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来后从楼下往上看,父亲还站在窗户口,一动不动。
还有很多其它细节,比如母亲喜欢闹脾气,偶尔不吃饭了之类的,她不来,父亲就不让动筷,可把何钰饿坏了,最后母亲心疼他,才姗姗来迟。
平时何钰罚跪挨板子,他自己不敢吭声,母亲看不过去,便去找父亲闹,但父亲从来没对说她一句重话,最多关门不见。
何钰就惨了,他母亲闹他挨双倍的罚。
原先何钰以为是因为源头是他,所以罚他,现在才想明白,感情是不舍得母亲受罚,干脆让他代劳了。
哪有这样的父亲,一般都是念在儿子小,惩罚让母亲代劳,他倒好,反着来,母亲做错了事,让他代劳。
突然有点心疼自己。
何钰招呼元宝拿来一块黑布,将脸蒙上,趁着夜色潜入小妾的院子,院里有几个值班的丫鬟小厮,被他几下打晕,另外几个被元宝引走了,他俩合作作案。
中途动作不够利索,让一个人喊出声来,惊动了里面的人,二姨娘反应迅速,立马将灯给吹了。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遇到突袭或刺杀,小妾只会大叫,喊人过来处理。
这个小妾不一般啊,居然打算不声不响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厉害!
何钰刚从窗户口跳进去,便遇到刀光剑影,剑法凌厉狠毒,招招取他的性命,比他这种突袭的人下手还要狠辣。
而且功夫很高,动作熟练自然,加之对环境熟悉,又是在摸黑的状态下,竟然压着何钰打。
元宝只会一点皮毛,逃跑还行,上去帮忙那就是找死,他听到里面的刀剑齐鸣的声音,吓的魂都要出来了。
房内一片漆黑,偶尔剑与剑碰撞,擦出无数火花来,何钰跟那人过了百来招的样子,渐渐支撑不住。
“嘶!”
他肩膀上中了一剑,经不住疼叫出声来。
那寒气逼人的剑光陡然止住。
“四少爷?”
何钰也收住剑势,“想不到二姨娘深藏不露,这功夫都堪比武夫子了。”
他在武夫子手底下也能过百招的样子,不过武夫子手下留了清,不能伤他,但是二姨娘下手直往要害里捅,一点情面也不留。
所以要真说起来还是武夫子的功夫更高,但是要论杀人,还是二姨娘厉害。
“四少爷不知道吗?”二姨娘回身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上,“姨娘本就出身武学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一些功夫傍身。”
蜡烛缓缓烧出光来,二姨娘头顶珠钗,幽幽的晃动,“倒是四少爷,深更半夜不去睡觉,来我房里做甚?”
何钰哈哈大笑,“今日与父亲比武,父亲道我功夫尚浅,连二姨娘都比不得,我倒是不信了,没成想父亲说的竟是实话,我还真不如二姨娘。”
他才十二岁,二姨娘比他大了三个轮回,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打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何钰不气馁。
“老爷也真是的。”二姨娘嗤怪一声,“人家都好些年没动过手了,要不是四少爷手下留情,说不得便要受伤。”
何钰汗颜,“姨娘谦虚了。”
过分谦虚就欠揍了。
何钰拱了供手,“夜也深了,不打扰姨娘休息,钰儿也要回去洗洗睡了。”
二姨娘颌首,“大院深,四少爷要是嫌闷,下次再来玩。”
何钰点点头,又絮叨几句,才得以脱身。
元宝早就等在外面了,颇有些着急,“少爷,你受伤了?”
何钰看了一眼肩膀,“一点小伤,无碍。”
这一趟没白来,叫他试出一个破绽来。
二姨娘话说的滴水不漏,可有一个突破点,她说自己出自武学世家,然哪家的武学世家需要学习招招致命的杀招,她使的功夫是杀手用的,二姨娘是个死士。
搞不好还是父亲培养的,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自己的下属给娶了,还是单纯用来做戏?
