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脸都挤白了:“小姐,人这么多,我们还是就在外面逛逛,别进去了吧,人这么多,还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轮到我们。”
江月儿是最喜欢热闹的人,闻言笑道:“那怎么行?都说了要给我阿爹阿娘祈福的,怎么能半途而废?都到门口了,不进去不是白来一趟吗?”
见两个姑娘幽幽看她,以为她们担心自己的安全,往四下看了看,抽出袖里的东西朝他们一亮:“放心吧,要是有人敢打我们主意,我一刀戳死他们!”
荷香,莲香:“……”您什么时候把这刀揣身上的?!
江月儿身上揣着那把刀,安全感倍增,看见庙两边的地上还有摆摊的,神勇无比地杀出去,兴致盎然地问道:“这是什么?”上回来她没看见这个啊。
小贩一看江月儿的穿着,就知道这是位不差钱的主,笑道:“这是孔明灯。您看见它下面的烛台了吗?只要点燃它,它就会自己飞到天上去。”
“是吗?”江月儿大感兴趣:“我上次来怎么没看见你?你不会骗我吧?”
小贩不高兴了:“我骗您做什么?这可是京城传来的东西,京城里的人每到节庆日才放孔明灯来许愿的,就跟我们放河灯是一个道理。这东西,就是过节用的。”
江月儿随手挑选着:“那给我来几个。”算了算,外公外婆,莲香荷香,王叔王婶,还有她,每个人一个,也要六个。
“给我来十个。”这灯放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效果,还是多来几个保险些。
小贩高高兴兴地给她包了灯,教了她用法。
江月儿正要离去,听见旁边有人问价:“这灯许愿的?可灵?”
转眼一看,这人架着条拐杖,竟是兰少爷那个没事爱看人笑话的家伙!
兰少爷先是听见小贩介绍孔明灯,没留意买灯的女子,感觉到一道目光望着他,才看回去,一看脸就沉了:“是你?”
江月儿看见他也来气,道:“是我怎么了?”你个瘸子没事乱跑什么。
兰少爷咬牙道:“是你很好,你跟我来!”说完一挥手,他身后从人涌上来,把三个女子加一个大叔围成了一圈。
江月儿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兰少爷想起他这两天打听出来的事就来气,见她不肯配合,问道:“干什么?我问你,你跟我娘那天说了什么?害得她要——”
“她要怎么了?”江月儿追问道。
见兰少爷往人流外挤,她关心兰夫人的消息,跟在他身后到了城隍庙外一家酒楼。
“我娘要跟我爹和离。”一坐下,兰少爷就甩出了重磅炸|弹。
江月儿大吃一惊:“什——”想到兰夫人那天的哭诉,又觉得理所当然了:“和离很好啊,兰夫人不快活了那么些年,早就该和离了。”
兰少爷怒道:“你懂什么?我娘跟我爹不能和离!”
“凭什么不能?”江月儿道:“你娘跟你爹过不下去了,不就是要和离吗?你凭什么说她不能和离?你又不是她!”
“你——”兰少爷抖着手,半晌,颓然道:“算了,我跟你个丫头片子说什么。”
江月儿最烦听别人这么说,顿时怒道:“丫头片子怎么了?我是丫头片子,可我至少知道,兰夫人这些年跟兰大人当夫妻过得不开心,如果她和离了能开心,为什么不?你呢?你凭什么阻止她离开?因为你是他儿子,所以你就能让她按你想的来吗?”
“我——”兰少爷涨红了脸。
江月儿还没说完:“我问过秋玫姐姐,想来你也知道,兰夫人的病是肝郁阴虚,整晚睡不着觉。你知道什么叫肝郁吗?这是说,她过得不开心!因为她过得不开心,所以她郁结在心,生病了。而且她现在眼睛也出现了问题,你不知道吧?”
“什么?!你别瞎说!”兰少爷身体一震。
江月儿想起那天她请兰夫人看她作的画,兰夫人眯起眼睛的模样,跟她外公是一样的。可她外公都六十多的人了,兰夫人才四十多岁,哪里损耗至此?
肝开窍于目,兰夫人这个样子,更有可能是她的病情已经影响到了眼睛,也就是说:“你若是再执意绑着你娘,让她成天郁郁寡欢,说不定她哪天就瞎了!”
