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愤然,“你这人怎么这样?”
何钰也不管,往左跨了一步,给她留下足够的位置,也防止她使阴招。
“你说这个位置我能射中他吗?”他取下背上的弓,又拿了一支箭,两手撑起弓和箭。
红烟回头看去。
这里是外院的墙头,顾晏生在内院,从这里几乎看不到内院,怎么射?
“吹牛吧你。”无论如何她也不信,从这里能射中顾晏生。
何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从外院确实射不中内院,不过景阳宫向阳,设计又是对称,就像顾晏生的房间,左右两边都有一个大窗。
那窗户糊的不严,日久失修,若是使的力气和准度恰到好处,箭穿过两个窗户,就能准确的射中顾晏生。
何钰找着角度,刚好正午,阳光穿透两个窗户,映出微微的光。
顾晏生手里拿着木盆,里面存了些水,水井里的水干了,这些是他晚上吃饭用的。
他年龄小,力气不是很大,那木桶又厚,抬的有些吃力,刚将木桶放在地上,心中便是一阵警铃大作。
顾晏生反应迅速,一个后跃躲开,待站稳时,发现他原本站的地方多了一只箭,钉在地上,尾羽因为遇到阻力弹了弹。
这里是冷宫,他是被废的皇子,冯正也死了,他那样的人不会有人给他报仇。
是谁?
他顺着箭势看去,发现有人背着光,站在远处,居高临下看他。
“顾晏生性格内敛,城府极深,即便是成年人也不及他八分。”何钰语气轻松,“若真的喜欢他,与其哭哭啼啼,不如让自己变得有用。像顾晏生这种人,你若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便如女人的旧衣,说弃就弃。”
咻!
又是一箭射出。
顾晏生匕首轻挡,那箭被他削成两段。
“咦?好匕首。”何钰由衷夸赞。
现如今的剑啊匕首啊,总被人夸吹毛断发,实际上除了比常见的武器稍利之外,并没有多大用处。
他爹的太保剑还不就那样,何钰曾经用过,据说是开国皇帝送给他祖父的,一代代传下来,说是可以先斩后奏,为民除害。
那时候的皇上一定没想到,何家满门忠善到他爹这里突然歪了苗。
说也奇怪,何家的族谱一翻,皆是皇上的手中利器,但偏偏他爹,不甘沦为人下,总想折腾一下。
他的观念传给何钰,弄的何钰也不甘于人下,总想扑腾点水花。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万般变化在他眼前荡漾。
就是这么坏。
何钰从背后的箭篓里拿出两根箭,一根试不出来,那就再加一根。
红烟看见了,挣扎着要过来,“你别伤害他!”
她都被拒绝了,还替顾晏生说话,“我不是因为他才哭的,跟他没关系。”
“嗯。”何钰点头,“我现在是要替自己的报仇。”
他瞄准了方向,“这厮上次将我推入河中,险些淹死。理智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总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何钰不是圣人,他再怎么成熟,也只有十二岁,大道理都懂,奈何做不到,与其憋着自己,不如让别人遭罪。
“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他,最多吓唬吓唬。”以德报怨不是他的作风,不过了心里那道坎,怎么跟顾晏生合作?
你推我掉河,我射你两箭。
说是两箭,谁料顾晏生躲的太轻松,他不得不再加两箭。
两箭同射对他来说有些吃力,不过顾晏生应付起来更吃力,他为了躲开那两箭,一定会使出自己最拿手的。
何钰亲眼看他快速从腰间拔出鞘,两手各挡下一箭。
好家伙,这厮居然使双手功夫。
厉害!
还是小瞧他了。
难怪他能模仿出二皇子,二皇子是左撇子,但是右手也能使用正常,想模仿他可以说是非常难了。
就连何钰也不敢说百分百做到,因为他左手不如右手,但是二皇子是右手跟正常人一样,左手比右手还灵活。
据说是因为天生左撇子,怕被人嘲笑,便从小培养右手吃饭练功,但他使用最灵活的还是左手,这是天性,顾晏生莫非也是如此?
