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的, 阿兰、明钰和辛玉衍三人对上了一眼。
他们没算出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个两百年前的、所谓的苗族女人,不是玄门中人,就是自修玄学有些道行的人。
其中更有可能的,自然是第一个, 她应当是苗门的人。
普通人一旦通灵, 迈入命理玄学的大门,那他就完全和普通人区分开了,他的命数不再像普通人一样完全可以推演预算,他的命数将会被遮掩, 即也代表者他的未来将会产生改变。
这是天道给予天下通灵者的恩惠。
也是通灵者可以区别于普通人的最大特征, 他们的命运, 一定程度上, 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两百年前来到你们苗寨里做了什么?”
阿兰一阵哑然过后, 这样问道。
从前,她是苗门的少主。现在,她是玄门的老祖。哪怕苗门只擅巫蛊,不懂那么多的术法,她不懂得推演过去未来,但在这一方面上,有道门的人在就足够了。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刻,会有明钰推演不到的过去,会有惯来高高在上的她,也不得不哑然、无力地问着这么一个问题的时候。
事实上,当然不是玄门人就无法算到玄门人的过去未来了。一个人的未来再飘忽不定,过去的事情,毕竟是已经过去了的、确实存在了的事情。未来的事情,哪怕远的很难看清,但近期是鸿运加身、还是厄运缠身,都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说到底,也还是修行不够。毕竟,镜湖空间里无法修行,哪怕他们并未在镜湖空间里荒废修行,却到底还是停滞得时间过于长久了一些。
阿兰知道何淼不会回答的,就算她不愿意完完全全地堕落成一个怪物,但她毕竟已经是一个怪物了,她的身体状况,早就从她十六岁开始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内在了。
她之所以问,也不过是在当下这样的情况里,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罢了。
果然,何淼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充满了讽刺,却什么也没有说。
也是,有什么好说呢?在她看来,他们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她为什么要对他们浪费口舌呢?
“回去吧,你们同行的游客们还在等你们。”
她笑了笑,一瞬间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娇俏的女导游,仿佛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干尸一样的人,仅仅是他们自己产生的错觉一样。
“阿琳。”
何淼一步一步地向着辛玉衍几人逼近,可她还没走两步,正当席云又往辛玉衍的背后缩了缩的时候,辛玉衍忽然开了口,一下就叫何淼停住了。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何淼望着蓦地睁开了眼的辛玉衍,连明钰和阿兰也是。
阿兰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忽地,她就想到了,似乎在镜湖空间离的时候,辛玉衍也是这样叫出自己的名字的……
猛地,她想到了辛玉衍打破镜湖空间,带着他们一起从镜湖空间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墓。
是啊,她那样强大,她的灵力那样的凶猛潮涌,她能算出自己,怎么就不能算出两百年前的那个苗女呢?
阿兰原本看着何淼要冲着自己这边过来,带着花样繁复的银镯的右手已经捏成了兰花指,正准备放出自己的小宝贝,现在又悄悄地放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何淼歪了歪头,还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但她这次的不解,却似乎是真的。
她的阿妈并没有告诉她,两百年前的那个从外面来的苗族女人叫什么名字。也或者,她的阿婆也并没有告诉她的阿妈。
“那个苗女,叫阿琳。”
辛玉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名字,甚至还准确的解释了一遍这个名字属于谁。
但显然,何淼是不相信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阿兰和明钰在她靠近的时候,悄悄在暗地里做下的防御动作。事实上,活死人是不具备任何武力值和威胁的,他们唯一的仰仗,只是那一座能让他们继续“正常”生活下去的“池子”罢了。
她敢那样大胆地像他们走过去,也仅仅是仗着她对普通人那点自以为是的了解罢了。
谁看见活死人真正的形态不会害怕呢?更何况,她原本也没想过现在就要杀了他们,她只是想把他们带回寨子罢了。
而现在,她停了下来,满眼狐疑地望着辛玉衍,虽然并不相信辛玉衍说的话,认为她是想故意拖住自己,但谨慎的她,却还是没办法轻易妄动了。一下子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苗女是被她自己的苗寨赶出来的。”
辛玉衍很清楚地感知到了那个叫做阿琳的内苗女人,被赶出苗门时的那个场景。她漂亮的脸上,不敢置信、愤恨、委屈、失落全部扭曲在了一起,但最终,她还是按着苗门最终的裁决离开了。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何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毕竟,她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的具体经过,那么自然的,就算眼前这个女人撒了一个谎骗了自己,也再正常不过。
直到——
“她是因为一个男人被赶出湘西内苗的。”
直到辛玉衍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何淼才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不仅仅是因为辛玉衍准确地说出了“湘西内苗”几个字,更是因为她的阿妈说过,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和她带回来的男人。
当时的她想,这到底该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一段故事,才能把这一整个寨子里好好的人,全都变成了这幅不死不活的鬼模样。她想问阿妈,但想来阿妈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因为阿婆并没有告诉她。
那样的记忆,对于那时候的人,应该就像是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疤,半点也不能容人提起。
“你…...知道?”
