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柴未樊也没收,更准确地说,她根本就没见到,太嫔直接从中掐断了,吩咐宫里的人尤其是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嘴皮子和手脚都勒紧了,要让她发现有人背主做下昧良心的事,立即就打回内侍监,再不录用。
不怪太嫔如此小心谨慎,如今形势敏感,太皇太后既然打着考量四皇子的心,那么保春殿就是第一要时刻注意的处所,柴府过于接触樊儿,对四皇子对樊儿都不好。
太嫔没说,柴府还说过要把四姑娘接回家里,她本身亲祖母,亲叔伯都在,哪有让隔房的姑姑养着的道理,太嫔冷笑一声,没理会,这时候知道急了,知道樊儿是家里的四姑娘了,当初干嘛去了!她还记得当初有人禀报四姑娘在家里受委屈,就是大房的一个庶女都可以肆意欺负时的心情。
樊儿既然到了她身边,就是她的亲闺女,自没有把亲闺女送回去让人作践的道理。
事实上,柴未樊最近也挺忙的,现在风雨交替,情势云涌,太嫔怕事情招惹到她身上,遂将她锁在保春殿,吩咐她做些摘抄佛经,挑拣佛珠之类的事为皇上祈福。
除了这些,柴未樊还在做一顶毡帽,是为姑姑做的,姑姑箱底的毡帽不是破了就是样式旧了,眼看着寒冬就要到来,姑姑还要定时去寿安宫坐着,所以她想给姑姑做她需要棉质皮毛做顶毡帽,立即将往年积压的乌羊毛送了过来。
后来,姑姑知道这件事,赞扬之后又说,“顺便给悉儿做一顶吧。”
柴未樊停下手,抬起头看姑姑,就听姑姑继续说,“悉儿这些年在园子里没少受委屈,好不容易回来了,姑姑当然是想多疼疼他的,但是姑姑近些年眼睛不大好了,要是我眼睛还好……”
不等姑姑说完,她就笑着接口,“姑姑我来就好,顺便的事,更别说四殿下叫了我这么多年妹妹。”她嘴角的笑意十分标准。
太嫔就十分欣慰了,又说:“按理说,你叫声表哥也是使得的。”
柴未樊没接这话,她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做,眼看着四皇子前程一片大好,姑姑心下开怀之时,自然想到了身边的另一个,她和四皇子关系实在一般,姑姑这是想方设法在为他们拉近距离,但是,那是姑姑不知道当初的事……
柴未樊在宫里勤勤恳恳地抄佛经,做毡帽时,外面的消息也一点点传了过来,即使保春殿再封闭,但这里是四殿下处身之处,宫里人自发得就有意无意多打听了些,然后就传到了她身边的人耳朵里,盛盏她们再说给她听。
说是四皇子回来后,宁王也好几次请旨要进宫侍奉皇上,以为人臣子和为人大哥的名义,几次过后,太皇太后烦不胜烦,连面上的情分也不愿意维持了,直接下旨说既然他有这份心思,就去皇寺里住段时间,吃斋念佛,好好为皇上祈福,宁王自然不愿意去,但过后太皇太后直接派京城使司将他拉了过去。
这下,宫廷内外彻底确定,这个人就是四皇子无疑了。
第8章
宫外柴府又打发人来求见太嫔,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为了拉拢太嫔,二就是为着柴未樊了。
他们各种扯大旗要将自家姑娘接回去。
太嫔当然不许,但次数多了,难免心有动摇,说到底她不过是隔房的姑姑,哪有亲叔伯和祖母关系近,也不知樊儿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柴府第二次来信时她就将此事告知了柴未樊,让她自个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回柴府。
柴未樊自然一口拒绝了。
“姑姑,您是不是不要樊儿了?不管,您就是樊儿最亲的亲人,樊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您。”
对她来说,明显真心实意待她的姑姑更亲。
况且她知晓柴府现在打得什么主意,无非是惦记她跟姑姑和四皇子的关系。
但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说实话,自那天之后,柴未樊就再也没见过四皇子,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做什么,每天忙得不见人影是真的,但他只要有空就会来给姑姑请安。
但他请安的时辰太早了,那时候她还没醒,姑姑将她惯坏了,她去请安时已经日头大照,这样就完美与四皇子错过了。
柴未樊觉得这样挺好,一点没觉得羞愧,在丫头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继续我行我素,她巴不得与他错开,甚至还专门使人打听,等四皇子走了再去跟姑姑请安。
她自在保春殿过得安稳平定,外面却是血雨腥风,皇上龙体愈发衰弱,之前还会不时醒来,同太皇太后和皇后交代后事碎语,这几日却是彻底陷入了昏迷,太皇太后震怒,召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聚在紫宸殿讨论病情,斟酌用药,太皇太后说了,皇上一日不醒,太医一日不准离去,若是醒不过来了,整个太医院都要给皇上陪葬。
太医院风声鹤唳,干脆住在了紫宸殿旁边的耳房,整天翻阅各种医书古籍,配出药还不敢直接给皇上用,而是先让两个小太监试药,就皇上这身体,本就亏空,药量再控制不住稍加重,那就彻底无力回天了,虽然现在也只是拖着罢了。
这段时间,不仅太医们住在紫宸殿,四皇子也住在了紫宸殿,他直接在御前打地铺,亲手伺候皇上,不假他人之手。
不到两天,四皇子友爱手足,谦逊心慈的好名声便传遍整个京城,皇上重病的消息控制得住一时,控制不了一世,早在之前就被京城百姓所周知,当然也是太皇太后刻意为之,紧接着四皇子尊敬友爱兄长的名声便传出,老百姓不知道里头水究竟有多深,只是单纯觉得四皇子真是个好人啊!
