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珠现世玲珑玦受到感应才显露出踪迹,现下离火珠被重新封印若想寻到无根无源的玲珑玦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逍用镇纸压好宣纸伸手抚了抚她衣襟上的芙蓉卷碎屑:“剑阁已经派人去金陵了。”
扶疏凤眸上扬:“你怕我会逃?”
苏逍但笑不语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她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漫不经心的用手帕擦着手指道:“剑阁我怕是回不去了,不过可随云笙前去京都玩几日,好久没有听他给我唱戏了,还真有些想了。”
苏逍接过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在小几上并未接话,扶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云笙风情世间少有,绝代尤物,伺候人也是……”
“啪”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狼毫笔应声而断,她微微侧目,苏逍面上无波无澜胸口微有起伏道:“夫人现在是有夫之妇。”
她纤纤玉指摩挲着下巴一双凤眸潋滟生辉妩媚动人:“哦?可我放不下月华宫中那么多男宠呢。”
他眼角噙了一丝冷意,车内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扶疏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望着他的目光柔和不少,他这是吃醋了?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夏桑撩开车帘道:“公子、夫人,清隐寺到了。”
清隐寺隐于深山古木之中,名扬五湖十六国的了尘大师清修的寺院,晨钟暮鼓,烟雾飘渺。
苏逍出家为僧的地方?扶疏一时便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苏逍轻扶住她道:“慢点。”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裙,裙裾绣了素淡的琼花,乌发梳成松松的堕马髻仅簪了一支白玉簪,与白衣白袍的苏逍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
夏桑上前敲了敲寺门,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开门之后对着他们三人合十一礼待看清苏逍的样貌时惊喜道:“了尘师叔,你回来了?”
他手上套着琦玉佛珠回礼道:“我特来看望师父。”
“智空大师正在静室坐禅。”
千年古刹,处处梵音,一路行来僧人见到苏逍皆恭恭敬敬的行礼他亦谦和的回以佛家礼,扶疏阖目嗅了嗅空气中的梅花暗香,举目四望,苍松古柏之中抽出几枝并不起眼的疏落白梅:“暗香疏影?”
小沙弥道:“施主好眼力。”
苏逍对她温言道:“漱儿,我去面见师父,你若觉得闷便让夏桑带你四下转转。”
扶疏点了点头:“据闻清隐寺的佛祖特别灵验,我也去烧香拜拜佛。”
正殿之中高大的佛像居于正中,长几案上供奉着鲜花瓜果,香炉中插着粗细不一的香,她跪在蒲团之上执香虔诚的拜了三拜:“信女漱墨,愿佛祖保佑夫君平安归来。”
出了大殿落日斜阳依稀有些刺眼,她从不信神佛,但她此时此刻却无端的想要把所有的希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就像在漫无目的的黑暗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转过回廊她终于看清了暗香疏影的全貌,修剪得宜,疏疏落落几朵白梅愈发显得雅淡别致,她走到树下捡起两朵放在鼻间嗅了嗅,若有似无的暗香让她有些怔愣,暗香疏影四季不凋,花开极少,臣之是极喜欢的。
“那里是什么地方?”
小沙弥顺着扶疏的目光望去回道:“施主,此乃佛门禁地,了尘师叔以前在此闭关清修。”
扶疏止住步子把梅花放入衣袖:“既是闭关清修之所怎就成禁地了?”
小沙弥道:“了尘师叔常年闭关坐禅修订经书,方丈不允我等多做打扰。”
扶疏合十一礼笑道:“我自行回厢房便好,有劳小师傅了。”
佛门禁地?有趣,清隐寺空置的禅房那么多何以要在石窟中清修?或许能从里面发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线索,苏逍此人亦真亦假亦正亦邪,她委实有些看不明白,她本以为了尘大师的身份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偏偏一切有迹可循合情合理。
出家为僧也便罢了,身为魔音谷锁魂使难不成他真的在石窟中度过了七年?
