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我不是说别去抱月观吗?你这个笨蛋!”
“怎么了?”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顾敬远倾身过去扶她一把,示意她小声些。
偏江月儿一病病得头也昏了,只以为他又犯了犟劲,急得一个扑身,被这人抱了个满怀。
顾敬远还没来得享受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滋味,就听这丫头附在耳边说了一句话:“抱月观不对劲,不能去!”
第79章
她真好了??顾敬远伸出两根手指在江月儿面前晃晃:“认识这是几吗?”
那可恶的手指被一口咬住:“你是傻的吗?”
会咬人, 她是真的好了。
顾敬远也是被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猛招给吓着了, 才叫江月儿又扑又咬地在他怀里滚了一圈, 问她:“你什么意思?”
江月儿伸手就要撩帘子,被他一把按住:“先别动。”与她耳语道:“有人跟着我们。”
一瞬间,身上那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小声问:“有几个?”
一听说有阴谋, 她这兴奋得……
顾敬远觉得有必要给她紧紧弦:“梁王怕等不及了,你这些年都没出城, 今日是绝好的机会。”
“什么?”江月儿推推他。
“杀你。”他森然道。
江月儿打了个哆嗦, 终于想起那段差点被她遗忘的梦境。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做了那梦, 大概就在这病糊涂的几日罢。
梦里, 她好像回到了杨柳县江家大宅,但这梦境里, 她虚飘在半空中, 江家大宅黑沉沉的,显然在夜里。不知过了有多久。夜半的江宅亮起了几盏灯,阿爹和阿娘拉着她匆匆离家,穿过半个城,上了条小舢板。
江月儿觉得这情景说不出的眼熟。
直到岸上灯火大亮, 一队队列分明的侍卫手提大刀冲上舢板, 江月儿方恍然:这是她小时候做过的梦!
那个梦里——
她看着那个比比这个时候要略小一些的江月儿被那些粗莽的军汉裹挟着往岸边去, 最后一脚踏空——
江月儿闭了闭眼。
却见梦里那个跟她同样长着双杏眼的小姑娘人事不知地被那些军汉们从河里捞起来,胡乱扔在马上打马而去。
江月儿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看梦里他们一家三口分开关押在船舱中, 阿娘拿簪子贿赂了看守的士兵来照顾自己,再看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进了一个道观,最后,她看到阿爹被押到一个穿紫袍戴金冠的男人面前。
那人快意地道:“如今你也有了女儿。我却没你那么狠,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正好,抱月观还差个奉茶的女道,就舍了你女儿来为我女儿在三清面前祈福吧。”
阿爹他冲上去,江月儿背对着他,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听那人道:“怎地?抱月观也是有授箓的天师道一脉,轮得着你瞧不起?”
阿爹那修竹般挺直的身子突然折下来,倒在泥地里,匍匐在那人脚边,不住磕头。
那人冷眼看阿爹磕了半日的头,仰天大笑而去。
离去之前,江月儿听旁边一个年约二十许,作坤道打扮的女人与紫袍人媚笑道:“观主近日新得一对双生童儿,有无双妙处,正想请王爷来赏鉴一二,不知王爷可有雅兴?”
江月儿浑身发冷。
“那抱月观是个淫窝!”
她思绪还陷在那真实到可怕的梦境中,握住阿敬的手都还在发着抖。
“梦里,他们把阿爹打断了手脚锁在抱月观里,说要叫他看着我和阿娘,如何,如何——”她实在说不出那肮脏下流的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的阿敬紧紧揽着她,拍抚她:“没事了,没事了,会没事的。”放在身体另一侧的手紧紧蜷成一团。
他身上宁馨的熏香味慢慢趋散了江月儿心底的恐惧,听她哆嗦道:“不是你,我错怪你了,不是你。”
顾敬远一怔,马上想起来,她大约说的是那幼年没做完的梦。
他想问梦里江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泄露的,可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他不忍心。
江月儿却还陷在那场噩梦中没出来,她喃喃道:“是你的脸,你去京城赶考,叫梁王的人认出了你的脸——”
她只这两句,顾敬远已猜出了所有。必是在梦里,阿叔阿婶也供他上了学堂,他又从杨柳县考到了京城,可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多要命的身世和一张多要命的脸,一无所知地踏入了京城,惊动了梁王。害得梁王原本为了查他的来历,把阿叔阿婶也一道掀了出来。
这件事说是他的错其实也对,要不是他,阿叔阿婶也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梁王抓住,连累月妹她也……
不!那都是梦里的事!
