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里一段时间,皇上果然很少往永和宫来,就是偶然过来,柴未樊不是不在宫中就是在房中描贴,惠太妃没让她出来见皇上。
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没让她去,太皇太后好奇问起这事。
惠太妃笑着回答:“她病了。”
太皇太后诧异,“无缘无故怎么就病了?可有请太医看过?”
“臣妾瞧着不是什么大事,让董嬷嬷给她熬了两碗银花粥,想来过几日就好了。”
“生病乃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回去后叫个太医过去瞧瞧,可别把孩子身子弄垮了。”
“是,臣妾替樊姐儿谢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樊姐儿在宫里这么些年,也算是在哀家眼皮子底下长大,在哀家心里,可是拿她当半个孙女看待。”
惠太妃笑笑。
所有人都走后,太皇太后一个人枯坐许久。
方秋南轻轻走过来,给她捏肩,“娘娘,传膳吗?”
太皇太后回过神,缓缓转动眼珠,缓慢点头,“传吧。”
她轻轻叹口气,近日为这事吃不好也睡不好,方秋南看着她这样就心疼,不由道:“娘娘何不直接给柴姑娘指一门婚事,既顾全了柴姑娘,又去了皇上的心事。”
太皇太后摇头,“你当哀家没想过,只是皇帝自小没怎么在哀家身边待过,本就与哀家和太后感情不深,哀家怕一个处理不好,便与皇帝离了心,哀家……”她嘴唇颤抖,“实在是怕了。”
方秋南心猛然一痛,骤然后悔,不该提起这茬,忙转移话题,“那让柴姑娘归家?柴姑娘本就不是宫里头人,长时间在宫里待着到底不好。”
太皇太后叹息,“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惠太妃为什么将樊姐儿接进宫,前几天哀家刚提起这个话头,惠太妃脸色就变了……况且,娴姐儿在宫里头日子不短,哀家对她总不是半点感情也没。”
说完,她闭上眼,半晌方道:“先冷着两方,等他们感情冷下来时再说吧。”
于是,过了几日,太皇太后起身去庆林园避暑,此次随行人员有陈太妃,温太嫔并二公主,惠太妃以及柴未樊。
对此,柴未樊沉默以对。
走的那日,她终于见到了皇上,两人对视一眼,后皇上领人跟太皇太后说话,最后,亲送他们离开。
柴未樊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遥望后面,表哥渐渐远去的明黄色身影,眼眶微微发湿。
来到庆林园,柴未樊心情才调节好。
这里是表哥生活过的地方,虽然暂时没办法与表哥见面,但是看看表哥曾经生活的地方,仿佛看到了过去他独自在这里生活的画面。
一路丛台楼阁,蜿蜒走廊,假石流水,景致倒是极好。
第一天,管事简单将众人安置下,柴未樊跟着姑母住在春芳斋,大小自然不能跟宫里头永和宫相比,但胜在景致优美,清凉宜人,确实比宫里舒服多了。
第二日众人朝太皇太后请安,却没想遇到两个意外的人。
却是宝阳郡主和长公主。
宝阳郡主正倚在太皇太后身边,甜言甜语,“外祖母,这里好凉快啊,幸好您把我叫过来了,不然母亲将我困在家里学刺绣,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太皇太后点点她的鼻子,笑呵呵,“你呀,可不得说‘要命啊’‘死啊’之类的晦气话,也不怕冲了霉头,你母亲将你束在家里是为你好。”
宝阳郡主皱皱鼻头,揽住她胳膊,“总之,我要待在您身边,哪里也不去。”
长公主轻飘飘瞟过去一眼,眼神十分不屑,不过她现在已经成婚,万不能像过去一样跟她一般见识,没得让人说丢了面子,只好转过身,来个眼不见为净。
柴未樊坐在下首,看着宝阳郡主拼命在太皇太后跟前撒娇,长公主一副不屑又隐隐嫉妒的表情,以及二公主怯怯又神魂天外的画面,不禁一笑,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她拘谨小心,如一个局外人般看着这满室热闹。
只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成了入局的局中人。
从太皇太后那里离开,柴未樊跟二公主打算随处在庆林园逛逛,走了不远,遇到宝阳郡主。
她立即翻一个白眼,冲道:“真是倒霉,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
柴未樊看她一眼,默不作声转身走开。
“哼,真是厚脸皮,居然还留在宫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公主呢。”
“郡主。”丫头小声的劝阻。
“好了,好了,偏你们怕她,到底谁身份更高?”