夏桑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转着手中的紫玉箫道:“夫人,雁月来信了。”
扶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接过夏桑递过来的信封并未马上拆开:“谢谢。”
夏桑识趣道:“我去瞧瞧晚膳可准备好了,夫人慢慢看,你早些回去,不然公子要担心的。”
待他走后扶疏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漱毓的字迹与她相仿,更偏隽秀,薄薄两张,她一字一字认真扫过,毓儿怀胎四月脉象平稳,雁月朝堂彻底清洗总算回归正轨,萧玦颁布了一系列律法,轻徭薄赋休养生息,扶疏悬着的心略安。
她目光定在最后一行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上书:离火珠异动非退之所为,太子哥哥或幸存于世。
离火珠传承萧氏皇族,唯萧氏嫡子可操纵封印,扶疏手指蜷缩信笺被她握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她脑中不停的盘旋着四个字,幸存于世,幸存于世,幸存于世……
她只觉全身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全部抽走,浑身冰凉麻木,她瞬间想到的便是苏逍,她迫不及待的想去证明什么,那个不可置信的结果让她又惊又怕,他真的还活着?
她等了十一年盼了十一年,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上,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她能无牵无挂的去陪他。
随风飞舞的乌发穿过她的指缝,她拔去一根白头发,这十一年她每日都活在阴谋算计之中,对所有人都心存防备,包括苏逍,她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他说得任何一句话,她心中盘算的都是他或许可能利用她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我夫人。”
“我从未欺骗过你。”
“我们成亲已有十一年。”
“你若喜欢我以后也为你洗手作羹汤。”
“我也姓苏,冠妻姓。”
苏逍?苏萧?苏臣之。
身为剑阁暗影即便武功尽失悄无声息的潜入无高手防守的石窟于她而言并非难事,沿着甬道往里走,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只能凭着本能探路辨别方向,好在并无什么机关陷阱。
走着走着微弱的光芒让眼前豁然开朗,她从袖口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两盏蜡烛,石窟之中算得上一清如水,一摞又一摞的经书竹简占了大半空间,旧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木鱼佛珠。
她勾起佛珠对着烛光左右端详,恍惚之中依稀变成苏逍手上几乎从不离身的琦玉佛珠在她眼前晃悠,她眨了眨眼睛侧目盯着手上的玉兰银镯目光迷离。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劳烦李总管帮我把这串琦玉佛珠回赠给他,让他好好修身养性。”
她记得他不戴佛珠的几日恰好是李总管与琯夷姑姑在浣花小筑暂住,她苦笑,她怎么就忘了,她怎么能忘了?
灯花明灭,烛光映照之下石壁之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扶疏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举起蜡烛照了照,握着烛盏的手指慢慢收紧,几滴烛泪打在了她的手背上犹不觉痛,上面画着反抱琵琶的飞天仙女,罗带当风,衣袂翩翩,眉眼却与她一模一样。
她沿着甬道慢慢往前走,画着飞天仙女的石壁似乎没有尽头,壁画之中飞天环佩衣衫各异,神态姿态亦有不同,或吹箫弄笛,或拈花一笑,或足踩祥云,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扶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活佛显灵她多年的执念得偿所愿。
她从袖口掏出暗香疏影,平静的把两朵梅花加到了给苏逍送去的茶水中,双臂环膝坐在长廊下静静等了一会方起身往厢房走去。
扶疏推开房门,木桌上摆放着清粥小菜,边角处有几个装着药丸的瓶瓶罐罐,苏逍不着痕迹的放下衣袖问道:“漱儿,你去什么地方了?”