兰少爷的样子,像是被谁一瞬间抽走了精气神,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江月儿这会儿冷静过来,想起刚刚的话,不由滴下冷汗:她是中邪了才跟他说这么些话的吧?万一他回过味来……她悄悄起身,就想脚底抹油。
“你去哪?”兰少爷伸出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腿挡住她:“骂完就想走了吗?”
江月儿:“……”老天爷怎么就只摔了他一条腿呢?!她强自镇定:“我外婆还在外头等着我,我要回家吃饭了。”
兰少爷看了从人一眼,从人冲他低语一句,他哼声一笑:“别想骗我,你们家就来了你们四个。”
江月儿被他笑得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你想怎么样?”
兰少爷一拍桌子,江月儿吓得差点蹦起来,听他吼道:“上酒来!”
……
月上中天,枯坐了半个时辰的杜家人终于忍不住了,杜衍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严小二默不作声地跟上他。
杜老爷道:“我也去。”
米氏道:“我也要去。”
杜老爷道:“你去干什么?这几天你头疼,先在家里等消息就是。”
米氏还要说话,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顿时一喜,又板下脸:“肯定是那玩疯的丫头回来了。”
杜老爷紧张地跟过去道:“大过节的,你可别骂孩子。”
门一开,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兰少爷,他怎么喝得这么醉?”
江月儿一脸一言难尽:她被扣在酒楼里,直到兰少爷彻底醉死过去才有机会脱身。
但这时城门早关了,又听他的家仆说,兰少爷在城里没地方住,今天过节,想来客栈也满了,不知道让他住哪。
江月儿一想,这事终归也跟自己有点关系,不好把他扔在酒楼里不管,只好带了他回来。这样,也好跟外公外婆他们解释。
果然,听了江月儿的话,外婆没怪她,只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王嫂,给他熬点醒酒汤灌下去,再收拾间客房住下来吧。”
王嫂答应一声,江月儿挽着米氏的手到了花厅,看见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愧疚极了:“外婆,你们等很久了吧?”
米氏瞪她:“你知道就好。”
江月儿笑嘻嘻地,赶紧扶了两位老人入席,作小伏低地,好生赔了一回罪,才哄得两位老人(主要是米氏)转怒为喜。
这场中秋团圆宴虽说开局不是很好,但饭桌上有几个孩子逗趣,到最后也是吃得兴尽开怀。
饭毕,一家人到庭院里赏月。
江月儿取出在城隍庙买的孔明灯,照着小贩的话说了来历和用法,跟米氏道:“我给咱们家里人都买了一个,外公外婆,我们也来玩玩吧。”
米氏和杜老爷都没见过这东西,当即兴致盎然地让荷香给每人发了一个,又点上火。
看那灯果然升了空,不要说江月儿这个没见识的,就连杜老爷都捋须直叹:“果然是奇思妙想,妙啊,妙啊!就是这灯只能这个天气风,风大一些,引燃了掉下来砸到房子可就要遭了。”
他这话刚说完,不知打哪来了股怪风,将几个冉冉升起的灯吹得歪歪斜斜。其中有一个灯竟一头朝着后院栽了下去!
几人大惊失色,赶紧朝灯掉下来的方向跑过去分散着寻找。
还是江月儿在后罩房的桂子树下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那灯的灯罩已经燃了一半,熊熊的火烛照着另一半灯罩上没燃尽的字迹:“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月何年初照人?!那混蛋的字!
那混蛋他是什么意思啊?!
第50章
城隍庙的小贩卖灯时曾教过江月儿这灯的用法。因为这是许愿灯, 因此, 将灯座下的蜡烛点燃之前要先将愿望写在灯罩上, 再由许愿人亲手点亮火烛使灯升空。
难怪这人非要到最后才写,他偷偷摸摸地原来写的是这个!
