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坐在椅子上看书, 夏洛克穿着他的蓝色睡袍, 赤着脚侧躺在那张靠墙的长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安妮难得在他灼热的目光下, 不动如山。
“显然,你的生气毫无道理。”
过了几分钟, 福尔摩斯先生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安妮的视线还是集中在手里的书页上, 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又静了几秒钟。
“好吧,也许下次我可以让你赢一次。”对面低沉的嗓音有些妥协地说。
但是安妮完全不为所动, 她细白的手指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不,你不会。”
被无情戳破的夏洛克干脆承认:“是, 我不会。我喜欢赢。可是你居然像那些愚蠢的金鱼一样, 就因为我下棋赢了你几次就生气。”说到最后, 自己还委屈上了。
安妮把手里的书扣到腿上, 抬头看向他:“不是几次,是整、个、下、午!”安妮特意在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她终于体会到当初汤姆大叔的心情了。
“那又怎么样?你输是因为你智商低, 这并不是我的错。”
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求生欲呢?
安妮微微笑了一下, 温软柔和。
“很好。我想作为一条低智商的金鱼,我不应该跟智商碾压整个英格兰的福尔摩斯先生共处一室。”
安妮说完站起身,拿着书向门口走去。
安妮没有夏洛克那样的洞察力,所以她下楼走到自己卧室门前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她的手已经摸到门锁,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拉住她,轻轻往后一带。
安妮被抵到墙上,夏洛克高大的身躯立刻覆盖过来,轻轻贴着她。
“27分48秒。”有温热的气息喷抚在额头上。
“什么?”安妮尽力忽视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你对我生气的时间。”夏洛克说完,抿了抿唇,澄澈清淡的双眸就那么静静望着她。
叹气,他永远知道怎么让她心软。更何况,她根本没有生气。
“好吧,我不生气了。”安妮终于说,“我下楼是因为上班的时间到了,我要回房间换衣服。”
夏洛克挑了挑眉,“我知道。”
安妮缓缓笑开,无奈又纵容:“嗯,你什么都知道。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不想迟到。”
“还不行。”
那张白皙冷峻的脸向她靠过来,却在离她寸许的距离蓦然停住了。
夏洛克面色平静地盯着他,只是灰绿色的双眸显得有些幽深。
安妮脸有点发烫,知道他是故意的。
暮色黄昏,走廊里有一点暗,只有头顶一盏小灯,照出一小片昏黄光影。
安妮笑着踮起脚尖,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结果,面前高大的身影还是不动。安妮伸手推了推他,再拖下去,她真的要迟到了。
“我觉得,你卧室里那位委托人还可以再等一会儿。”夏洛克突然说。
安妮一愣,什么委托人?
疑问从心头滑过,安妮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夏洛克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只伸出一条长臂,摸到门锁,轻轻一旋,将门打开。
安妮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夏洛克没拦她,已经先一步走进卧室内。
房间里窗帘拉着,床头的台灯散发出柔和的亮光。安妮跟在夏洛克身后走进去,蓦然看到,那位几乎让整个英格兰都俯首称臣的“施虐女王”,正安然静谧地睡在她的床上。
安妮有一瞬间情绪很复杂——剧情似乎正在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而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旁边,福尔摩斯先生看着那个睡着安妮床上的女人,脸色越来越差。
这张床,他都还没有睡过!
“你不是快迟到了吗?”身侧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
安妮愣了一下,转头。
她看出他在生气,只是不知道把傲娇当饭吃的福尔摩斯先生又在气什么。
……
.
寒冬清冽的夜风,从餐厅开开合合的玻璃门里吹过来,在皮肤上留下一阵凉意。夜很深了,洁白皓月在黑紫色的夜空中冷淡地微笑着。
不知道那位“施虐女王”的问题,夏洛克解决的怎么样了?