一时间,何淼原本还坚定地相信着辛玉衍是在拖延时间的想法也开始模糊了起来,她有点儿半信半疑,既觉得这不可能,又隐隐觉得,这或者就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了。
“你想知道?”
辛玉衍反问。
语气平平淡淡的,似乎这件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隐秘,对于她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何淼觉得辛玉衍这个问题很有要迷惑自己的味道,可她不得不说,辛玉衍的这个问题,就像是小猫的爪子在不停地挠着她的心,闹得她的心里痒痒的。
她确实是太想知道为什么了。怎么是他们接纳了那个外来的苗女,她却要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呢?
于是,何淼静静地盯着辛玉衍,终于是缓缓地点了点脑袋。
“带我去看一看你们的那个‘池子’。”
辛玉衍扯着嘴角,抿出了一抹清浅的笑,谈出了自己想要的条件。
然而,那何淼却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小心谨慎、带着些敌意地盯着辛玉衍,“你怎么知道‘池子’的?”
池子,是寨子里的圣池,是维持着他们正常生活,让他们“重生”的神圣的地方。这是寨子里最大的秘密,她是不可能会带他们去的。
否则,她会成为罪人,不论她是不是寨子里的从小长大的人,她的族人一定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献祭”给圣池的。
“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活死人了吗?不想知道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不想真真正正的让自己和你们寨子里的人变成普通人,以真正的正常人的姿态活下去了吗?”
刚刚那一番对话,阿兰大抵明白了辛玉衍的意思。
那“池子”,看来必须是要有这个寨子里的活死人带着他们,他们才能够进去。否则,就按着辛玉衍这样的本领,她会找不到那地方在哪儿?
而显然,比起那些早就被腐蚀了内心的“怪物”来说,眼前这个,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是,阿兰十分默契地配合着辛玉衍,眸光一转,毫无压力地忽悠起了何淼。
“你是说……我们还能真正的变回普通人?”
何淼有些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事实上,比起辛玉衍,她更愿意相信从阿兰嘴里说出来的话。这并不是因为阿兰也是一个苗族女人,而是因为阿兰和两百年前的那个外来女人一样,都是湘西内苗的人。
两百前的那个女人害得他们寨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那两百年后来的这个、她的同族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实际上是真的解决的办法的呢?
平心而论,何淼内心本来就不坚固的内心开始剧烈动摇,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得承认,她心动了。
如果可以,又有谁想做这样的怪物呢?
她还这么年轻啊……
第63章
就像心里头装着一个魔鬼, 何淼觉得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的诱惑着她, 拉扯着她脑袋里的神经。
“你真的……有办法帮我?”
