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摇头:“夏洛克什么都没说。”
玛丽不禁又笑起来:“小埃迪森只是嘱咐我,在4月13日那天要穿防弹衣。他说,他答应了罗莎帮她找到妈妈……”
埃迪森……
毫不防备的,安妮就被这种孩童的纯澈和天真戳中心扉,双眼发烫。
玛丽亦是看着她。寂静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静静微笑。
她们都经历了各自的不幸,也都如此幸运。
所失与所得,很难对比哪个更重,哪个更轻。
但是既有所得,就该珍惜。
安妮想起埃迪森离开时对她说的话。
那天安妮和夏洛克带埃迪森去国家肖像画廊看绘画展,“pb肖像奖”的获奖作品会展示三个月。埃迪森见到了安妮的那副《梦想中的家人》。
安妮原本以为埃迪森会问画里的人都是谁,结果埃迪森说:“我见过外婆、达西叔叔和乔治安娜阿姨了。还有另一个安妮妈咪和欧洛丝姑姑。”
小小孩童站在她面前,很认真告诉她:“另一个安妮妈咪说,妈咪一定非常想念外婆他们,所以让埃迪森告诉妈咪,他们都非常好。”
安妮很难描述那一刻心里的震动和惊讶。
她上一次跟神秘博士回19世纪时,只远远看了看所有的家人和朋友。虽然另一个“安妮”同意她以“她”的身份去靠近他们,完成心里的道别,可是她不敢。
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安妮”最后不跟夏洛克拥抱,甚至连抚摸他的脸颊和头发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因为会舍不得放手。
因为太爱了,自己的心哪怕放纵一点,就会舍不得放手……
但多少让安妮感到心安的是,他们返回的是她被迫离开19世纪的那一天,至少对她的家人来说,离别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了。
.
晚上,夏洛克回到贝克街。
浪漫的哈德森太太和她的新男友去希腊科孚岛旅行了,公寓里只有夏洛克和安妮两个人。
他们吃过晚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夏洛克腿上放着一份案件资料,是苏格兰场的新案子。福尔摩斯先生的视线落在资料上,双手却抓着安妮的手腕在——按摩。
因为安妮要完成绘画和雕塑两组毕业作品,最近用手比较多。福尔摩斯先生声称,女性在怀孕期间过渡使用双手,有25%的几率出现腕管综合征,所以坚持每天帮她按摩半小时。
安妮怕冷又怕热,入夜后气温降低,虽然已经四月,夏洛克还是让壁炉燃着,客厅温暖舒适。
“夏洛克。”
“嗯。”目光凝在案件资料上没动,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静了几秒钟,安妮抬脚轻轻踢了踢他。
福尔摩斯侦探的视线终于动了,先在她赤/裸的小脚上看了看,然后目光上移,落到她白皙的脸上。
安妮:“夏洛克,我是不是变丑了。”每个孕妇都会担心自己怀孕期间的形象问题。
但侦探先生淡然说:“显然,你这么说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丑了,你只是想让我安慰和夸奖你。”
安妮被噎得轻笑:“嗯,恭喜你推理的完全正确。”想了想,加了一句,“你还从来没夸过我,现在是你弥补的机会。”
夏洛克看了她一眼:“我对你的记忆表示担忧。”
安妮瞪着他。
夏洛克不为所动,开始复述:“你漂亮。你很漂亮,而且你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跟我一样……”
安妮惊讶的双唇微张。
夏洛克挑眉:“看来你想起来了。”
安妮是想起来了,他说第二句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是在19世纪贝克街221b的公寓里,她那时候……原本是想告白来着,结果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断。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遥远又美好。
夏洛克也陷入回忆里,突然问:“你那天想对我说什么?”
安妮哭笑不得。他真的是……居然记得现在。
但是他问,她就想告诉他。
“我喜欢你。”安妮轻轻开口,“那天,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被打断了两个多世纪的告白,终于在今天完成。
夏洛克静了一瞬,看起来有些高兴,两秒钟后却又不满的皱眉。
“喜欢?”福尔摩斯侦探斤斤计较地说,“不是爱我吗?”
安妮失笑:“我那时候才刚刚遇到你啊,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上升到爱?”