她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把撸起他宽大的袖子,手臂上布满了未褪的红疹,她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大滴的眼泪打在他的肌肤之上,很凉,她迟疑的拉开他的领口,脖颈上红疹已有消退的痕迹。
扶疏木然的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的不停的往下流,红唇抖动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问道:“你说你从未欺骗过我,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苏逍伸手去擦她腮边的眼泪奈何越擦越多,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姓萧名璟,字臣之。”
第33章
扶疏伸手隔着虚空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 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唯恐她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苏逍牵着她的手贴向自己的面颊,她害怕的颤动了一下感受到熟悉的体温方含泪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
“璟……璟哥哥……”
“漱儿。”简简单单两个字让她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 苏逍静静望着她, 眼泪无声滑落,凉凉的打在她的手背之上, “对不起。”
苏逍紧紧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箍着她纤弱的身体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扶疏埋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不停的重复一句话:“你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
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剑阁暗影, 是声名狼藉的月华宫宫主,所有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而今卸下全部伪装蜷缩在他的怀中不过小小的一团委屈的像个孩子。
他想护她一生安乐无忧, 可他总是让她哭,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她几乎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她还未过二十六岁的生辰,鬓间已有白发,目光中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她本性善良却不得已活在黑暗中工于心计与杀戮为伴,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苏逍道:“你恨我吗?”
恨?她恨他吗?恨他劫后余生之后不曾找寻她的下落?恨他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偏偏要对面不识?恨他从初遇就一直在骗她?恨他……恨他什么呢?
扶疏怔忪望着他,抽泣道:“扬州初见你便认出了我对吗?”
“五湖十六国,我寻了你七年, 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苏逍声音略微有丝沙哑哽咽,“能够再次遇到你,此生我别无所求。”
“我就知道是你……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扶疏挣扎着从他怀中起身,伸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哪怕给我一点点希望总好过让我守着你的灵位生不如死的活着,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她纤细的手腕被他反握在手中,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抵着她的额头道:“乖,不能再哭了。”
她虚靠在他的怀中道:“我以为你永远都醒不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你骗我。”
苏逍道:“该罚。”
“你说过要娶我,可大喜之日你却抛下了我一人。”
苏逍擦拭着她腮边的眼泪道:“为夫但凭夫人处置。”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她紧紧攥着他的前襟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你这个傻子,在浣花小筑你明明可以离开的,你怎么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我?”
“无碍的。”
无情无欲方得永年,而她无所不用其极对他百般调戏,强迫他与她同床共枕,于他病情而言无异雪上加霜:“真的好了吗?”
苏逍淡淡嗯了一声,扶疏埋在他的颈窝处作势打了他两下,终是又心疼的缓缓放下,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恍若梦中。
他的臣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少时历经朝政内斗萧赭登基为帝他便被封为太子,他天纵奇才文武双全,老成持重风流不羁,虽为太子无论尊卑皆以礼相待。
为子者,对萧赭、秦曦箬关怀备至孝悌为先,为兄者,对待所有兄弟一视同仁悉心教导,为夫者,他把指腹为婚的婚约当成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背负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臣之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情深不寿慧极必殇。
扶疏伸手去解他的衣带,苏逍微微一怔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便没有说什么,她宽下他的外袍解开他的中衣,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痕:“真的身中九九八十一剑,挑……挑断手筋脚筋,穿了琵琶骨?”
苏逍的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
扶疏破涕为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怎么不哭呢?”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温和:“你心疼我了?”
“一点点。”
夜风过窗而入,吹熄了房内的两根蜡烛,天青色幔帐从银勾上脱落,满目墨色。
“太子殿下。”
“嗯。”
“萧璟。”
“嗯。”
“璟哥哥。”
“嗯。”
“臣之。”
“嗯。”
……
不知唤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她一遍一遍的唤,他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平稳的心跳,平和的呼吸,温暖的怀抱,冰凉温润的唇印在她的眉心上,沿着眉毛、鼻尖、脸颊吻至嘴角,贴着唇瓣上亲吻了几下。
扶疏见他再未有其他动作欺身而上咬了一口他的下巴,灵活的舌头沿着他的下颌舔舐着他的喉结,苏逍气息有些紊乱:“漱儿,不可。”
“不许说不。”她心下黯然急欲想向他证明什么,薄唇相贴辗转摩挲,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薄唇,柔软微凉,夏日衫薄,二人肌肤相贴,空气中似乎酝酿着浅淡的桃花旖旎之色。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扶疏微张樱唇,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配合的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俩人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交错不均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隐隐有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离开她的唇,扶疏脸颊发烫,嘴唇鲜艳湿润,大口喘息,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垂,酥麻到心尖让她混沌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