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一歪头,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安妮笑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这算私闯民宅吗?”
夏洛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头顶冷月,将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
安妮动了动,吊椅也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最后她干脆把垂在外面的腿也收进椅子里,瘦瘦的胳膊抱着膝盖,有些满足,又有些欣喜地望着他笑。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睡袍,这样抱着自己,简直像个小动物一样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夏洛克瞥了她一眼,说:“如果没记错,我受到了主人的邀请。”
安妮说:“你迟到了。”
夏洛克挑了挑眉,没说话。
安妮并不在意,她轻声问:“我让哈德森太太给你带了点心,你吃了吗?”
这回她收到了一个冷淡地“嗯”。
安妮笑得更柔和了。
他长得高,她现在这样坐着,头要仰到最大角度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不一会儿,脖子就开始发酸。
“你要一直站着吗?”安妮拍了拍她吊椅旁边的位置,“要不要坐下?”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依言坐下。
本来团成球的安妮只占了角落一丁点地方,但是男人高大的身躯一挤进来,原本宽敞的吊椅立刻显得拥挤了。
安妮原本还想再缩缩身子,但是看到她并排而坐的“同伴”毫无所觉的冷淡脸孔,决定放弃。
她恢复到他来之前的样子,头枕在椅背上,仰望夜空。
“你的案子查的顺利吗?”
夏洛克修长的手指在吊椅扶手上敲了敲,嗓音轻快愉悦如同春日细流:“我不介意向你描述一下案件进展和细节,但我想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彻底跟今晚的睡眠说再见了。”
安妮有些无奈,看来他真的很关心她的睡眠,他们每一次见面他都要拿她的睡眠问题攻击一下。
安妮枕在椅背上的头转了个方向,看向他英俊清冷的侧脸。
她说:“你可以只回答两个字。”
夏洛克也闻声侧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坐的很直,所以视线仍是在她上方。洁白的月光滑过他搭在眉梢的卷发,还有英挺的鼻梁,瘦削的下巴。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更显得深邃清凉。
他只是看过来,并没有问哪两个字,但安妮还是笑着告诉他:“你只要说‘顺利’,就够了。”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转开视线。安妮明白他是在取笑她无聊。
可是她一点都不在意。她今天晚上真的很高兴,和朋友一起吃晚饭很高兴,现在见到他更加高兴。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高兴得有点想哭。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喜极而泣。但安妮不会让自己真的哭出来,她只想保留这些喜悦。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有些太近了,安妮觉得自己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安妮看着他包裹在西装下的宽肩,就在她眼前,只要她枕着椅背的脑袋轻轻一滑,就可以落到他温暖的肩膀上。
她多想这么做啊。
可是不能。
这真是让人忧伤。
安妮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在寂静的夜晚如同擂鼓一般清晰。
“夏洛克。”
“嗯。”
他目光直视前方,安妮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还在思考案情。
只是为什么要来德波尔公馆的花园来思考?
安妮本来是要问这个,他为什么来这里?可是开口之后又改变了注意。
她不想问了。
夏洛克没等到她接下来的话,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安妮想了想,费力的希望能找出一个新的话题,但显然她这方面的能力非常不足,最后只好安静地冲他笑了笑。
夏洛克很自然的把她刚才叫他名字的行为定义为某种无聊举动,正想转开视线,突然像是发觉了什么,眉心轻皱。
一直注视着他的安妮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情。
她刚想询问,就见夏洛克突然俯身过来,像一只敏捷优雅的美洲豹。
他从坐下到现在,身子就没动过,两人交谈时,只是跟个机器人一样修长的脖子转来转去。现在却突然俯身逼近,冰冷锐利的双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他一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撑在椅背上,从远处看,缩在吊椅一角的安妮像是被他整个圈在怀里。
安妮觉得,自己刚刚经历了激烈跳动的心脏,这一刻像是骤然停止了。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那么清楚的在他灰绿色的瞳孔中看到她小小的倒影,近到他的鼻尖几乎扫到她的。近到,她甚至能看到他颜色极淡的双唇上浅浅的唇纹。
安妮一动不敢动,连思想和呼吸都凝滞了。
夏洛克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他微微侧头,又逼近了一分,在她的鼻息间轻轻嗅了嗅。
“你喝酒了。”这是一个陈述句。
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她的唇角和脸颊。
嗯?安妮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是喝了一点酒,所以呢?