柴未樊脚步顿了下,片刻,又恍然无事地继续前行,二公主悄悄看她一眼,小声劝慰:“樊儿,你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柴未樊摇头,“我没放在心上。”
二公主松了口气,两人慢慢□□,路上又遇到了长公主,长公主看起来比在宫中时成熟了许多,也更加明艳了。
她看二人一眼,走过来,笑道:“许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柴未樊笑笑,点头,“长公主看来气色很不错。”
长公主与她们并肩而行,“还行吧,偌大公主府由我自个做主,比宫里头是自由了些,但是没宫里头热闹,我还总想起在宫里的日子。”
二公主怯怯地看着她,“长姐,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长公主斜过来一眼,熏的梅花妆看起来凌厉得很,吓了二公主一跳,长公主嗤笑,“看你那胆!”
二公主沮丧地低下了头。
柴未樊好笑,拍拍二公主的手,让她不要怕长公主,长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其实很在乎二公主这个妹妹。
今日见到长公主与宝阳郡主着实没想到,听太皇太后的意思,要让她们住很长时间,长公主倒无所谓,只是怕宝阳郡主给她找事。
柴未樊暗暗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皎洁月辉下,映衬得侧脸莹白如白玉,今夜月亮格外的亮,格外的圆。
同一片夜空下,表哥是不是也在赏月?
他有没有熬夜处理朝政?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偷闲看书?
有没有,想她?
第104章
庆林园的日子宁静又惬意,每日起床后跟着姑母向太皇太后请安,围坐在那里说会话,随后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午后闲凉时分,她和二公主会一起到园子里逛逛,或者坐一块绣绣帕子锦囊,看看书等,倒是不闷。
柴未樊一直担心太皇太后看出什么,进而为难她和姑母。
但太皇太后对待姑母和她的态度一直未变,这让她稍稍安慰,太皇太后应该,不知道吧?
唯一让她无奈的是宝阳郡主,两人早就有嫌隙,她也不盼着能跟她和平相处,但宝阳郡主每次见她都要鼻孔朝天,翻个白眼,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关系不睦。
好在,太皇太后不喜后宫多争端,哪怕宝阳郡主是她亲外孙女,她也绝不偏袒姑息。
偶尔一次让她瞧见宝阳郡主朝她耍脾气,当天晚上便派了个嬷嬷过去,第二天,宝阳郡主眼睛红红地出来,被太皇太后冷了好几天,宝阳郡主再不敢放肆,过后两人关系虽然并没改善,好歹宝阳郡主面上不敢给她脸色看了。
庆林园的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平静舒心地过去。
只偶尔,她会想起表哥,不知道他最近怎样。
这两天,她们还发现一个小池塘,里面养着五颜六色的鱼,有附近会讨巧的小太监立即迎上来,跟她们说这里的鱼大都是可以食用的观赏鱼,她们若是得空,可以随时来这里钓鱼。
闻言,两人顿觉有意思,立即让人拿来钓鱼竿和鱼篓,稳坐岸边,钓起鱼来。
晚风拂起,吹向人面,碎发飘摇,半倚在岸边的石头上,虫鸣在耳畔,天远风清,柴未樊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最后,两人一人钓了两条大鱼,柴未樊提着鱼开心地回到春芳斋,给姑母炫耀,“姑母,我钓了两条大鱼。”
惠太妃看见她手里的鱼篓,惊讶地睁大眼,“喝,果然是两条肥大的鱼,你在哪里钓的?”
“成突泉那里,阿采跟我一道,我们各自钓了两条大鱼。”
“哈哈,快送去膳房那里,今晚咱们吃清蒸鱼。”
柴未樊将鱼交给小太监,命他送去膳房,惠太妃又吩咐道:“分开来弄,到时候给太皇太后送去一条。”
“是。”小太监提着鱼篓,转身麻溜地跑了。
晚膳果然有清蒸鱼,来这里避暑,太皇太后专门带了两位用惯了的厨子,听说这两条鱼中有条鱼是要进献给太皇太后,他们当即挽袖动勺,亲自下厨做了两条清蒸鱼。
跟姑母一起用完膳,柴未樊亲自提着陶瓮,朝太皇太后的梦回殿走去。
却没想二公主也在,而且也是来送鱼的,柴未樊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让她自个面对太皇太后,她还有些发憷。
掀了帘子进去,柴未樊给太皇太后请安,“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见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看来跟阿采一样,给哀家送鱼来了。”
方秋南笑着附和,“可不是,公主和姑娘有了好东西,第一想到的便是孝顺您。”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让宫女收下,说:“晚膳便让人摆这个,既然是阿采和樊儿亲自钓的,哀家可一定要尝尝。”
二公主和柴未樊不好意思笑笑。
两人在梦回殿坐了会,陪太皇太后聊了会天,甚至还在太皇太后这里又用了会膳,才携手离开。
跟二公主告别,柴未樊转身回春芳斋。
听晴见她貌似心情不错,不由问道:“姑娘很喜欢钓鱼吗?”