夏洛克定定看她,火光在他瞳孔深处跳跃。
“可是我认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清冷又理所当然的语气。
壁炉温暖的光亮照在眼睛上,安妮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轻轻靠过去,拥抱住他。
“谢谢你,夏洛克。我很开心。”
开心你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所有人都好好的。
因为你,即便是那些生命中的遗憾,我亦能笑着面对。
对于我们的相遇,在最初的最初,因为某些无法割舍的离别,我有过悔恨,可是时间不断向前,它教会我坚强,你给予我陪伴和保护,给予我所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一切。
寂静夜,甜美而舒适,心绪亦无比安稳。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安妮闭着眼睛说:“拉小提琴给我听吧。”
夏洛克把她从身上抱起来,搁在沙发上,然后走到窗边,拿起琴。
安妮趴在沙发靠背上,微笑着看他。他站在那里,英俊挺拔,几乎跟三年前,她第一次在尼日斐花园的清晨清楚看到他时一样。
那时候,他踩着一地晨光向她走过来,如同一场神奇梦幻。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悄悄转动,运笔有力地书写下一场最好的安排。
是,我们应相信,世间所有遇见都是最好的安排,哪怕跨越两个多世纪的岁月星河,走下去,便是恰如其分。
时光轻暖,曲声温柔,彼此都深深知道,对方就在这里,永远,伸手可触。
……
第78章 番外 安妮.德波尔(一)
我叫安妮.德波尔。
我从来深信自己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到现在也依然如此。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离奇, 或者特别,那也是因为我所有的家人、朋友和爱人。
达西、乔治安娜, 华生、玛丽、哈德森太太……当然, 还有我所深爱的那个男人。只是因为这些人, 才使我的人生多了一些异乎寻常和与众不同。
是的, 不同的是他们, 不是我,是他们浸润、丰满了我的人生。
我有些无法精确计算自己的年龄。
我的人生发生过三次巨变。
一次是在我18岁时, 阴差阳错中被迫离开我的家人。
然后我在另一个时空生活了三年。
第二次便是在我21岁时, 我最深爱的夏洛克死在我面前。
这是我脑海中最无法触碰的记忆,所幸, 这些都过去了,我知道他现在好好活着。
有时候我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时, 需要支付同等的代价, 我的代价便是独自被困在时间漩涡中36年, 并永远离开他。
虽然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但目的达到, 这是我甘愿支付的代价, 期间如何绝望痛苦,种种孤独挣扎,无须赘述。
在一切都过去之后, 人们通常可以用一些轻飘飘的词语来感慨时光易逝。比如, 似水流年, 时光荏苒, 白驹过隙,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但真正身处其中时,每一秒都缓慢如同钝刀凌迟,可以拉长至无限漫长……
而第三次,便是我重新返回19世纪,与家人团聚。
如果把这些时间全部计算在一起,我已经57岁了。
但现在,我回到的却是我18岁的时候。
18岁的安妮.德波尔是什么样的?
我几乎已经忘了。
但有人帮我记着。达西,乔治安娜,宾利,卡洛琳……还有,妈妈。
19世纪贝克街221b的公寓,跟21世纪的那个并无不同。博士把我送来这里,我才恍惚想起,一切发生的那天,我是来这里跟夏洛克告白的。
结果所有的一切演变成一场离别,更搞笑的是,我那时候那么悲伤难过的跟夏洛克告别,却对那些真正需要的人欠下一声再见。
我曾经以为这种遗憾和亏欠将会永远跟随着我,无法补偿。但最终我却回来了——以另一场分别为代价。
心里并没有太多绵延的悲伤或是欣喜的情绪,只是觉得有些许迷茫。当我重新穿上属于18岁的安妮.德波尔的长裙,这种迷茫变得更加强烈和浓重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人,金色头发,苍白的脸颊,还有那双浅绿色的眼睛……这是我,除了双眼中隐藏的沉静和孤寂,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某个瞬间,脑海中出现混沌幻觉,让人辨不清,中间隔着的这些“似水流年”和“时光荏苒”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再过混沌,也不过一瞬,那些发生过的事就如同刻在掌心的掌纹,至死跟随,无法更改。也无需更改。
漫长的时间里真的蕴藏着良药,它也许无法把伤痛完全消除,但至少可以让伤痛变得温和柔软。
真的,有时候伤痛也可以是温和的。就像心上的一个印记,你知道它在那里,想起的时候有些微遗憾,但仅此而已。
我可以带着我温和的伤痛继续生活。
这是我。
57岁的,21岁的,也是18岁的——
安妮.德波尔。
.