顾敬远,你不能被没有发生的事束住了手脚!
往牛头山去的小道上,一辆青油骡车拐了上来,车上还坐着几个农人打扮的壮汉。
从车上下来,江月儿同阿敬趴在那一地的油菜花中,数着已经过去了的三辆车。
每辆车都有不下五个人以上的壮汉,远远坠在他们出城的那辆马车上,好像也是去求符问道的普通人家。
可使得起骡车的人家出门有这么大排场,需要带这么些人吗?
“别乱动。”顾敬远按了按她的头。
“刘大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江月儿担忧地问道。她嘴里的刘大哥是这次跟他们一道出城求符的侍卫大哥。跟了她两年时间,也有点感情了。
有了江月儿那句话,一拐上那条大道,顾敬远趁还没有人跟上来,就让那些侍卫把他和江月儿悄悄放到了道边的油菜花田中藏了起来。
刚刚在车上时,他们短暂地商量过,因为几个侍卫一直在车外行走,贸然消失哪一个都会引人怀疑,只好让顾敬远冒险先带着江月儿下了车,他们驾着那空马车再将敌人引远些,好让两个人尽快脱身回城。
顾敬远心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人家要找的可是你。要是发现你不在那车上了,一准还调头回来。
不过,看看她现在还是唇青齿白的样子,只是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刘大哥他们功夫这么高,肯定不会有事的。”
搁在以前,这样敷衍的安慰肯定不能叫江月儿满意,但现下她吓得不轻,又病了这么久,实在没有精力想东想西,竟叫他唬住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顾敬远将手贴上江月儿的额头,感觉确实热度褪了不少,她这病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他还提着心,叫她伏得更低些,小声道:“我还不知道后头有多少人,你先趴在这躲着,我去路口看看。”说着,他猫起了腰。
江月儿急忙捉住他的衣带:“我跟你一起去。”
她那大眼睛眨巴一下,是满溢的害怕,只是不肯说出来,她不敢一个人待着。
顾敬远心中一软,指指田地尽头:“这里离大路边还不到一百尺,我就在你视线里。放心,我马上回来。”
江月儿抿起小嘴,小脸叫硬扎扎的油菜花扎得全是红道道,她眼中开始挣扎,攥着他衣带的手却一点也没松。
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她的阿敬现出了绝少示人的脆弱。
顾敬远鬼使神差地低了头,用嘴唇噙走她额上那片残花:“我很快回来。”他丢下一句话,像兔子一样蹿进了田间。
坏,坏蛋!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记占她便宜!
江月儿悄悄摸摸被他吻过的额头,捂着小脸热烫烫的发起呆,倒忘了害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坏蛋悄悄返回到了她的身边。
“大路上没人从南门出来。”他说。
江月儿高兴道:“那我们能回城了?”大路上没人,这说明那些追兵已经是梁王府派出的全部人马了!
她没听懂顾敬远的潜台词:没人出来,他却看到了好几拨人赶过去。
这条路是去南门的必经之路,不到开城门的时间都有这么些人堵在路口等着出进,不可能他在那趴了那么久,只见人去,不见人回。
是南门那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变故?
如果京城里有了变故,他们该往哪里去?
顾敬远心里倏然一紧。
第80章
080
阿敬的愁从小到大都有许多种, 江月儿根本没想那么多, 将顾敬远的话信了个实在, 还不等他想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江月儿已经站起来冲出了田梗!
顾敬远根本来不及拦住她,就见江月儿跑出十来步还对他挤眉弄眼:“你快点啊!”
此时路上刚过来一列车队, 她觉得自己不方便跟阿敬在路上说这些杀人的事, 要转头来拉她。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时间,身后, 两人车队里突然有人惊声叫:“月丫头?”
月丫头?这人是在叫她?江月儿不可置信。
这独特的称呼, 江月儿已有很多年未曾听过。
她自出了杨柳县, 不熟的人唤她一声“江小姐”, 熟悉的人也只叫她“月丫儿”,更亲一些的就叫她“月姐儿”或是“月妹妹”, 而“月丫头”这叫法, 只有住在十里街的老邻居们才会这样唤她。
她扭头过去,只见刚刚经过的那列车队里,有个人从骡车上跳下来:“月丫头,真是你??”
