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四有直点头:“我有这么傻吗?我要当面说了,杜小兄弟不得给我排头吃?”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叫杜衍的小家伙年纪虽然看着不大,但每回金四有跟他说话都不敢太随意。
他心里想:可能读书人是跟咱这一般人真的不一样,还自带威仪吧?
又问江月儿:“我听说你每天晚上把我们说的话都记了下来,那些闲话有什么好记的啊?”
江月儿跟金四有聊了这些天,俩人早成了忘年交,就跟他道:“我觉得大叔你们说的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啊,万一哪天我从达州回来,在路上碰到那些蛇啊什么的,我不就能用上吗?”
金四有想了想:“也是。对了,上次镖局的那个华镖师说了什么来着?要是在外行走脚腕子伤了怎么处理对吧?你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金四有搓搓手,笑道:“那能把那法子再跟我说一遍吗?我没记住啊。”
江月儿却问道:“大叔我跟你再说一遍,你能记住吗?”
金四有为难道:“这……上次华镖师说的有些麻烦怕是不能。江兄弟,要不你给我说慢些,我看看吧。”
江月儿一挥手,道:“我干脆再写一份给大叔吧,你带在身上,什么时候想看便看就是了。”
金四有有点难为情:“可我不识字啊。”
江月儿一怔,马上想出了新招:“那你带在身上,等我们分开了,要万一有用上的时候,你找个识字的人念念,不就好了?你放心,你在这的时候,只要问我,我准保跟你说一遍。”
金四有一想: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啊!
对江月儿一竖大拇指:“还是你们读书人聪明。那就麻烦江兄弟你了。”
江月儿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大叔你这些天教我这么多东西,我能帮你一个小忙,谢什么。”
她性子急,等到了中午,等周镖头宣布停下来吃饭时,她就趴在略平整的箱子上把那个方子写出来,给了金四有。
江月儿本以为这就是她随手帮人的一个小忙,没想到她下午把杜衍轰起来,自己回车上躺了会儿,再下车的时候,金四有满脸为难地凑了过来。
“江兄弟,你下午的时候把那纸给我,叫我那几个朋友看到,他们让我问问,你能给他们也写一份吗?”
江月儿给金四有写字,完全是因为他们俩交情好,可其他的那几个,她这些天都没说过几句话,凭什么要给他们白帮忙啊?
她没说话,可她的心思一向好猜。
金四有一看就明白了,只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把事情说完:“我知道,你这笔墨都是要钱买的。要不我跟他们说说,要想要你的东西,至少把笔墨费给付了吧?”
笔墨费?
江月儿眼睛一亮:“就是就是,那金大叔,你准备找他们要多少钱?”
……
等下午找到客店投宿,杜衍吃完饭,慢腾腾上了楼的时候,手里被塞上了一杆笔:“快来帮忙,帮我抄个东西。”
她怕杜衍跟她闹脾气,三言两语把下午的事都说了,喜滋滋与他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我在路上都能赚银子呢!”
杜衍:“……走狗|屎运而已。你收的一份多少钱?”
“我才不按份收呢!”江月儿点着他,很有点扬眉吐气:“你这败家孩子,他们有的要伤腕子的法子,有的要治蛇毒的方子,有的要赤练蛇的消息,有的什么都要,你要按一份份地给价,我可亏死啦。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一张三文钱!跟他们在街上找人写信一个价!怎么样?我聪明吧?”
杜衍:“……整天跟我在一起,你总算没那么笨了。”别说一张三文钱,一张一文钱他都得干哪!出门自己管帐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这一路客栈住过来,他们当然不能住大通铺。但普通的客房,便宜的五十文,贵的二百文,就算他们再节省,这开销也很惊人哪。
就算把两个人的积蓄加起来,算算到梅州的路程,还不够这每晚住客栈的钱呢!
江月儿只当他是在夸奖自己,嘿嘿一笑:“那你写不写呢?”
“写!写!”杜衍接了笔,顺嘴指挥:“把灯拨亮些。”
江月儿在他身边坐下:“墨生,没听见少爷让你拨灯芯吗?阿敬你瞅我干嘛?难道你准备把这二十八张一块都写了?”
杜衍:“……”她一下午把今天住店的钱都赚回来了?!
不提江月儿叫杜衍如何好生另眼相看了一回,晚上把那些小商贩要的东西都写出来,已经到了很晚,第二天,几个人都差点没起来。
但江月儿想到能赚回来的银子,整个人立刻又精神百倍:“金大叔,你看是不是这么些?”