“看来我之前对你的判断有误,”夏洛克维持着这个威逼的姿势,嗓音冷漠地说道,“不止是为了那点毫无意义的过往累积的忧伤,我现在是不是要再加上一条——自杀倾向。”
安妮的目光微微一滞。
自杀倾向?这是在说她?她怎么可能自杀?!她……
安妮蓦然反应过来,他是在指责她喝酒。
酒精会诱发哮喘。安妮没想到夏洛克连这个都知道。她今天晚上的行为确实有些任性了。
“我没有想自杀,”安妮轻声解释,“我只喝了一点点,因为晚餐时大家兴致很好……”
夏洛克已经重新坐直身体,跟他靠近时一样快,而且直接站了起来。
他修长的双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优雅的伦敦口音在空旷安静的花园里像是有回音:“晚安,德波尔小姐。希望你能平安活过今晚。”
安妮被他骤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
福尔摩斯先生高贵的头颅微微低垂了一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吊椅角落里那只受惊的小猫。然后,迈开大长腿就准备离开。
不过,他没有走成。
夏洛克停住脚,冷淡地扫了一眼握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他的西装是黑色的,衬得那只手更加白皙脆弱。
安妮在他身后,轻轻抿着唇,莹白的细指紧紧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拉了拉。
第18章
月亮被一片薄纱一般的云层遮挡,清幽的光华变得暗淡朦胧,无声的洒在他柔软的卷发和瘦削的身体上。
见他不走了,安妮仰着头看着他冷峻漂亮的侧脸,轻声问:“你为什么生气?”
夏洛克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安妮.德波尔小姐,除了睡眠问题,身体协调问题,自杀倾向以外,你的视力和认识能力也存在障碍吗?你的哪只眼睛让你判断出我在生气?”
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不过安妮不想跟他争辩,她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说完。
“我真的只喝了一点点,而且是果酒,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更不会自杀,我喜欢活着。”
夏洛克没理她。高大的身体站得笔直。
安妮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力。
夏洛克就看到,那束一直仰望着自己的明亮目光突然低头移开了,抓着他衣角的那只细白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安妮重新靠到椅背上,轻轻闭了闭眼。
其实安妮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习惯了忍耐,而且身体里的酒精虽然让她感觉有些轻飘飘的,但是也让她的呼吸有些迟重费力。
从上一世生病开始,虽然被病痛折磨的人是她,但她却一直非常愧疚,所以生病不止没有让她的脾气变坏,反而性格越来越柔和,脾气也越来越好,并且习惯了总是微笑。因为害怕给家人带去更多的压力和悲伤。
安妮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任性发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对安妮来说,现在这样,夏洛克好像生气了,但是她没有耐心哄好他,就已经算是很不好的乱发脾气了。
沉默了几秒钟,安妮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睁开眼妥协,就感觉身下的吊椅一阵轻晃,他微凉的西装袖子擦过她的胳膊。
安妮倏地睁开眼,就见夏洛克又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薄唇轻抿着,不向她看一眼。
安妮轻轻勾了勾嘴角,感到胸腔内一阵温热。
“夏洛克,”她的声音更加轻柔了,很乖觉的开口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安妮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所以没错过他缓和下来的神色,只是依旧表情匮乏,说出口的话也一样不怎么让人愉悦。
夏洛克说:“安妮.德波尔小姐,很遗憾,你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正确的。你不需要道歉,生命是你自己的,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保证。”
可是安妮心里却软软的,她很配合地笑着点头:“好,那我向自己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喝酒。这样可以吗?”
对方没什么情绪的“哼”了一声,也可能根本没理她。安妮觉得从他重新坐下开始,自己好像就有点发晕。她很确定晚餐时自己只喝了一个杯底的果酒,也确定自己现在的思绪很清醒。
安妮重新靠到椅背上,看着头顶灿烂星空,花园里静谧幽深。
“谈谈你正在查的案子吧?”安妮轻声说,“你觉得它能让你愿意在伦敦停留多长时间呢?”