紧接着一封封奏折雪片似的呈上去,无一不在夸四皇子性情真诚守真,情重姜肱,即使夹着两封不长眼的糊涂蛋讽刺四皇子借机攒名声也无伤大雅!
也不想想这是谁的主意,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在宫里的地位举足轻重,现皇上病重,前朝后宫诸多事宜都握在太皇太后手上,如果没有她的准允,四皇子的美名又怎会传出来。
含章宫
元柳快步进入正殿,就见门口和殿外站满了人,而殿内空无一人。
她心下一紧,碎步进去,窗前站着一人——华服锦裳,凤冠一丝不苟,金丝条缕分明地垂挂到脑后,她下意识松了口气,缓步上前,轻声请安,“娘娘,奴婢回来了。”
施幼筠没回头,淡淡问:“祖父说什么?”
元柳话一顿,想到老太爷不掩苍老和沧桑的面容以及沉重颓丧的语气,心下剧痛,为着施府,更为着自家娘娘,她垂下脑袋,沉声道:“老太爷说,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太皇太后疼爱皇上,也会偏疼您几分的。”
元柳知道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
认命!没办法,只能认命!
当初竞争太子妃,不仅是各府姑娘的竞争,也是各府底蕴的竞争,当初为了姑娘这个太子妃,施府拼尽全力,费尽心思,姑娘入选之后,满以为施府以后能否极泰来,更上一层楼,等娘娘再诞下嫡子就万事无忧了,谁想会发生这种事?
最重要的是,娘娘及后宫妃嫔没人诞下一儿半女,今皇上膝下还是空的,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如此决绝地把四皇子接回来,当然即使有,太皇太后恐怕也不会改变主意。现在四皇子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他们,或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刻,将一个悲痛欲绝的皇后表演得淋漓尽致,太皇太后最是看重宠爱皇上,不会舍得皇上绝嗣的,到时候很可能在宗亲中过继一个子嗣,让她抚养长大。
当然这子嗣出身不会多好,只可能出身于偏远的早已被人遗忘的王爷或者郡王家,毕竟这件事涉及皇室社稷,为怕将来四皇子多心多疑,只能将子嗣的出身往最低处想。
她一一将老太爷的想法说与娘娘听,说完,皇后站在那里,虹灯叠影,笼罩她周身,仿若通身散发红晕,更像是远在天边,叫人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声音总算响起,“本宫知道了。”
元柳悄悄抬头,看着娘娘氤氲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染上莫大的不安。
不说那边,只说在太医的全力医治下,三天后,皇上总算从昏迷中姗姗醒来,据闻,皇上见到衣衫不整,一脸憔悴的四皇子,苍白着张脸,说了句:“大善至诚!”
再说皇上清醒过后,宫内空气登时舒缓,挑个艳阳暖风天儿,柴未樊决定出来晒晒发霉的身子,这次她将四个丫头一并带上了,卷碧在一侧给她打伞遮阳,其他三个丫头环拢在周身,紧随着她的脚步。
伞骨用上好的金镶玉竹制成,通身碧透,触手生凉,伞面同样糊了层碧绿色的油纸面,点缀着嫩翠的竹干竹叶,满面阳光滤过,晒下来层暖暖的浅绿色的阳光,伞尾挂着枚玉葫芦,葫芦底部还坠着串玉色流苏,随着人身移动而左右摇摆,漾出浅浅而悠扬的弧度。
艳阳照彩,暖风习习,几人的步子愈发轻快。
盛盏见柴未樊不说话却嘴角晕着抹清浅的笑意,看得出她今个心情不错,遂笑着说:“姑娘合该多出来走走,不然错过这秋日好时光多可惜。”
听芙应和,“可不是,姑娘这性子就是在屋子里闷坏了。”
柴未樊微笑不语,她知道丫头们疼惜她,然她却更清楚地知晓,她现下只是寄居在姑姑这里,换句话亦是说她不过是这偌大的皇宫的客人,现在皇宫的主子生了病,她这客人可不得安分守己,规矩老实。
今个出来一是因为在屋子里待久了,的确闷得慌,但更主要的是皇上病情有所好转,阖宫欢喜,她才能放下心出来溜弯。
正想着,一个转弯,撞上一行人缓缓行近,甫看见打头的宫女太监,她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要不要这么倒霉!又碰到主子!
