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总是戴着墨镜,偶尔开两句玩笑。
这两天, 不仅脾气暴躁,还异常兴奋。
祝琳过来, 将孟樊影拽走, 柔声说着,“真的不困吗?昨天晚上你一整晚都没睡, 晚饭前先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孟樊影搂着她老婆肩膀, 周边都没人了, 斜斜地笑着,“老公不困,咱们回房间生孩子去。”
盛文修办好入住, 提着行李箱,带外婆和舒医生上楼。
在拐角时, 他脚步微停。
走廊的尽头,唐玥的新助理崇忻, 正和三个巴西人说话。
崇忻仍是白色短袖,蓝色牛仔裤,看似随意, 却身体站得笔直。
脸上有疤,但气质不俗。
盛文修将房卡钥匙递给外婆和舒医生,“你们先上去。”
等崇忻和巴西人说完话,盛文修迎了上去,下巴微扬,“你和他们能交流?”
崇忻左手拿着一沓护照,闻言解释道:“就是些简单的英文,再加上用手势,也能交流。”
顿了顿,崇忻补充道:“他们问我在这儿住几天。”
崇忻看人的时候,会直视对方眼睛,并且目含尊重,没有半点心虚之意。
嗓音虽哑,但吐字清晰,谦虚有礼。
盛文修微颔首,“谢谢你为我们订票。”
崇忻摇头,“不用客气。”
盛文修未走,棕色虹膜里面的黑色瞳孔,变得幽深,直视着打量崇忻。
崇忻不卑不亢,“您还有事?”
盛文修漫不经心地问:“崇助理是哪里人?”
崇忻:“我是北城人。”
盛文修:“北省北城?我祖父是北省翰城人。”
“距离很近。”崇忻不打算攀谈,看向盛文修身后,“我去前台给老板点杯冰咖啡。”
盛文修颔首让路,“崇助理请便。”
盛文修住三楼,进入房间后,行李箱贴墙放好。
他站在房间中央,微微蹙眉。
这个崇忻,身高体重,尤其背影,他有种熟悉感。
挺拔的身体站定了数秒后,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点开通讯录里程邵泽的名字。
盛文修坐到床边,长腿前伸舒展着,“给我查个人,北省北城的崇忻。”
程邵泽纳闷,“重新?哪个重新?重新开始的重新?”
“崇高的崇,竖心旁加斤的忻。”
“行。”程邵泽应着,一边又开始唠叨,“你什么时候能回国啊?不能早点回来?你那商场不要了啊?三个一线品牌商要撤柜,你一点不在意?本来实体商场就受网店冲击,你这都不打算处理了?”
盛文修手机拿开了些,漫不经心地听着,不太走心的样子,但也耐心地没有挂断电话。
直到程邵泽停下絮叨,他才开了口,“有空帮我去看看司教授,要过春节了,没人在他身边,他心情可能不好。”
程邵泽说了一大通,盛文修都好像没听见似的,程邵泽不耐烦道:“知道了,我骑马呢,先挂了啊。”
程邵泽刚要挂,手机又举到耳旁,“你见没见着唐铳的妹妹唐玥啊?真不是我唠叨,二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盯着那些失败的婚姻,你就对婚姻失去希望啊,你难道就不希望有人疼疼你?”
“我不需要人疼。”
“啊?”程邵泽反应很快,“那你就不想疼疼别人?”