一个二姨娘会功夫,搞不好其他小妾也会,因为她们都是死士。
父亲那种人自制力极强,几年不与人同房都没有问题,不可能禽兽到连下属都不放过。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了,父亲用她们做戏,演给别人看,也演给母亲看。
母亲能活这么久不是巧合,因为地理位置,她处在中间,四周被小妾们包围,要想袭击她,就要先跨过小妾们,而且那么近的距离,只要有一点动静其他人就能赶去救她。
这就是她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的原因。
原来她一直处在父亲的严密保护下,即便平时出行,父亲也不会让她单独出去,每次都带两个小妾。
母亲死气了,殊不知这些小妾并不是单纯的小妾,是来保护她安全的。
刚刚那种情况,二姨娘明明可以将他当成小贼,一口气干掉,多好的机会,即便父亲说什么,她也可以推说以为是来刺杀她的人,但是何钰仅仅是闷哼一声,她便放下武器,说明不想杀他,也不敢杀他。
为什么不想?
因为跟他不是竞争对手,不争宠,便没有恩怨。
又为什么不敢杀他?
因为他是父亲的儿子,她的少主。
父亲近些年势力越来越大,同样的,仇人也越来越多,所以娶的小妾越来越多,有时候同时娶两个进门,闹得跟玩游戏似的,原来都是假象。
之所以娶那么多是因为仇家越来越多了,而且都盯着他母亲,杀不了他便想着杀他心爱的人泄愤。
何钰也是目标之一,只不过他一年到头都在学苑,好不容易沐休,也被各种功课和练功烦恼,平时出门又有暗卫跟着。
来的人少几下解决,来的人多,在闹市里声张容易惊动官兵,搞不好就闹大了,引起皇上注意。
丞相毕竟是他的左膀右臂,一番敲打下来,伤筋动骨还是会的,所以何钰在没成长之前,危险还不是很大。
何钰心思活络,从二姨娘的院子到他的院子,不远的距离生出了无数个念头。
父亲啊父亲,原来你也有弱点。
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不能靠近,靠近了她就会成为你的弱点。
那时候何钰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等他明白了,才发现这句话套在父亲和母亲身上正合适不过。
父亲喜欢母亲,又要保护她,两难全,他便选了第二个,顶着被误会的风险娶了那么多小妾,只为了保护她。
话又说回来,既然小妾是假的,那么那些儿女呢?
是不是也是假的?
或者说父亲从哪弄来的?
以前不觉得奇怪,现在才突然发现不对劲,好好的突然冒出个那么大的儿子,怎么看怎么蹊跷。
搞不好是找不到合适的初生婴儿,便寻了个大的,身份再一编造,道是外室也说的通。
父亲的心思当真深啊!
要不是他心血来潮问了问母亲,又因自己的身份联想到其它的,说不定这辈子都不知道。
奇怪的父亲,组建了一个奇怪的家。
何钰突然心情大好。
没有小妾,母亲便是唯一,没有庶出,他便是唯一,也不会有人跟他抢何府的继承权,但他女儿身的身份还是个问题,不解决不行,所以跟顾晏生的合作不能断,但他至少多了一个后盾。
何府,和他的父亲。
“元宝,别走了,留下来吧。”
第36章 你若不弃
月上梢头,还有人没睡,立在窗前,遥遥朝下望去。
那里是安语嫣的院子,她与何钰唠家常,不小心唠到了现在,又忆起以前的事,竟勾得人睡不着了。
她秉退下人,脱下繁重复杂的服饰,赤着脚踩在院子里的青砖上,闲来无事又顺着那一块块青砖爬到院内的石桌上。
天上的明月高挂,桌上有人借着微弱的光跳舞。
安语嫣生在言情书网,却对琴棋书画都不感兴趣,唯独偏爱跳舞,尤其是像这样的夜晚。
从前是兴趣使然,现下是背负的太多,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跳就跳,现在跳也要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
丞相府别致,院里种满了花,丞相惦记着她,无论去哪,但凡碰到,必要买几盆回来,为了公平起见,每房都有,正房偏房一视同仁,不过唯有她的开的最大最艳,也最好看。
“主公,方才少主夜袭红莱院试探我的功夫,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二姨太单膝跪地,向何文斐禀报。
何文斐双手压在窗台上,语气随意,“不要紧,他的性子随我,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何钰不了解他爹,他爹却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十分了解。
“说说看,今天语嫣都做了什么?”比起何钰,他更关心安语嫣的消息。
二姨太抬头看他。
她跟了这人二十多年,从开始当个死士,后来被他提拔,隐瞒身份潜伏在安语嫣身边,一来保护她,二来汇报她的情报给他。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既然喜欢,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二十年前,何文斐躲进安语嫣的衣橱里,被她所救,回来后便命令夏时去接近安语嫣,与她成为闺中密友。
安语嫣真的很单纯,单纯到轻而易举相信她,与她姐妹相称,但凡有些什么事也会告诉她,她再回来告诉何文斐。
彼时何文斐还很年轻,但身体不好,大夫要他注意养生,她每次来汇报,他都在种花,许多许多的花。
杜鹃花,茉莉花,各种各样的菊花和玫瑰花,还种了很多蔷薇花。
蔷薇花会爬墙,他站在墙下,宛如站在一片花海中,本就好看的脸衬托的更加俊美,仿佛被打下凡间的谪仙。
不,他不是仙,是魔,传说世上有一种魔头,女的长相丑陋,男的个个俊美如仙,他更是其中之最。
那时他也问了同样的话,“今天语嫣又做了什么?”