她在嘴里嗫喏着, 声音越来越小。
事实上,她已经不再需要从阿兰、或者辛玉衍、明钰那里得到任何一个答案了, 只这么一句话, 她就已经被诱惑了。
“好, 我答应你。你说吧,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 何淼喉咙发干,最终还是重新把目光落到了辛玉衍的身上, 答应了下来。
辛玉衍是在何淼动身带着他们向山林更深处的圣池的方向走去的时候, 把自己在脑海里看到的内容给娓娓道来的——
内苗的人和外苗的人不一样,外苗的人是热情好客的,而内苗的人从古至今, 除了十六岁之后可以出到外面的世界,开始真正接触玄门的事务以外, 十六岁之前,都是把自己封闭在深山当中学习蛊术的。
内苗的蛊,大多数是分为两种的, 一种是专门拿来治病的蛊,一种就是专门用来处理灵异事务的蛊。除了这两种大分类上的蛊以外,内苗还有一种类别的蛊, 这种蛊也许是民间的人听得最多的, 那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蛊。
事实上, 对于所有的内苗族人来说,就和普通人一样的,都把这种用来对付、操控普通人的蛊列为邪蛊。因为这世界是讲因果轮回的,只要是玄门,不仅仅是青云宗的人,他们都是不得轻易对普通人出手的。
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内苗封闭式的培养和聚居就这点不好,他们固执地以为“人性本善”,因为每个人剩下来都是有心的,那心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情绪,叫“善良”。于是,“善心”、“良心”这些词就此产生了。
他们选择了这样封闭的培养和教导,无非就是为了让族人保持着内心的纯净。这一份纯净,既有利于他们亲和灵力,修炼蛊术,也有利于保持着他们的那一份与生俱来的善念。
而这,也同样导致了内苗的人在十六岁以前,是全然不通世俗的结果。这些人走出了他们的寨子,进入了一个和他们寨子全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好的,也有坏的,他们就像一张白纸,任凭这个世界在他们的性格上染上各样的色彩。
一般而言,每一个从内苗苗寨刚出来的人,都是有苗门前辈的指引的,是以,内苗千百年来,都按着同一种方式维持着,但偏偏,那个叫阿琳的苗女就成了一个意外。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开头和背景。
那个阿琳是在一场枪战中和苗门的前辈、自己的族人走散的。
两百年前的华夏,正是动荡的时候。几乎每一天,百姓们都会担心家门外会不会有当兵的或者土匪拿着枪冲过来,几乎每一天都在担心,从自己的脑袋上,会不会突然砸下一颗导弹。
阿琳和自己的族人、指引者走散了。她没有钱、长得漂亮,街边的二流子,从山上下来的土匪头子、镇上城里的地主、土皇帝,没少打过她的主意,惹得她烦不胜烦。
她第一次破了族里的规矩,制了蛊虫,对普通人下了蛊也是那个时候。
一开始,她只是想给那些妄想在她落难的时候欺负她的普通人一些颜色看看的,只按着蛊医的法子,做了会让普通人拉肚子、身上痒这之类的简单蛊虫的。
后来,她见这些简单蛊虫根本就不能让那些让人恶心的男人们远离自己,干脆就在那些人身上种了能操控他们的蛊,让他们听自己的话,滚出自己的身边。
那时候的她,还纯粹只是为了让自己脱困罢了。但等到后面,她遇上了一个男人,一个英俊挺拔、勇猛帅气的男人之后,她的一切就都开始变了。
后面的故事十分老套,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大抵,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侵蚀掉的。
阿琳爱的那个男人是军阀的儿子,姓许,未来也会是个军阀。在那许小将军有一次为了剿匪而陷入焦灼的时候,她一边跟着急的同时,一边想到了那个被自己用蛊虫控制住的土匪头子。
第一次,她心动了,用那蛊虫控制着土匪头子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低了头。那整个土匪寨子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但她心爱的男人却开心了。
随后,一次又一次,她在许小将军不知道的时候,为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有些,是好的,有些,却是她穷极一生都不该去做的。
然而,饶是如此,许小将军还是不爱她,在她一次又一次的为他抛弃了底线之后。
他的心里有爱的人,是他的小青梅,只是阿琳刚来的那几年,他的小青梅出国去了,她这才没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小青梅的存在的话,或者她不会苦苦纠缠,她是内苗族人,是玄门弟子,她和普通人本就隔着天沟之堑,她不会苦苦纠缠的。可她知道那小青梅存在的时候,一切却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用自己的血蕴养了一只情蛊,种在了许小将军的身上。她甚至不愿意让许小将军再和外界有任何的联系,于是干脆就拐着因为情蛊而痴迷上了自己的许小将军回到了苗寨。
苗寨里的前辈们,一辈子都在玩蛊,怎么可能瞧不出那许小将军是被下了情蛊?于是,他们把许小将军留在了苗寨,准备帮许小将军解蛊以后放他回来处去,却公开在祠堂责处了阿琳,把她逐出了内苗。
“很显然,阿琳不甘愿被逐,却还是走了。但是走前,她却偷偷带走了还没有被解蛊的许小将军。而最后,她带着他停下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