端下去重新热一遍。”
  她声音甚是轻柔,似是无意地闲话了一句,“公主方才在帐中,怎得不记得提醒三郎喝药。”
  崔进之抬了抬眼,看了药碗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李述才不会管这种小事。
  青萝端着药正要往帐外走,崔进之忽然道,“不必了,端过来吧,天气热,喝凉药就行了。”
  于是青萝听话地端着药走了过来,放在了案桌上。
  崔进之这才看了她一眼,见她鬓发微散,额上微微出汗,终于将心神从李述那儿挪开了,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语气虽关切,但又带了几分不悦。
  这里是永通渠,做正事的地方。李述过来无妨,她本就是当朝公主,又频繁参政;可青萝过来算什么道理,这让旁人怎么想他。
  青萝敏感地察觉到崔进之的意思,她没有正面回答,踟蹰了一会儿,反而蹙起眉来,低声道,“我原不该过来的,方才公主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我……所以才那样急地离开了。”
  不待崔进之回答,她便自言自语地替自己答了,“都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听说你受了伤,怕你身边没有照料的人,急慌慌地赶过来了。早知道公主会来照顾你,我便不过来惹她不痛快了。”
  说着她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先喝药吧。”
  崔进之垂眼看了面前的药碗。
  照顾?
  他端起药碗,心想,李述连药都不会提醒他喝,能有哪门子的照顾。
  她今日来此的唯一目的,不过是跟他吵了一架。
  他们每一次相见,不是在公事公办地谈论政事,就是在歇斯底里地争吵。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话的一天。
  崔进之气闷地按了按眉心,喝了药,才想起来青萝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青萝又不似李述那般有能耐,眼线遍布朝野上下。
  崔进之眯了眯眼,忽然觉察出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来——她收买了他身边的随从?
  青萝收起桌上的空药碗,避重就轻道,“我……我在家里的时候心里忽然不大舒服,七上八下地,好像你出了什么事一样。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她垂着眼,不敢和崔进之对视,纤长的睫毛在细白的脸上投下微微的黑影,颤了颤。
  明显是在撒谎。
  崔进之皱了皱眉,他刚和李述吵过架,心中的火气还未消减,此时又见青萝撒谎,登时不耐烦起来。
  崔进之冷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青萝刚将案桌上的药碗端起来,一下子被崔进之吓得手抖,药碗登时摔碎在地上。
  一声脆响。
  “我……”
  她站在碎瓷片旁边,踟蹰着,依旧不敢同崔进之对视。
  “我……我今日带了丫鬟出门逛街,正巧看到崔林骑着马疾驰而过,我连忙叫住了他,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我一听就急了,怕你在营地这儿没人照料,于是强求崔林把我带了过来。”
  营帐外崔林正掀开一条缝往里看,崔进之一眼就瞧见了他。
  崔林被逮了个正着,只能麻溜地滚了进来。
  青萝见崔林进帐了,忙道,“我知道我不该来永通渠的,女眷在这儿待着不合适,崔林本不想带我过来的,可挨不住我强求。”
  崔林瞧了青萝一点,麻溜地对崔进之点了点头,“对……青萝姑娘担心您,一定要过来,我也没法子……”
  崔进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青萝又道,“看到三郎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我一个女眷在营地里待着到底不合适,旁人看了会嚼舌根。我这就走了。”
  说罢莲步轻移,就要往帐外走。
  她额上薄汗未消,又要去赶闷热的回程路。
  崔进之揉了揉眉心,叹道,“不必了。”
  “外面太阳正毒,等下午凉快了再走吧。”
  说罢他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喝了药的缘故,他此刻非常疲惫。
  受伤,沈孝,李述……这一上午根本没有一刻空闲,所有的事情都缠着他,让他寻不出任何空档来喘息。他觉得自己要被政事压垮了。
  一阵木樨香移近了,接着一双轻柔的手按在他额上,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
  崔进之紧皱的眉慢慢地松开了。
  他仿佛才摆脱了朝中所有政事的束缚,在梦中重温昔年那段不问朝政的自由时光。
  *
  伺候崔进之睡下之后,青萝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出了营帐。
  刚走一两步,崔林不知从哪个拐角冒了出来,对着她连忙拱手。
  “多谢青萝姑娘替我瞒谎。”