刚这样想着,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安妮。”店里另一位店员走到安妮面前,递给她一张50镑的纸币,“那边那位用餐的女士想请你弹一首钢琴曲。”
安妮顺着同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角落靠窗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位优雅的女士,看到安妮望过来,立刻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意。
艾琳.艾德勒。
短暂的怔忪后,安妮向同事道了谢,接过纸币,走过去。
“艾德勒女士……”安妮摸不准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简单打过招呼后,干脆等着她来说。
艾琳笑得一脸暧昧地看着安妮:“你跟他说的一点都不像。”
他?
安妮一时不明白她说的是谁。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艾琳笑意慵懒地给出答案:“莫里亚蒂。”
妖艳的红唇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安妮心里猛地一颤。与这个名字联系着的,是深深的疼痛和恐惧。
艾琳.艾德勒饶有兴趣地看着安妮,“知道他怎么形容你吗?”
安妮没有说话,对方也丝毫不在意是否得到回答。
“一只脆弱的金丝雀。”
餐桌上方造型别致的吊灯发出昏黄的亮光,照在安妮淡绿色的眼睛里,如同夏日夜晚平静澄澈的碧绿湖泊。
她整个人也依旧是静的。这一刻,艾琳似乎在安妮身上看到了跟那位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样的冷静和淡漠。
“但我想,你并不像莫里亚蒂说的那么脆弱。”最终,艾琳.艾德勒这样说道。
“谢谢。”安妮清淡的嗓音回道,“这正是我在努力做的。”
“有人告诉我,你的钢琴弹得非常好。为我弹一首曲子吧,我就要走了,也许六个月之后还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但安妮还是微微怔了一下。
静了几秒钟,安妮轻声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坐在餐桌前的艾琳女王饶有兴趣地笑了:“你是在舍不得我吗,德波尔小姐?”嗓音低沉暧昧。
涂着鲜红甲油的细长手指越过桌面,别有意味地在安妮垂在身前的手背上轻轻划过。
安妮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举一动皆是诱惑。
手背上一痒,安妮受惊的轻颤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人,一时间连言语都忘了。
艾琳.艾德勒笑意更深:“德波尔小姐,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这个表情,让人很想……”
“安妮!”
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艾琳没说完的话。
艾琳女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收回那只调戏的手,往后靠近椅子里。就知道他一定会跟过来。
“夏洛克。”安妮笑着看向那道带着一身寒意走进来的瘦削身影。
“嗯。”夏洛克低应了一声,目光冷淡地向艾琳的方向瞥了一眼。
艾琳.艾德勒接住他的视线,挑了挑眉。
“时间刚刚好,走吧。”福尔摩斯先生一秒都不想多呆,说完就想带人走。
安妮轻轻拉住他胳膊:“等一下。”
夏洛克低头看她。
安妮想了想,走到艾琳面前,把手上拿着的50英镑小费放到桌面上。
艾琳.艾德勒低头看了一眼纸币上头戴王冠的伊丽莎白女王,缓缓开口:“我想,这表示我被拒绝了。”
意外的是,安妮却摇头:“不需要这个,我愿意弹一首曲子送给你。”
艾琳.艾德勒看着她。
安妮轻轻勾了勾唇角:“希望你不要介意,对于你曾经提供过的帮助,我却只能用一首钢琴曲表示感谢。”
艾琳.艾德勒怔了片刻,然后也缓缓笑开。
“我想,我现在有点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安妮知道,这次这个他,一定不是指莫里亚蒂。
安妮看向夏洛克。
“哦,”福尔摩斯先生神情淡漠的开口,“现在终于有人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吗?”
又在别扭了。安妮忍不住笑,拉他在椅子上坐好:“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就好。”
夏洛克不满地看着她,但什么都没说。
安妮望着他白皙英挺的脸颊,她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冷硬霸道,但凡是她做出的决定,他很少干涉。
深夜,店里客人已经不多,安妮慢慢走到钢琴前面。静谧舒缓的乐曲,轻轻划破,夜的脸庞。
大概黑夜总是不安稳的,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白日时掩藏起来的悲伤。
木心说,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人们活着,好像常常会需要时间这剂良药。因为总是难免要面对诸多分离和伤痛。
这些分离和伤痛,永远不会像烟雾一样飘散,相反,它们变成身体里一种反复发作的病灶。
药在时间里,需要按时服用,慢慢康复。只是谁都不知道,这个“慢”是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午夜梦回,如有记忆浮沉,转个身,能再次入睡,而不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辗转到天明。
可是,无论在哪,我们终究不能对全世界失望,因为,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还因为,那些我们牵挂的,和牵挂我们的人,无论相隔多远,都永远在心底保留着最深沉的祝愿。
寂静的深夜,起了风。
……
安妮回到那张靠窗的餐桌前时,只有夏洛克坐在那里,艾琳.艾德勒已经不知去向。
“可以走了吗?”福尔摩斯先生站起身,淡声问道。
安妮点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些事,都解决了吗?”