二皇子是怕人嘲笑,加之想坐上皇位,就必须完美无缺,没有一丝缺陷,天生左撇子,实际上就是缺陷。
顾晏生是个被废的三皇子,他掩盖左撇子,恐怕单纯只是为了生存。
这厮当真恐怖,身上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且聪慧过人,栽赃嫁祸的手段用的跟喝水似的,无比顺溜。
大皇子和二皇子是竞争对手,他栽赃给二皇子,再加上左撇子的事,大皇子一定深信不疑,就连皇上都没怀疑,降罪给二皇子的生母。
二皇子还小,其罪由母妃代劳,皇上顾及二皇子的舅舅在边疆打仗,没敢重罚。
若是罚得重了,大将军撒手不干,边疆的蛮横无人防守,哧溜一声就攻进了京城,他这皇上的位置也坐不稳。
而且不争气的八儿子死都死了,何必再得罪一个得力干将?
多少给个交代,意思意思罚一下,此事也没声张,关起门来解决。
正中顾晏生下怀,顾晏生在杀八皇子的时候肯定就想到了这层。
他这人说不清什么性格,偶尔有些孩子气,会一脸天真的问,“皇宫外是什么?”
一旦认真起来,当真深不可测。
何钰得到自己想要的,将弓重新背在背上,“怎么样,我说不伤害他就不伤害他吧?”
红烟怒喷,“明明是他躲得快!”
“胡说。”何钰反驳,“我要是想要他的小命早就取了。”
红烟撇撇嘴没说话,眼神明显不信。
她与公主不同,公主出生高贵,教养让她不能放下架子与人争论,但是红烟可以。
她自小便是被人宠坏的小公主,本来是要进宫当妃子,继续被皇上宠的,谁料竟当了宫女,但脾气依旧不收,还是那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何钰也没解释,只是幽幽叹口气,“你当着顾晏生的面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她有两幅面孔,在顾晏生面前便收敛收敛,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娇女,一到何钰面前干脆露出本性。
“难怪顾晏生不喜欢你。”
“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到痛处了。
好气啊!
“你想屁股着地还是头着地?”何钰突然问道。
红烟反应不及,“什么?”
何钰一脚将她踹了下去,“现在懂了吧?”
红烟:“……”
打她出生十三载,从未见过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何钰跟着跳下来。
他这次没带元宝,自己一个人来的,因为担心与顾晏生交手,带着元宝不方便,没想到半路竟捡了个人。
“这里每半个时辰来一次巡逻,离下次巡逻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用鞭子挥着你走?”
那底下是细泥,红烟摔的不狠,不过崴着脚,自己勉强才能爬起来。
她扶着树,拍了拍衣摆含恨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一口姣好的银牙差点咬断,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乌龟王八蛋!
“脾气还挺倔。”何钰摇摇头,“你要是我家的丫鬟,早就被我打死了。”
红烟:“……”
幸好我不是你家的丫鬟。
她正感叹着,冷不防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点,红烟接在手里。
是一个白色羊脂玉瓶,一指大小,打开里面一股药香,熟悉至极,颇像明妃用的玉脂膏。
听说用了即便身上有再大的伤疤也能愈合,非常罕见,明妃都当成宝贝,这么珍惜的药膏,他竟然随手送了。
“我特意挑了身上最差的药给你。”何钰临走前还不忘插她一刀。
红烟微怒,拿起羊脂玉瓶就要砸过去,想想里面的玉脂膏,顿时忍了下来。
“以后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来凤秀宫找我。”何钰看了一眼景南宫,没说透,意思却传达了过来,“不说能让你做个娘娘贵妃,宫中要职还是可以的。”
何钰背负双手,边走边道,“等你位居高位,自然更有价值,说不定合作几次之后顾晏生眼一瞎就看上你了。”
红烟蹲下,捡了块石头就要砸过去,想想凤秀宫,那可是皇后的居所,此人身份必然不一般,这要是一石头下去,搞不好来个满门抄斩,无奈只能收手。
她站在原地,看着何钰渐渐走远的身影出神。
这人虽然嘴巴坏了点,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第20章 我约了你
何钰别了红烟,一个人往回走,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景南宫,也包括站在景南宫下的红烟。
景南宫周围种了竹子,大冬天的,落了厚厚的雪,红烟仰着被冻红的小脸,痴痴的望着里面。
那里有她喜欢的人。
比她小了一岁,城府却极深,能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太监琢磨透彻,设下陷阱,一步步诱着他往下跳,最后全身而退,丝毫没受到牵连。
若是有人来查,也不可能查到他头上,她因为牵连进去的原因,更不可能将此事抖出去。
俩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人完,大家都完。