“别找了,我找到了。”
江月儿的话让众人都聚拢到桂花树下, 米氏望着树下的黑灰, “阿弥陀佛”了一句:“幸好没出大事。”
杜老爷也道:“是啊,这灯烧得太吓人了, 下次还是别放了。”
“这是谁的灯惹的事?”严小二问道。他直瞅杜衍, 总觉得是他磨磨蹭蹭地等到所有人都放了灯, 才最后一个放, 正巧撞上那怪风惹的事。
江月儿现在听见严小二的声音就会下意识尴尬,不敢看他, 还好外婆善解人意地给她解了围:“烧成这样哪还看得出是谁的灯?好了, 天也晚了,大家还是早些歇着去吧。”
杜衍轻轻舒了口气:杜衍当然不信这个,只是过节高兴,大家为了应景,他不好扫兴, 才随意写了两笔。提笔之前, 他都没想出来要写什么, 最后鬼使神差地,脑子冒出来那张更像圆脸的鹅蛋脸,忽而写了这么句诗。
严小二欲言又止地望了眼江月儿, 扶上杜老爷:“外公,您看着点地。”他时常出入江家,就随了江家孩子的叫法,叫杜老爷和米氏为外公外婆。
回了房,江月儿把两个婢女支开,自己掏出藏在袖子里那半张残纸,一个一个地拂过上面的字——“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虽只是略学了些诗书,对这首《春江花月夜》还是知道的。
若是他在其他时间写这首诗,倒也罢了,他偏偏在今天,偏偏在八月十五,自己跟他说过那些羞人的话的今天,他写了这首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月儿觉得,她不搞清楚这件事,今天晚上就休想睡着了。
江月儿从来都是个想到就去做的行动派,既然想不通,她当即起了身,朝杜衍住的厢房里去。
“我们少爷他睡了。”墨生站在门口苦着脸道。
江月儿往里看了眼,确实灯是灭着的,她才不信那人会睡这么早。
一把将人推开,让莲香和荷香把他拦着,自己进了里间。
“小姐。”墨生着急,还想拦她。
但莲香和荷香对江月儿前些天做的事再清楚不过,也将她这些天的煎熬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当即默契地一左一右拦住了墨生。莲香道:“墨生,不是我说你,主子们的事,你掺和什么?”
“不是我们少爷——”
“不是什么呀,主子们要说话,还得你同意不成?”
墨生:“……”阿娘说得对,不要跟女人讲理!
江月儿摸着黑直接到了床上,一把揭了那人的被子:“我知道你没睡着,别装了。”
杜衍: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了。
江月儿:呵呵,被你逼的,被你整的!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他应该坐起了身。
江月儿点燃了油灯,端着灯坐到了床头,两只大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床上的杜衍,举着油灯凑近他,一语不发。
杜衍那种背后起毛的感觉又出来了,他本来不想先开口,只是此时这个境地,若是他不开口的话,他真怕这丫头一个冲动,把油灯扔他身上去了……
“你凑这么近干什么?”他声音有点发干。
江月儿垂着睫,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好好看你啊。”
杜衍:“……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书架第三层左手第五本书,自己去看。”他道。
这丫头鼻子里的热气儿都快呼他脸上了,她到底要干嘛啊!
江月儿哼笑:“想骗我拿开灯,没门。我就要照照你,看你这颗黑心肝里在想什么!”
她一个激动,灯里的油滴了一滴下来,烫得杜衍“啊”地叫了一声:“你把灯拿开些,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干嘛?”他有点后悔自己使装睡那招了,否则也不用被堵在床上起不来啊……
江月儿不为所动:“烫死活该!”不过还是拿远了些。
杜衍只好不作声了,说实话,他挺好奇,这丫头先不是还离他远远的,恨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吗?才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她变成这样了?因此,他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话音刚落,就看这丫头从袖子里抽出张纸拍他面前:“我问你,你写这个干嘛?”
杜衍随意一瞥,心便狂跳起来:“随便的一首诗,也值当你摆这么大架势问?”
“哼,”江月儿将油灯拿得更近了,杜衍只觉得,那双大眼睛上的睫毛几乎要擦到他的鼻子,这丫头,知道不知道他是男人的……
“你撒谎。”她肯定地下了结论:“这不是随便的一首诗!”
末了,还很有气势地拍了下床板:“你别想骗我!我看得出来!”
杜衍:“……”不行,再让这丫头今晚折腾下去,什么优势都没有了,他猛地坐直身体,江月儿退之不及,差点撞上他的鼻子,听他道:“是啊,那不是随便的一首诗。你这么烦人,我早就在想,你什么时候嫁出去别烦我了,‘江月何年初照人’,你什么时候照照别人,别老围着我转?”
杜衍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眼睛不自觉便汪了一汪泪:“姓杜的,我跟你说过,你别想骗我!你就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