他的眼里只有安语嫣,那个单纯漂亮的小姑娘。
夏时如实汇报,“今天安姑娘去了安慈院。”
安慈院是安语嫣生母举办的,让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夫人贵妇捐一些不用的衣物和钱,给近日灾区的人添一份力,安语嫣也捐了不少。
“宴会没结束便急急忙忙跑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脱下鞋袜……”
何文斐皱眉,“做什么?”
“挠了挠脚。”
咔嚓!
一朵蔷薇花被他一剪刀剪了下去。
“倒真是个妙人。”
夏时本是来黑她的,没成想何文斐不介意不说,还夸了她。
一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她便明白了,他的眼里只能装下一个人,那个人叫安语嫣。
都道安语嫣命好,嫁给了他居然没被他克死,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命,不过是人护得好而已。
杀手信奉一击不中,立即抽身撤退,她已经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十几年了,早就放弃,现如今不过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跟随他罢了。
“今早请安时夫人又向我们炫耀了少爷和小姐们。”
安语嫣嫁给了何文斐,便鲜少出门,又爱跟何文斐闹别扭,一闹好几个月,自然不会提他,这炫耀的资本也就变成了她几个儿女。
“哦。”何文斐来了兴趣,“都怎么说?”
“说是女儿们争气,不是当了皇后,就是当了王妃,老往家里寄东西,头疼死了。”
那炫耀的小语气,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何文斐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
他稳重老成,鲜少有笑的时候,那一笑眼角弯弯,魅力不减从前。
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过度停留,除了留了一撮小胡子之外,其他与当年相差无几。
安语嫣见不得他留胡子,看见了就将他摁住,亲手给他剃了,为了等那一刻,丑几天也无所谓。
“倒是她的作风。”
安语嫣活泼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夏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还说四少爷智勇双全,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可讨人厌了,快要教不了他了。”
何文斐点点头,“钰儿最近是有些清闲,明日叫他五更起来与我一道练剑,什么时候练完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吃饭。”
何钰还不知道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在回去的路上与元宝攀谈。
元宝边给他包扎伤口,边问道,“少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说别走了,留下来。”何钰一向最没有耐心,也很少说第二遍。
如果元宝第一遍没听明白,第二遍他是不会解释的,但是今天破了例。
“少爷为什么要这么说?”元宝一脸迷茫。
没懂吗?
何钰自从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后,便故意疏离他,从前去哪都带着他,自那以后好几次自己单独行动,元宝应当是察觉到了,尤其是今天。
他戏弄元宝逗公主开心,肯定伤坏了元宝的心。
元宝服侍了他七八年,小心翼翼,
他在逼元宝走。
越是喜欢的人,越不能靠近,靠近了,她就会成为你的弱点。
这句话不单单是对公主说的,也是对元宝。
他怕,怕他早夭,元宝也会跟着他一起陪葬,与其以后死的不明不白,不如给他一个选择。
是选择留下来,还是离开?
何钰什么都算好了,唯独漏了一条,元宝不是顾晏生,脑子没顾晏生那么好使,他给的暗示元宝没懂。
“算了。”既然没懂,就当他没说过。
“夜深了,回去吧。”何钰抚了抚包扎好的地方,道,“早点休息。”
元宝点头,刚转过身,何钰又叫住他。
“说多了都是废话。”何钰站在高他一阶的楼梯上看他,“我只保证一次,将来有我一天,便护你一日。”
未来怎么样他不知道,不过晓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他有爹,有何府,还有他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拼命的往上爬,伞撑的大了,才能护住下面的人。
元宝咧开嘴傻笑,“我也是啊,少爷不弃,我便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