金四有点了点,一一分发,又居中帮她收了钱,笑道:“看来这读书的确能赚钱哪,这短短的一晚上,江兄弟你就赚了别人一旬才赚得到的钱。”
时下小户人家二两银子就能过半年,去别处帮佣,一月一百文两百文钱其实正常。所以说,江月儿说的她娘一个月给她一百文钱,其实已经算很宠她了,相比之下,兰少爷那个冤大头的月钱才是真的高到不像话。
江月儿把钱给了荷香叫她装起来,转身跟金四有笑道:“可我这活也就能赚这一次,跟别人,跟金大叔你们这赚大钱的怎么能比?”
金四有他们也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没有人眼红,商队里一共才这么些人,舍得出钱找江月儿买方子的人就更少了,她早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这一整天都没有其他人找江月儿买方子。
她也不失望,昨天那八十四文钱已经是意外之喜,因此,她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怕金四有,华镖师这些出了主意的人见自己赚钱了有意见,还把自己昨天在前一个小镇买的咸菜一人分了点儿。
有些人看她懂得做人,嘴又甜,慢慢也就消了心里那点疙瘩,继续跟她说说笑笑起来。
而经了这一遭,只要她不跑得不见人影,杜衍也不再狠管着江月儿,令她接下来的行程更加如鱼得水。
转眼十天过去,除了路上发了笔小财外,在第六天路过一个叫桃源的县城时,江月儿和杜衍还一人写了一封信寄到松江和杨柳县,把这路上的见闻都写进去,让家里人宽心外,再没有其他的事发生,此行的终点达州终于到了。
金四有站在城门口跟江月儿依依不舍:“江兄弟,你有空一定来我家玩哪,还有,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总没错的,你别再碰到谁就随便跟人掏心掏肺的,我跟你说,外边人可不像大叔这样心善,多的是骗子。”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扮成男孩,活泼又虎气的小姑娘,要不是愣是没问出她家在哪,他都恨不得自己去信让她家里人来捉她回去了。
他见识得多,这几天跟江月儿接触,早从说话的细节中猜出这几个孩子出门必然是没跟大人说的,光是想想,都不知道家里的大人该有多着急了。
江月儿笑眯眯看杜衍一眼,安慰金四有:“大叔你放心吧。骗子骗不到我,要是有谁敢骗我,我保准让他后悔当骗子。”
杜衍:“……”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
送走不放心的金四有后,江月儿问杜衍:“接下来我们干嘛?”
杜衍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得给家里去封信了。”
一提到家里,江月儿情绪低落下来:“阿爹阿娘肯定急疯了吧?”
她阿爹阿娘何止是急疯了啊?
一收到杜家的急信,江栋和杜氏连夜收拾了东西就赶到了二十多年未曾踏足的松江。
傅家坊杜宅早就是愁云惨雾,王婶开了门:“你们?姑爷,大姑奶奶?你们怎么回来了?!”
江栋匆匆进门,问她:“莲香呢?她说了什么没有?”
王婶忙跟上来:“在柴房里,老爷跟夫人都审了她好些遍了,这丫头就知道傻吃傻玩,竟然什么都没发现!老爷夫人,你们快看哪,看是谁回来了!”
一家人在松江团聚,却不见喜色,米氏直掉眼泪:“都怪我没看好孩子,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杜氏忧心女儿,还得安慰老母亲:“阿娘,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了。月丫儿那孩子从小就野,是我们没管教好,连累您跟着操心,她要是这回,这回——”终是忍不住,跟着哭了出来。
看两个女人事情没说几句就先哭成了一团,江栋只好咳嗽一声,提醒道:“岳母大人,夫人,我们还在说着孩子们的事哪。”
杜老爷也劝老妻:“你别跟着添乱好吗?我们前几天不是打听出来,虎威镖局接了两个孩子,两个大人的镖去达州吗?虎威镖局一向在松江信誉好,从来没失过镖,他们肯定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吗?”
“虎威镖局?岳父大人信里没说啊。”江栋道。
杜老爷道:“当时知道他们跑了,我急着通知你们。后来我领着老王在车马行和镖局,还有码头各打听了好几圈,估摸着那应该就是他们。可惜他们在镖局里留的不是原来的名字,但根据镖局人对他们相貌的描述,应当是他们无误了。”
“那阿爹你能肯定一定是她吗?”杜氏追问道。
杜老爷叹气道:“希望是他们吧。”
江栋在嘴里念着“达州”,提起包袱霍地起身往外走。
剩下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相公/女婿,你干什么去?”