一个心神的功夫,后面的人已然露了面,却是四皇子和宝阳郡主,二人并肩而行,宝阳郡主笑容满面,四皇子也柔和了眼角,二人看起来谈笑风生,相得甚欢。
这时候再躲开已来不及,对面也看到了她,她规矩站在原地,等二人近了便委身行礼,“参见四皇子,宝阳郡主。”
宝阳郡主漫不经心看她一眼,随意道:“起身吧。”然后继续对身边人俏皮道,“表哥,听说前面有个小花园名金桂苑,现在金桂都开了,远远望去,黄橙橙的,景致极好,不若我们去那里坐坐。”
她说完,四皇子却没回她,他的目光定在前面迟迟不动,宝阳郡主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柴未樊已经起身退到一边,等他们先过去。
她愣住,身边四皇子却已经开口,“说来,我好久没和太嫔娘娘一处吃饭了,樊妹妹要回宫吗?我们一道走吧。”
第9章
阳光刺眼,宫花争艳,就是时不时响起的鸟叫虫鸣声也显得格外喧嚣,来时觉得景致无限好,小道婉转就那么几圈,回时却觉得宫墙绵延,石道悠长,一眼望不到边。
柴未樊比四皇子错后一个步子,不紧不慢跟着,眼睛直视前方,不偏不斜,面上也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只袖子里手指不停搅着帕子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平静。
倒是四皇子身子挺直,自后看,如坚韧有劲的青松,傲然屹立,但暖风拂过,又隐约发现身姿里藏着悠悠的懒漫,两人一前一后,步伐一致,却保持寂静,无人说话。
柴未樊想着心事,刚刚四皇子强势地告别宝阳郡主,跟她走了,虽然打着见姑姑的名号,但保不齐宝阳郡主将这茬记在她身上,想到这,她顿感头疼,然后偷偷瞪了眼前面的四皇子,当然四皇子是皇亲贵胄,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她只敢瞪一眼就抓紧低下头,没敢让周围的人瞧见她的动作。
“樊妹妹在宫里都做些什么?”
柴未樊精神一震,老实回答:“禀四殿下,臣女日常无非是绣绣花看看书,做些打发时间的闲事罢了。”
“哦。”四皇子点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樊妹妹不必跟吾如此见外,唤吾表哥就好。”
柴未樊立即摇头,柔柔和和却坚决道:“承蒙四殿下厚爱,然未樊见识鄙陋,实不敢当四殿下如此看重。”
四皇子静静地盯着她,没吭声。
柴未樊要凛然回话,此时行了半礼,膝盖稍稍弯曲,头也低着,她身子本不是多么强健,时间长了,免不了脖子酸疼,腿脚虚软,然四皇子一直盯着她,没吭声,也没让她起身,她便不敢随意乱动,只得咬牙撑着。
“罢了。”四皇子叹气,“你起来吧。”
柴未樊急忙起身,悄悄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毕竟我这里又没枣子贿赂樊妹妹”四皇子无波无澜,安安静静瞅她一眼。
柴未樊:“……”
四皇子转身要走,她脚步趔趄下,面上尚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嘴上已先于思想背叛了身体。
“四……表哥。”
四皇子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温和应了声,“樊妹妹好。”
柴未樊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干裂的笑容,心里千百种想法恍若过明灯一一闪过,她生硬地抿着嘴,同时也把心里的百种念头牢牢锁在喉咙口,奈何她实在高估了自己这身体的应激性,未等思虑个周全,嘴巴已要笑不笑蹦出句,“四表哥开心就好。”
话落,她陡然惊醒,心怦怦跳,额头瞬时沁了一层汗。
她这里惶惶然,四皇子却已转身,似乎没听见那句话,径自道:“走吧,再耽搁下去就要错过午膳了。”
柴未樊悄悄用手绢擦擦额角,轻轻回声“是”,便跟着四皇子朝保春殿走去,边走边告诫自己,现在四皇子已今时不同往日,切不可再作死,况且那事本就是自己不对,被四皇子逮住了把柄又怨谁,只能怨自己不小心罢了。
她在后面絮絮叨叨“静心,守分,谨慎”,却没看到前面四皇子嘴角悄无声息闪过一丝笑意。
回到保春殿,太嫔见到一同过来的四皇子果然惊喜,当即吩咐宫里的小太监去西膳房提午饭,还让董嬷嬷塞给小太监一个荷包,让他弄些好酒好菜来,董嬷嬷立即笑呵呵地去办了。
太嫔则拉着四皇子问东问西,不停地说“瘦了,黑了。”距四皇子上次来请安,已经过了一周。
四皇子:“娘娘不必担心,我没事,这段日子十分充实。”
太嫔反应过来,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四皇子的“瘦了,黑了”都是为着照顾今上,那么这份“瘦了,黑了”便不是辛苦,而是兄友弟恭,情深义重的印证,因此不能说苦,也不能说累,太嫔只是许久未见四皇子,今日见他瘦削许多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稍后反应过来,立即停住不提,当下便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