“安妮.德波尔小姐,”夏洛克转过头看她:“我想我们都知道,我在伦敦停留多长时间取决于你。”
多不公平。在她习惯喊他的名字之后,他却总是称呼她德波尔小姐,或者干脆是她的全名。
不过安妮并没有纠正他,只是说:“我希望你的案子不会让你无聊。”
夏洛克唇角终于露出轻微的笑意:“我必须说,我们敬业的凶手让19世纪的伦敦变得可爱起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尽快跟她见面。”
安妮有些哭笑不得,但马上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她?你是说凶手是个女人?”安妮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的,显而易见。”
好吧。她并没有去看那个犯罪现场,希望华生医生和19世纪的警官们不要被他的“显而易见”打击到。
“你之前说凶手喜欢年轻的贵族小姐?”安妮问道。
“是的,年轻,瘦弱,白皙,跟你很像。”夏洛克没什么情绪地瞟了她一眼,“看来你真的想知道,那我不介意告诉你,上一个受害人身中39刀,颈部被割了两刀,腹部被剖开,肠子被拖出来扔在尸体旁边。而且,”他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受害人还怀孕了,腹中女婴也被刺中数刀……”
他说的极其流畅快速,而且自始至终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安妮只觉得喉咙干涩,有些不适的闭了闭眼。
夏洛克看她一眼,停下了。
安妮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她确实想知道,因为想试着离他近一些。但是看来,不是很成功。
幽静的深夜,听一个人用清凉的嗓音讲述血腥的案发现场,真的不是一个好选择。哪怕这个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可是话题是她提起的,忽然中断似乎不太好。
安妮想了想,说:“看来你好像碰到女版的开膛手了。”
夏洛克似乎有些惊讶她居然会知道开膛手,因为安妮一看就是典型的乖乖女形象,简单,乏味,生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不过夏洛克没有纠结这一点,只是说:“开膛手杰克作为英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之一,以极其残忍的手法至少杀死过五名受害者,而当时的苏格兰场因为证据不足,最终并没有破案。所以,并不能完全排除开膛手是一个女人的可能。事实上在警方后来的嫌疑人名单上,确实有一位女性。”
安妮有点懵:“那……这个凶手真的是……”
“不是,”夏洛克极快地打断她,并且给出否定答案,嗓音愉悦又兴奋,“我很肯定,凶手只是模仿犯罪。”
“模仿?”安妮简直越来越糊涂了,如果凶手是模仿犯罪,那这个时代是已经出现过一个“开膛手杰克”了?
夏洛克像是已经看出她在想什么,再次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没有。‘开膛手杰克’是19世纪末才会出现的案件。”
安妮并不是很聪明的大脑,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瞬间睁大了双眼,身体也瞬间坐得笔直。
那就是说,有一个罪犯跟他们一样从21世纪来到了这里?而且,还模仿“开膛手杰克”杀人?!
夏洛克见她想明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至少还不算笨到无可救药。
安妮将身体重新慢慢靠回到椅背上。
夏洛克,华生,麦考夫和哈德森太太都在这里,几乎是整个剧组群体穿越到了19世纪。
安妮脑海中很快滑过一个人名。
如果是夏洛克整个剧组的重要人物,又怎么能少的了……
“你想到了什么?”夏洛克突然开口,深邃的双眸审视着她,“显然你刚才想到了某种东西。是什么?一个人?一件事?跟现在的案件有关?是什么?告诉我。”夏洛克一刻不停地追问道。
安妮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只知道夏洛克等人来到这里两个多月了,却不知道他们来之前具体剧情到底进展到哪里。
安妮不想对他撒谎,只能小声说:“我只是想到一个人。”
and?
夏洛克有些不耐烦地用目光无声催促。
“一个,叫莫里亚蒂的人。”安妮的声音更小了。
夏洛克的目光闪了闪:“真是让人意外,你连莫里亚蒂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