江栋扶着包袱,道:“我这就去达州。”
杜老爷急道:“你怎么也急糊涂了?这两个孩子既然留的信说要去游历,那必然不止达州一个地方,万一你去了,扑个空怎么办?”
江栋只好回身坐了下来:“那岳父大人,您说该怎么办?这两个孩子,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
杜老爷却哼了一声:“你家丫头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你心里真没数?”
江栋一怔,听杜老爷忿忿说出下半句话:“我看哪,都是跟你学的!当年你跑得无影无踪,现在知道你爹娘担的什么心了吧?”
江栋苦笑:“……岳父大人,这时候不是翻旧帐的时候吧?”
杜老爷道:“这叫翻旧帐吗?这叫追本溯源,你想教好孩子,得先把你这歪了的根子正一正才是。”
江栋:“……”
见杜老爷还有滔滔不绝之势,米氏忍不住了:“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你还骂女婿呢,我看哪,要不是你那天在月丫儿生日宴上揭她爹的老底,我的两个乖孙儿能想到这样的馊主意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杜老爷:“……”杜老爷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是不太记得那天喝酒他说了什么话,可奈何老妻一有功夫就在他面前骂一顿,这时候想翻脸不认也没那个底气啊!
好在这时候杜宅传来了敲门声,王叔开了门,手里拿了封厚厚的信,神色有些怔忪:“老爷夫人,表小姐和杜少爷来信了。”
“给我看看!”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
江栋一把夺过信拆开,念道:“外公,外婆慈亲台鉴,不孝孙儿月丫儿,衍哥儿……”
江月儿和杜衍合写的这封信很长,江栋念了很久才念完,连江月儿寄来的小本子都没放过。
念完之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事。”心道,哪天要是回了家乡,一定要到爹娘面前好好再认一回错,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
不过,他还想再看一遍的时候,信被一把抢过:“来让我看看。这两个孩子,才出过一次远门,怎么可能像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样子?我不信。”
信的前半段主要是虚心认错,后半段则在着重描写他们的行程。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来,他们每天过得非常充实,江月儿甚至还交到了不少朋友,还靠着那小册子赚了些小钱,这些她都巨细糜遗地写了上去。
本来杜衍嫌她写得啰嗦,但江月儿有她的道理,她说:“我不把我每天干什么都写出来,阿爹阿娘会更担心的。不止我写,你也要写你每天干了什么,我可不会代你写。”
好吧,不管最后江月儿是说服了杜衍,还是镇压了杜衍,弄得到桃源县寄信时,两人的信都差点放不进一个信封。那驿使还以为他们寄的不是信,而是书,硬是找他们多要了五十文钱。
这五十文钱的作用到了这时候就出来了,读完了信,杜家的四个大人的焦灼明显少了一些。
杜老爷道:“虽说信上孩子们没吃苦,但也不能任他们流落在外。也不知道他们的钱够不够,万一不够——”说到这里,他声音颤抖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还是江栋问道:“他们的钱是哪来的?”
杜老爷叹气:“这事我问了莲香,她说她家小姐出发的前两天去了兰家,找兰家的少爷卖了两幅画,得了二十三两银子,路费可能就是打这来的。”
“二十三两银子?月丫儿的画卖了这么多?”江栋讶道:“她莫不是最近画技大进了?”
“这是说她画技进不进的时候吗?”杜氏怒道:“听阿爹说。”
杜老爷道:“我只知道这二十三两银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手上就有这些。”
“手上只有二十三两银子他们也敢出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可要怎么办哪?”杜氏着急地又要哭出来。
江栋自从见了那封信之后,心就定了一半:他能在少年时代独自远游,心性与其他人比当然不同。
他能够从女儿的信中感觉到她的快乐,她在信里写的东西也表明了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想得比他当年想的周全多了。
只是身为父母,不管觉得儿女再不需要自己操心,还是会本能地要多想,多担心一些。
他想了想,问道:“岳父大人说的兰少爷不知道是何人。”
杜老爷便把兰少爷和江月儿杜衍的渊源说了,还道:“发现他们不见的当日,我就亲自去了兰家庄打听,只是这两个孩子事先连严家的老二都没说就悄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