这回盛文修不搭腔了,并且直接挂断。
聒噪。
晚饭在酒店解决,晚饭后,众人赏了会儿风景,各自回房睡觉。
盛文修洗漱完,走出浴室,用自带的干净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按着手机,还没收到程邵泽的回复,随手将手机扔到床上,打开电脑,上公司系统看销售额,品牌商折扣信息,合同到期时间。
呷了口印度红茶,盛文修打电话给国内助理,“近三天里,商场里发生的大事小情,跟我说说。”
天已黑,盛文修打了半小时电话,又工作了一个小时,不太专注,时不时地看一眼微信,时不时地揉揉太阳穴。
小姑娘和巴西人聊天的画面,挥之不去。
终于起身,换了常服,去屋顶,赏月亮。
临出门时,收到舒医生的微信。
舒医生:【外婆已经入睡。】
舒医生每天都会向他报告他外婆的睡眠情况。
他随手回道:【谢谢。】
与印度首都新德里不同,他们这一路行来,都是印度的小城,高楼大厦不多,大多是两三层的建筑,半数以上的酒店都有屋顶餐厅,氛围闲适,很适合倚靠在角落,看红霞日落,赏明月繁星。
唐玥,兴许有些小女人的浪漫情怀,喜欢静静观望月升月落,云卷云舒。
盛文修如此想着。
果不其然,盛文修刚上屋顶,就听到了一道刺耳的笑声。
清脆的、动听的、同时又异常刺耳的笑声。
同时夹杂着男音和女音的巴西葡萄牙语。
深吸口气,盛文修对向他走来的印度服务生低声说着英文:“一杯冰咖啡,谢谢。”
寻了处角落坐下,耳边仍旧是她愉悦的声音。
巴西葡萄牙语是极其性|感的语言,崇尚自由,天真浪漫,还像是巴西女郎在舞台上热舞时的充满挑|逗的眼神与动作,化为迷人的听觉感官。
唐玥语速偏快,声音又悦耳,边说边手舞足蹈,显得她心情愉快得宛若遇上了人生知己。
她仍旧穿着她的保安服,脸颊升着两团粉红,看起来气色不错。
和火车上遇到的三个巴西人聊得热络。
当真是出门在外,一点儿不怕人心险恶。
盛文修舌尖儿抵了抵口腔上颌,有些不快。
没上前打扰,坐在角落里,无声地陪着。
手指敲了敲冰咖啡的杯壁,指尖冰凉。
那对情侣依偎着,偶尔亲吻,唐玥没在意,还不时地和她身旁的巴西男人击掌。
盛文修呼吸也有点儿重。
唐玥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起身,和三人挥别。
盛文修不声不响地起身起身,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直看她安全地回到房间,听到关门的一声响,他才深呼吸口气,转身回房。
他想,他只是帮唐铳照顾他妹妹而已。
~
粉红之城斋普尔的首个行程安排是琥珀堡。
琥珀堡的得名,是因为外观看起来像琥珀色,是旧时藩王都城,蜿蜒的模样,看起来像国内长城,适合登高远望与外拍。
盛文修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外婆对此也没大兴趣,但他外婆此次出行,心情占首位,想尽可能地愉快,所以去逛逛景点也无伤大雅。
余婉琴也知道他工作忙,对他说着,“外孙子,你要是工作忙,你就在酒店工作,外婆跟小月亮他们一起去也行的。”
盛文修扬眉笑道:“外婆,我都放下国内工作来陪你了,不会再在酒店里工作不陪你的。”
余婉琴笑了起来,挽着盛文修的手臂,“好,咱家小修懂事,跟外婆一起好好放松放松。”
盛文修三人清晨去餐厅吃饭,却意外发现,唐玥的团队,少了个人。
少的是唐玥。
余婉琴稀罕死她的小月亮了,忙过去惦记着问:“小月亮呢?她人呢?”
汪晓光礼貌地站了起来,让着座位,“婆婆您坐,玥姐她不太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盛文修听得眉梢轻轻一跳。
孟樊影补充道:“不是一个月一回的那个疼,像是迟到的水土不服,好像昨天半夜开始跑厕所了。”
盛文修眉头微蹙,转头看向舒心,“舒医生,能麻烦您过去看一下吗?”
余婉琴赶忙道:“对对,舒医生,咱们这儿还有医生呢,舒医生,要不麻烦你过去看看?”
说着,回头问孟樊影,“大影子,小月亮吃没吃药啊,吃的是国内药还是印度药啊?”
孟樊影被叫得一愣,大影子是什么鬼啊,这位婆婆也太能起外号了。
大影子应了声,“今早崇忻去药店买了印度药,已经吃了,就是好像不太好使。”
孟樊影和崇忻都是三十岁,同岁,遂直呼其名。
舒心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眉目间未掩担忧的盛文修。
一路上,她都看得出来,他对唐玥的关心溢于言表。
她柔声应着,“好,我过去看看。”
余婉琴也要跟着过去,盛文修看了眼孟樊影,“麻烦照顾一下我外婆,给她点些早餐,我去看看唐玥。”
孟樊影忙不迭点头,几乎就要鞠躬作揖,“您去,您放心的去。”
~
唐玥侧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膝盖骨几乎碰到了她的胸,肚子疼得不行。
一阵阵地疼,一阵阵地出冷汗。
冷汗遇上空气,又哆嗦地打冷颤。
难受得忍不住的唉声叹气加哀嚎。
虽然不会缓解疼痛,但喊出声音来,心里能舒服些。
正难受得左右转圈地打滚时,听到了敲门声,她脚还悬在半空中,虚弱地扬声问:“谁?”