红烟想了想从与他相识,再到一步步结缘,最后合谋杀害冯正的事上,竟发现无比顺利。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到好处,至少冯正死了,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是一种互利,顾晏生也没有不管她的死活,把她的嫌疑也撇清了,单论人品来说,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也许下次来,就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你喜欢有价值的人,那我就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给你利用。
竹林里阴凉,风刮的大,红烟挽了挽被风吹的撩乱的秀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是期待,也是变化。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不怕了,也不慌了,因为心中装了更大的东西。
心那么小,装了那么大的东西,再也容不下其它的。
顾晏生教她的法子有效,她自己无师自通,摸索来的法子更有效。
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之它来的突然,无声无息,却又份量十足,轻易就撞开了通往她心中的大门。
她把门一关,打算再也不放他出去。
红烟闭上眼,又站了一会儿,待到天变了才回去,迈动小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等她走远,何钰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有意思的小姑娘。
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或者说是双赢,合作合作,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多培养几个有潜力的人不是坏处。
人不能往一个篮子里装鸡蛋,若是有一天这篮子倒了,里面的鸡蛋岂不是都要洒了?
狡兔三窟,狼也应该有几个窝。
何钰拍了拍方才爬墙沾上的雪,心满意足回去。
他今天收获颇丰,既试探了顾晏生的实力,又确定了他是如何栽赃给二皇子的,还意外收获了一个有野心有欲·望的宫女。
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同类,顾晏生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红烟,也包括何钰,都是不甘于平凡的人。
野心和欲·望,其实就是动力,一个往上爬的动力。
何钰脚步轻快,不急不慢,信步游庭一般,在外面晃荡了好大一会儿才回去。
还没进门,远远便看到元宝着急的等着他。
“少爷,你去哪了?”何钰很少不带他,突然如此,元宝有些担心。
少爷该不会是被皇后娘娘说动了?真的打算换一个更加机灵,还会文会武的随从吧?
他想什么,何钰一眼明了,“拿着。”
他把背上的弓和箭取下来,丢给元宝。
元宝慌忙抱住,两步并三步跟在他后面,“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今日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莫不是找到随从了?
还是搞定了哪哪的姑娘?
何钰先去了偏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溜达的久了,竟觉得有几分口渴,喝了小半盏才放下。
“确实是有喜事。”
元宝把弓箭挂在墙上,小跑过去给他蓄茶,“可是那姑娘搞定了?”
那日少爷骗他说是男子,元宝事后想想不对,男子能长的那么好看?少爷可是夸的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而且能让少爷花费时间,画了那么多副画送过去?还写了一封信约人家大半夜出来。
见男子哪不能见?
也就是见姑娘才搞这么多花样吧。
何钰心知他又误会了,也不解释,反倒配合道,“没错,那姑娘就快到手了。”
他方才出现在景南宫,可不是巧合,是为了给顾晏生送信,那信绑在箭上,很小,只写了两行字,标识了地点,但没有写时间。
这是怕信被别人看到,不光是防顾晏生那边,他这边也要防。
没有时间,就算顾晏生知道地点又怎么样?他还是来不了。
何钰射的那四箭,就是告诉他,四更在皇家书苑里等他。
学生沐休,皇家书苑空无一人,也有很好的条件,他想在那里教顾晏生练剑。
顾晏生小时候学的东西现在用不上,他娘教的苗疆功夫特征明显不能用,帮人要帮急,教他一些旁的功夫傍身。
一来方便办事,二来也是自保,三来多了解一下各方面的武功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晏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何钰用的是一箭三雕,既教训了顾晏生,报了自己被推入河的仇,还试探出了顾晏生的实力,最后叫顾晏生无话可说。
我射你箭只是单纯为了告诉你时间,你要是跟我计较就是你小气。
小气的人如何成大事?
让他也体会一把这种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