我跟博士拥抱道别,彼此眼中都是淡然笑意。
我一直相信,一颗温柔的灵魂,从眼睛就可以看出。博士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双眼如同广阔宇宙一样,绚烂夺目,而又沉静包容。
我真心感谢他给予的所有帮助和善意,这对我太珍贵了。
遗憾的是,我们以后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人和事,都只能放在心里珍藏和怀念。
我走出221b的公寓大门,明亮日光瞬间灌满眼底。这里正是春天,天空是那种纯净的淡蓝,如同从明信片上裁剪下来的一般,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轻柔细风,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吹拂过来。头戴高脚帽的优雅绅士和身穿华丽长裙的高贵淑女,不时在眼前走过。
独属于19世纪的优美画卷。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等得睡着的马车夫听到开门声惊醒过来,看到我,恭敬地叫了一声:“德波尔小姐。”
我笑着点点头:“亨利。”
亨利原本是达西的车夫,因为之前遭遇“女开膛手”时,我的车夫直接把我扔下自己跑走了,达西便把忠诚又健壮的亨利借给了我。
亨利看着我问:“德波尔小姐,我们回家吗?”
我想我的眼睛因为这句话有些发烫湿润。回家,第一次体会到,这原来是一个让人如此心暖的字眼。
“是,我们回家。”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碌碌而行,均匀的马蹄声一直响在耳廓边,让我心里非常安宁。
但这种安宁是不稳定的,即便是以我“57岁”的年龄来说,近乡情怯这种情绪也是无法克服。
马车在梅菲尔区古老狭窄的街道间穿梭而过,透过车窗,我终于看到那栋熟悉的高大建筑。它伫立在日光下,如同一个高大雄伟的巨人,永远忠诚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晃动的马车停下后,过了很久我才提着裙角从车上下来。
已经是黄昏,我忠诚的巨人沐浴在玫红色的晚霞中,古朴而温暖。
我走进去,像是走进一幅我自己细细描绘过的油画。这里的一切我都如此熟悉,可是这幅画完的油画被搁置经年,再次看到,熟悉的感觉中难免升起些怅惘。
不时有女仆从各处走出来,见到我,皆微微屈膝行礼,我亦温和微笑。但只有我知道,在所有的平静下,每一个熟悉的脸庞都让我心底涌起细微战栗。只能一边走,一边深深呼吸。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颊,然后在脑海里一个一个搜索他们的名字。可是我脑袋里正在刮着台风,那些名字被大风卷着飘来荡去的乱飞,我尝试抓住它们,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终于放弃,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着急,我还有漫长的时间,最后总能把它们一一对号入座。
慢慢穿过草坪中间的小径,走至那栋熟悉的建筑前。
提步踩上台阶之前,先在草坪中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达西。
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草坪中央的吊椅上,那种沉静又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他当真只是被画在油画上的,可以千年万年被放置在那里。
刹那间,我心里掠过温暖、酸涩、伤痛、庆幸、懊悔……种种复杂的情绪。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我试了几次要叫他的名字,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始终无法开口。而他看起来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我。
直到老管家康纳从房子里出来,看到我,迎过来优雅地弯了弯腰,称呼一声:“德波尔小姐。”
达西终于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侧头看过来。
我看到他身后绚烂的霞光从天际尽头斜飞过来,把他和这整片草地都笼罩在柔和的光亮里。
我的心也变得温暖柔和,而且异常安定。
久别重逢,应该有一个微笑。
我想对他笑笑,让人高兴的是,我也这么做了。
可是我发现,达西在看到我时,他深棕色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异常悠远,深幽的目光从长长的睫毛下望过来。我觉得我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某种一闪而逝的忧伤。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天我一早出门之后,达西就坐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又一下午。他那时候大概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当然,达西不会知道,我原本是真的回不来了。他只是在经历他心里的另一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