门外一道柔柔弱弱的女人的声音,“我,舒心。”
唐玥猜测可能是团队里的人和舒医生说她病了,舒医生就过来看看。
于是她按着肚子,弓着腰,一步步地艰难地挪到门前,开门。
除了舒心,没别的人。
唐玥半弯着腰,仰头看舒心,“舒医生?您有事?”
“嗯,听说你不舒服,过来看看你。”
唐玥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声音很轻很低,“也没什么的,估计吃坏东西了,哎哟不行,我得躺会儿,舒医生您请便啊。”
舒心转身轻轻关上门,再转身朝房间里走去时,唐玥已经速度很快地躺好在床上了。
开着空调,盖着被,单露出一个小脑袋,嘴唇有些发白,如鹿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舒心。
舒心走至她跟前,微微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热。
她柔声问:“都哪里不舒服?”
唐玥眨巴着可怜的眼睛,“舒医生,我肚子疼,一阵一阵地咕噜咕噜,上吐下泻,恶心头晕,浑身无力。舒医生,我是胃肠感冒吗?”
舒心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都吃过什么?”
“昨天半夜开始的,昨天晚饭和你们一起吃的啊。”
唐玥忽然想起来,“昨晚九点多在屋顶又吃了点儿东西,冰咖啡,奶昔,还有塔利,就一个大圆盘拼了十多种的那个小吃。”
舒心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帮她掖了掖被角,“应该是急性肠胃炎,我带药了,我去帮你取来,你朋友给你买的药在哪?吃了吗?我看看药成分。”
唐玥伸出小手,乖巧地指着床头柜上的药,“在那儿,吃了一粒。”
药盒和说明书都是英文的,舒心认真地看着。
唐玥没戴眼镜,眯眯着眼睛,努力地仰头看她。
舒心脸部轮廓很柔和,长发飘飘,随着她低头看药的动作,长发随着拂过脸庞。
她之前注意过,舒医生是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很古典美的温柔,适合演仙侠片儿的那种美女。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不怕尸体的胆大的医生。
她和医生完全相反,不仅害怕尸体,还害怕生病,害怕医生。
她在这方面很胆小如鼠。
“舒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医生,是外科吗?”
“我是肿瘤科的。”
肿瘤科?
唐玥从床上往起爬,“那婆婆是?婆婆得了癌症吗?”
婆婆看起来精神和气色都不错的啊。
舒心没回答,只是从药盒上抬起头来,“没什么问题,我去给你拿药,等我一会儿。”
唐玥便不好再问了,身子一点点地缩回去,“谢谢舒医生了,舒医生你出去不用关门,不然我还得下床帮你开。”
“嗯。”
舒心走出房间,门未关严,留了个小缝。
转头看向临墙而立的盛文修。
他一直等在门外,没走开。
盛文修闻声抬眸,“怎么样?”
舒心柔声回答:“急性肠胃炎,应该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我房间有药,我去给她拿来。”
“嗯,谢谢舒医生了。”
舒心眼神温柔地看着盛文修,她总是温温柔柔的、逆来顺受的样子。
终于,忍了一路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你要谢谢我呢?”
里面的姑娘,明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盛文修棕眸忽然变得幽深,面上却仍旧无波无澜,“舒医生,麻烦你去取药吧,我在这儿等你。”
舒心抿了抿嘴,一瞬间涌起的勇气,又烟消云散了,“好。”
盛文修耐心地等在门外,能听见里面的小姑娘翻来覆去哼唧哼唧的声音。
似是难受得不行,哼唧哼唧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没一分钟,舒心回来了,手上拿着药和水,擦过盛文修肩膀往里走。
盛文修抬手虚拦住她,朝她伸手,“给我吧,舒医生上楼吃早餐吧。”
舒心很轻地咬了下嘴唇,没有递过去。
盛文修手停在半空中,还是那句话,“谢谢舒医生。”
舒心眼睛有些红,终究将药和水递给他,“不客气。”
顿了顿,她轻声嘱咐道:“不要给她吃东西,过半天再吃吧,吃些易消化的,喝水要喝瓶装水。”
盛文修点头道:“谢谢。”
目送着舒心消失在楼梯口处,盛文修方转身敲门。
门没锁,轻轻地敲了两声门,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