“刘顺叔?!”江月儿眨眨眼,看着跑到跟前的黑胖子, 都不敢认。
她三年前离开杨柳县时, 刘顺叔哪有这么胖?
刘顺比江月儿有心理准备多了, 跑到她面前笑道:“我还怕认错人,想不到真是你!哎呀,几年不见, 丫头长漂亮了。”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顾敬远将江月儿往后拉了拉,问刘顺:“刘顺叔是跟谁一道上的京?”
刘顺不疑有他,笑答道:“这是衍哥儿?你还记得,我有个贵人吗?他现在入了京,我来看看他老人家。你们两个怎么在这?你阿爹阿娘,还有身边人呢?”
这事江月儿和顾敬远听很多人说过。
许多年前,刘顺外出闯荡,路上遇到盗匪,被人抢光了钱财,仗着有两把蛮力,他杀出一条血路,还救了个人。那人脱险后为了感谢他,送了他些银子,后来他就用这些银子娶了个媳妇,又用剩下的银子做本,盘了个酒楼,小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这银子还在当年惹出事端,差点刘顺的家都叫人烧了,最后还是江月儿父女机缘巧合救了他。
江月儿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看到他,听刘顺问她,想起两人现在的险境,就露出为难之色。
刘顺何等机灵之人?刚刚看见这两个一身灰土,早就想问了,此刻几乎要猜到真相:“你们是被人为难了?”
江月儿吱唔两声,顾敬远捏捏江月儿的手,道:“不瞒刘顺叔,是有人要杀我。你赶紧走,趁那些人还没回来。”
刘顺大吃一惊:“此言当真?你怎么惹了这样的麻烦?”
顾敬远苦笑:“此事一时难以尽述,总之,这麻烦不是我主动惹来的。刘顺叔还是快走吧。”
刘顺面色变幻:“罢了,我信你,你们跟我来。”
两个孩子一看便是麻烦缠身,若是旁人,他撂手便撂了,可偏偏是救过他一命的江月儿。他刘顺一向有恩报恩,岂可因为麻烦就丢手不管?
江月儿还待说话,被顾敬远按住肩膀:他刚刚看那列队伍就觉得不寻常,虽然没有全套仪仗,但若他没看错,那驾马车木头是黑酸枝,车厢拿上好黄铜包了角,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不敢用这样的车厢。看刘顺听他说了这样的话,面上只有愕然愤怒,却不见害怕,心里有了数。
听刘顺道:“我带你去见我那贵人,同他讲句情,请他务必护你们一护。”说着,赶着骡车将江月儿两个带到那列车队最大的马车跟前。
刘顺凑近低声说了两句话,那马车窗帘启开一道缝,车中那人坐姿如松,江月儿顿时一怔。
坐在马车里的人很敏锐:“小丫头,你认识我?”
江月儿不敢糊弄那人:“小女子江氏,在两年前老太君大寿那日有幸见过国公。”怕他不记得,还将尹家班的事说了。
刘顺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忠国公府的主人,当今最煊赫的武将忠国公!
忠国公府是江月儿除了皇宫之外去的唯一一个权贵之家,对忠国公,她印象当然深。
忠国公竟对她还有印象:“我记得你,你是怎么惹了麻烦?”
江月儿踌躇:就是不顾忌梁王,这件事也算皇家秘辛,她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吗?
忠国公看她神态,想起这两年在京师权贵圈子里甚嚣尘上的传说,皱起眉头:“你们两个,上来说话。”
江月儿看看阿敬,后者向她轻轻点头,当先上了马车。
两个人还没坐稳,听忠国公同阿敬道:“我不管是谁要杀你,只带你们入城。”
只要入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顾敬远长身一揖:“多谢公爷救命——”
忠国公止住他的话头:“别谢太早,进城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而扬声问:“外面怎么回事?”
随着忠国公语气的加重,江月儿听到,大路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近京城南大门的方向,有很多人喧哗着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车夫揭开帘子,面上带着震惊:“公爷,他们说,南门关了!”
忠国公脸上变色,听江月儿大惊发问:“关了?为什么会关?”
想想还在城里的父母,江月儿顿时担忧:梁王不会去找他们麻烦吧?
车夫看一眼忠国公,见后者没有什么表示,答道:“大管事正亲自去打听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有人骑着马近前:“可是忠国公在此?”
忠国公答道:“正是老夫。阁下是大内统领吴克胜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