“yes。”夏洛克轻轻转了个身,从餐桌上拿起手套,只回了一个字。抬眼看她,“中餐?”
安妮一顿。
过了片刻,她抿抿嘴,低声说:“好。”
深夜的伦敦街头,褪去些白日的喧哗,在闪烁的街灯下,显出几分安稳静谧。
安妮很自觉的把手躲进夏洛克的大衣口袋里,被他的掌心包裹的暖融融的。
从这里到贝克街很近,通常他们结伴返回的时候,安妮讲述一两个在店里遇到的有趣的客人,这段路程就结束了。
一开始,安妮还担心这样的话题会不会让夏洛克觉得无聊,但是没有。相反,他每次都耐心的听完,然后发表一番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这些见解通常会让人哑口无言,但至少两个人都乐在其中。
安妮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到意外,因为夏洛克是一个很棒的男朋友。——不对,应该是最棒的男朋友。
他会经常来接她下班,尤其是她上夜班的时候。安妮从来没有一次是下班后,独自在深夜中返回贝克街,哪怕那时候夏洛克正全身心的投入在某一个案件中。
就像他在身体里专门为安妮装了一个生物钟,就算前一刻他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殿堂里,对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完全屏蔽,但时间一到,他马上会抽身而出,在安妮下班前五分钟准时出现在餐厅里。
而且拜他精湛的记忆力所赐,他能记住安妮所有喜欢和讨厌的事情。他带她去的餐厅,一定是她喜欢的口味。
甚至有一次他们走在街上,安妮被一个路人撞到,洒了满身的咖啡。夏洛克直接拉她进去街边一家商店,他快速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拿着从里到外数件衣服,把她塞进试衣间。那些衣服,颜色,款式,码数合适到就像是从她的衣柜里拿出来的。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也有暴躁不讲理的时候。通常数天没有案件,他就会开始挑战身边每个人忍耐的极限。他甚至会霸道的要求安妮不准去上班,留在家里陪着他。
要是他烦躁到晚上也睡不着的时候,会把安妮从床上挖起来,拉着她穿过深夜寂静的街道,去她工作的餐厅,让她弹钢琴给他听。最后他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安妮搬不动他,只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
……
安妮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这样就非常好。安妮很满足。
不过今天晚上,安妮没有像往常一样讲那些在店里遇到的有趣客人。
走了一段路,安妮轻声问:“那位艾德琳女士……她会死吗?”
夏洛克看着前方的夜色,捏着大衣口袋里安妮又细又薄的手掌,心无旁骛地往前走,回答的语气沉静又淡然:“手机是她的保护伞,显然,失去了这把伞,她肯定活不了多久。”
安妮不是圣母,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救多少人。可是“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原本是不会死的……
况且,艾琳.艾德勒还——
夏洛克侧头看了她一眼,淡声说:“我知道。”
嗯?安妮疑惑抬头。
夏洛克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在安妮手背上敲了敲,“麦考夫会为她提供合适的保护方案。就算是——”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感谢她那一通及时的电话。”
安妮惊讶地停住脚步,他居然知道……
夏洛克随着她停下,居高临下的傲慢目光显得有些不满,“怎么?你觉得我会推测不出在查兹沃斯庄园时,那通让莫里亚蒂放弃游戏的神秘电话是谁打的?”
呃,这个……安妮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夏洛克看穿她脸上的表情,凉凉地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