  青萝浅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我若说我主动来看望他,他总不会怪罪我;可若是你主动带我过来,他怕是要怪罪你。”
  崔林去平阳公主府请了医官,本想请李述去永通渠照看一下崔进之,可李述那张脸总是淡漠,叫人看不透她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于是崔林回程路上拐了个弯,把青萝带了过来。
  没成想青萝和公主却碰上了面。
  崔林此举是擅自行事,这是做仆人的大忌。若被知道了,崔进之定会罚他,世家大族管束奴仆的规矩都严得很。
  万幸青萝姑娘替他瞒了谎,叫他躲过了这一劫。
  真真是要感谢她。
 
 
第22章 
  从永通渠回城,经由明德门,从朱雀大街一路行到底,沈孝的轿子在含光门外停下,步行进入皇城,回到了户部。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了。
  户部一片忙碌景象。
  自关中大旱以来,户部从上到下都绷紧了一根弦,生怕出现一点错处以至于酿成大祸。三月初“以粮代钱”这个政策落到了户部头上,更是加重了户部的负担。
  沈孝刚进了厅堂,还没坐下,就见二皇子身边的侍从跑了过来,道,“沈大人,二皇子请您过去。”
  时间卡的准,简直就是专门在等他。
  官署内忙忙碌碌的声音静了片刻,一时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新近的八品提举身上。
  二皇子近来十分看重这位寒门出身的沈大人。
  沈孝只当察觉不到这些目光,跟着侍从便出了正厅的门,沿着走廊往后一进院子走去。
  为增加政事经验,成年后诸位皇子一般都会挂着各衙门的差事,权算作是名誉指导。许多皇子也纯粹是挂名而已,一年到头都不来官署一趟。
  但二皇子却不同,他几乎是天天来户部,直接管着户部的大小事宜。无论能力如何,这份勤政的态度亦是难得。
  沈孝跟着侍从过了走廊,进了后一进院子,入了正厅,二皇子李炎正在左间窗边主桌旁坐着看折子。
  沈孝进来,先行了个礼,然后直起身子。
  李炎搁下折子,看了沈孝一眼,笑道,“去永通渠一趟折腾你了。”
  声音十分亲切。
  沈孝一本正经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他后背一层薄汗未消,但屋里四角都摆着冰盆,他的燥热也慢慢散了。
  沈孝不喜欢那些你来我往的寒暄,浪费时间。他顿了顿,将言辞理顺,然后将今早在永通渠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炎。
  李炎听罢冷笑了一声,“为了逼我,崔进之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手掌握拳,指节轻敲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似是陷入了思索。
  片刻后李炎抬头,问道,“沈大人,你有何看法?”
  沈孝道,“从去年夏天起,关中降水便偏少,民间收成不好,陛下仁慈,去年秋天收税已少收了一成,因此户部余粮一直不多。如今关中大旱,处处都在向户部讨粮食,户部更是捉襟见肘。再加上崔侍郎奉命修永通渠,粮食耗费巨大,而且……”
  沈孝顿了顿,继续道,“永通渠那头怕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李炎点了点头,心想沈孝当真是个通透人。入自己麾下不过短短数日,就已将太子和他之间的矛盾看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无底洞么,太子手里攥着永通渠这张王牌,就等着把他拖垮呢。
  李炎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本王都明白,可崔进之问本王要粮,本王总不能拖着不给。可本王若是给他拨粮,他总有法子消耗粮食。”
  这是个两难境地。
  沈孝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没有拖着不给粮这个道理。所以户部给永通渠拨粮,势在必行。”
  李炎盯着沈孝,“可叫崔进之这么耗下去,不到三个月,户部就会被他彻底拖垮。沈大人,你有什么法子?”
  不过片刻,二皇子李炎就向沈孝问了两次“怎么办”。
  沈孝微微垂着眼,目光凝在光滑的青砖上。黑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的眼神,浓郁的目光里,盛着孤注一掷的野心。
  片刻后,沈孝抬起眼来,一字一句地说,“臣有一个法子——征粮。”
  李炎目光一亮。
  沈孝道,“按户部如今的存粮来算,就算接下来三个月内其他各官署不来要粮,可也万万撑不住永通渠的消耗量。更何况崔侍郎那边一定会想尽法子问户部要粮,不把户部耗空不算完。钱粮一事,无非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可如今‘节流’是不可能了,各部门都向户部伸着手,永通渠那头更是怠慢不得,那就只剩下‘开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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