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爱吃面,尤其是苏式汤面,面汤要清,面条要细,最爱吃的是三虾面,每年籽虾上市,叶妈妈都要剥虾籽虾肉,和虾脑一起炒成酱,送到上海去。
叶秾再忙也要下一碗面条,把那一瓶虾肉虾酱满满浇在面上,吃这一顿过过瘾头。
羊肉汤也是顾诚喜欢的,妈妈总是提前就做好这些菜,恨不得能把他们俩一年没吃的东西都给补上。
叶秾一时鼻酸,趴在被子上嗡声说:“他不来,我们简单点吃就好,我有半个月的假,我带你去旅游吧。”
叶妈妈马上问:“阿诚怎么不来?是不是你们一直到我这里过年,他老家的爸爸妈妈不高兴了?要不然今年你就跟着阿诚到那边去过年吧。”
叶秾赶紧否认,她跟妈妈说话,语气还要更软三分:“不是的,你不要瞎想,是今年公司有大项目,他走不开。”
“那我过去,你们房子也装修好了,我总归要过来看一看的,我过来也很方便。”苏州到上海,高铁只要二十五分钟,叶秾和顾诚一起创业的时候,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叶妈妈就坐着高铁过来,一个包里装的都是自己做的小菜,酱肉酱鸭百叶烧肉,放到叶秾出租屋的冰箱里,再坐高铁回去。
知女莫若母,别人看叶秾,是个脾气性格学识教养都好的温柔女人,只有当妈的知道女儿骨子里有多执拗。
生怕她和顾诚相处不好,时时劝她要对阿诚好一点软一点,还跟女儿说:“妈妈看来看去,阿诚很不错,你别不惜福。”
叶秾还不知如何跟妈妈开口,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不用了,我明年会更忙,趁今年有假期带你出去玩一玩,你想去哪里?”
叶妈妈更高兴了:“那还出去干什么,单位里退休职工旅游我都参加过了,没什么地方想玩的,你就回家来好好休息几天。”
急急忙忙挂掉电话,把叶秾的被子拿出来晒,晒得香喷喷,等女儿回来住。大学毕业之后,女儿还没有回来住过这么长时间,嫁人之前能回来住半个月,叶妈妈是很高兴的。
叶秾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能投入妈妈的怀抱,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天色蒙蒙亮,就到了苏州。
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叶妈妈已经出门买菜去了,叶秾只好缩在楼道口等她。
苏州和上海不一样,上海这个天气了,依旧还是下雨不下雪,苏州已经零零星星下了几场好小雪粒,母女俩住在一栋老房子里,前后都是矮房,白墙灰瓦,雪越下越密,打着屋瓦“悉悉索索”的响,没一会儿,屋瓦就铺上一层白。
叶秾从窗口看见妈妈从巷子口走进来,提着一只很沉的购物袋,逢人便笑着打招呼,偶尔碰上相熟的邻居,便互相翻看菜篮。
“秾秾妈妈买这么多菜啊。”
“女儿回来过年了。” 声音都比平时要清脆几分。
叶秾几步下楼,在楼道口一把搂住妈妈,弯腰把头埋进她脖子里,深吸她身上那种妈妈特有的,雪花膏的香味。
叶妈妈吓了一跳,叶秾从来脾气硬,小时候便不撒娇,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两只手提着菜,问女儿:“怎么啦?”
叶秾把喉头哽咽咽回肚里,吸吸鼻子嘟囔一声:“太冷了。”
她身上穿一件羊绒大衣,又薄又软和,掐腰一根腰带,站在那儿婷婷玉立,好看是好看,可在妈妈眼里,怎么也没有长羽绒保暖。
叶妈妈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开门一边数落她:“就知道要好看,小心受了寒,生孩子的时候有你苦头吃。”
把菜往门边一放,先去翻衣柜,把叶秾上学时候穿的羽绒服翻出来,让她罩在身上,打开屋里的空调,把刚买的糖粥塞到女儿手里:“又没吃早饭?赶快吃两口。”
一碗糖粥下肚,叶秾觉得身上暖和极了,躺在几年没睡过的单人床上,突然之间困意上涌:“妈,我睡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一眯眯,昨天晚上石头说你不用定闹钟了,我会叫你的我信了她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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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感冒来势汹汹,把叶秾按倒在了床上。
虽然生病,可却是她知道顾诚出轨之后睡得的第一个好觉。
叶妈妈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念叨女儿不好好吃饭才抵抗力差,一边给她炖粥做面,跑到菜市场去,兜遍了菜场的鱼摊才买到几条塘鳢鱼。