这次,她们四个都跟着她来了。
静了片刻,柴未樊点点头,想了想,她说:“太皇太后挺平易近人的。”
听晴笑:“太皇太后一直很平易近人。”
柴未樊微笑,不语,她说的平易近人跟她理解的似乎有所不同,但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能说,她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太过悲观。
换个场景,平静几天,她心里冷静很多,安宁许多,也更有信心了。
这天,她和阿采在园子里闲逛,突然见前面引来一人。
“梅姑娘?”柴未樊惊诧,随即欢喜叫道。
梅杜蕊缓缓走近,蕊黄色裙裾缓缓铺开,“二公主,柴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因为要帮着皇上处理统领后宫,所以没跟她们一道过来,梅杜蕊即使专门给太后请安,也不该往这边来啊。
梅杜蕊笑笑,“我外祖家就在附近,听闻太皇太后来这里避暑,外祖母便带我来跟太皇太后请安。”
柴未樊恍然,随即笑道:“那感情好,日后你可以常过来,跟我们一道。”
“嗯。”梅杜蕊点点头。
“梅姑娘。”身后的宫婢催了一声。
梅杜蕊朝二公主行了个礼,“那杜蕊先告退了,二公主慢走。”
二公主轻微点头,梅杜蕊又朝柴未樊笑笑,跟着那宫婢走了。
目送她走远,二公主转头,看向柴未樊,好奇,“樊儿,你怎么又跟她认识了?”
问起这个,柴未樊便想起那天,表哥做的事,她脸上红晕稍显,咳嗽一声,转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宫里时,偶尔一次碰见梅姑娘,便一块走了段路,梅姑娘是个挺温婉博学的人。”
“哦。”二公主点头,稍即,不知怎么,又失落下来,垂着脑袋,鬓边一缕头发委屈巴巴地垂到耳边。
柴未樊疑惑,拉住她的手,“怎么了,阿采?”
“樊儿,”二公主抬起眼,眨巴眨巴,隐隐含着泪光,“你说,郦世子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趣,所以才不喜欢我?”
“怎么会?阿采你是真性情,至于郦世子,想来你和他的缘分还没到。”
“如果是你或者梅姑娘,郦世子肯定会喜欢的。”
说者无意,柴未樊心里却猛然一咯噔,片刻,她紧紧握紧二公主的手,认真道:“阿采,你是宗室公主,现如今仅存的两位公主,地位崇高,身份尊贵,你可不许再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若是让你母妃和太皇太后听见,该有多生气多难过。”
二公主抹了把泪水,“好,我不乱说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总有一天,郦世子会发现你的好。”
二公主渐渐坚定,“你说的对,哪怕最后我们没在一起,我也不会后悔。”
柴未樊微笑,对啊,这同样是她的心情,哪怕最后她真的无法与表哥在一起,好歹当初他们争取过了,晚年时,回忆曾经,她也不会留下遗憾。
庆林园离京城不远,跑一趟只需要小一天的功夫,太皇太后虽然身在庆林园,但也没完全将京城的事抛到脑后,柴未樊这里也时不时能收到关于那边的消息。
例如大理寺丞在回家路上遇害,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没想背后连着藤蔓缀着胡芦,大理寺丞掌管京都典狱,为一方能吏,却在当位五年间造下无数奇人冤案,最大的一件冤案乃有关先帝年间的临潼将军。
临潼将军守卫边关数年,突然被人讣告他贪污受贿粮草白银无数,还跟敌国通关,允敌国不断骚扰边关境地,好保住自己临潼将军的官职不丢,当时先帝命人将临潼将军带回京城,交给大理寺丞审理此案,几日后,大理寺丞呈上临潼将军通敌卖国的证据,先帝震怒,下令判临潼将军斩首,其家族被抄,家人全部流放名古塔。
今年才发现这是一起惊天动地的冤案,这件事根本不是临潼将军所为,乃是齐氏世家贪恋临潼将军的军权,设下的一场惊天阴谋,临潼将军死后,接任西北军权的后人正是出身齐府。
皇上雷霆大怒,不仅收回齐府西北兵权,还抄了齐府的家。
太皇太后关心的却是后事,政场上博弈要的不是报复也不是公正,从来都是背后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