一条鱼只有手指长,拿回来洗干净铺在浅盆底,打上几个土鸡蛋,撒上葱花再加一小搓细盐,上锅蒸熟,鱼肉嫩鸡蛋鲜,叶秾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叶妈妈看着女儿吃,吃完把碗收走,压着她继续睡,到第三天,感冒已经全好了,一清早就闻到面汤香,走到客厅,只见前两天还空荡荡的客厅里大变模样。
叶家已经很久没有过只有母女两人的新年了,叶秾要回来住半个月,叶妈妈高兴坏了,买了满满一冰箱的鱼肉鸡鸭,饮料零食一袋袋的往家里拎。
客厅地砖上叠着两箱饮料,餐桌上摆满了包装袋,叶妈妈取出一个好几年都没用过的海棠花果碟,一只只拆开蜜枣瓜子松子的包装,“哗啦啦”倒进果碟里,用手拢一拢,看见女儿起来了:“好啦?赶紧去洗脸刷牙。”
四只小搪瓷碟子摆了奶糖苏糖芝麻酥,还有一碟是叶秾爱吃的桂花云片糕,等她刷完牙坐在沙发上,叶妈妈撕下一片塞到她嘴里:“去吃面,吃了面我们去商场。”
叶秾一边吸面条一边翻桌上几只购物袋:“买得太多了,怎么吃得完。”
叶妈妈常年一个人住,吃得很节俭,只有女儿回来,才会忙忙碌碌烧一桌子菜,她把塑料袋子卷起来塞进抽屉里:“哪点里多,这才几号,到十五还有多少天,怎么吃不完。”
催叶秾赶紧吃面,吃完去商店买新衣服,添置结婚要用的东西:“你一直没回来,有些东西我也不敢替你买,总要去买几床被子床罩。”
别的东西女儿都不要她操心,喜糖喜烟喜酒样样都自己准备好了,可买两床被子却是一定要的:“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婆给我做的绣花鸳鸯被面儿,不管你用不用,也要添一床。”
叶秾默不作声,把面汤喝个干净,碗放在水斗里,挽起袖子打开笼头,叶妈妈在外头喊:“你放着,不用你洗。”
叶秾不但把碗洗了,还把锅也洗了,灶头擦得干干净净,要换衣服的时候被妈妈拦住:“穿羽绒服,外面下雪呢。”
叶秾这件红羽绒服还是学生时候的,枣红色,上身比原来肥了一点,但显得她脸色红润,又围了一条黑围巾,都是她上学的时的,这么一打扮小了几岁,走到巷子口,遇见巷口的邻居爷爷,老爷爷眯着眼问她:“学校放假啦?”
叶妈妈絮絮叨叨:“你就是平时不运动,三餐不定时,以后结了婚,可不能再这样,你们两个是都忙,可有些事情还是要你来做。”
叶秾挽着妈妈的胳膊,由她念叨,去商场挑了被子床罩还买了个加湿器,叶妈妈看她仔细的样子,还以为女儿终于上了心,喜滋滋的跟导购员说女儿要结婚了,一年四季的东西都要备得齐全。
“不要怕买得多带不走,让你舅舅开车送你回上海。”
叶秾一回家就把这些全给拆了,家里的被子早都旧了,还是她上学的时候盖的,她只顾打钱回来,每次打电话妈妈都说她过得很好,还是这次回来才发现家里很多东西都旧了。
床垫枕头被子统统换了新,像躺在一堆云里,叶秾拉着妈妈躺下来,笑眯眯看她:“舒服吧。”
当然舒服的,好几千的蚕丝被子蚕丝毯子,叶妈妈心里高兴,又心疼钱,手上捏着那软绵绵的蚕丝被子,嘴上埋怨女儿:“你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这么大手大脚的。”
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存折:“买房子的时候你就不要,现在结婚了,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你的工资都在这个本上,你给阿诚换辆车吧。”
婚房是他们两个人买的,结婚她们家就陪送一辆车,算是一点心意,以后亲戚们问起来,她也有话说。
叶秾垂下眼:“他的车就是新换的,这些钱是我给你的,等我下半年有了假,我们去国外,你不是喜欢罗马假日吗,我们去罗马。”
叶妈妈觉得不对劲了,女儿原来一天的电话不停,自从回了家,真像是给自己放长假的,一个电话也没有了,就连跟顾诚也没有电话了。
女儿一个字也没有说,可当妈的怎么会没知觉,她越想越觉得女儿是受了委屈才回家的。
她人没瘦多少,就是精气神不见了,没了干劲,只知道昏躺,除了顾诚,还能因为什么,这种事,当妈的怎么会看不出。
叶妈妈的手抚在叶秾背脊上,一下轻一下重:“乖宝,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妈妈。”
叶秾想告诉妈妈没事,想告诉她自己很好,就像宽慰甘棠那样宽慰妈妈,悲伤她可以一个人消化,可对着妈妈的眼睛,她没法说出自己很好。
叶妈妈已经伸出一只手,把女儿揽到怀里:“乖宝,什么事情都可以。”
叶秾闭上眼睛,一直没有掉下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掐着手掌心,努力想让自己镇定,觉得为了顾诚这样的男人哭,实在不值得。
“我们分手了。”
叶秾感觉自己被搂得更紧,妈妈紧紧把她箍在怀里,叶秾听见抽泣声,本来以为是妈妈的,可她抬起眼才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这抽泣是她自己的声音。
叶妈妈抚着女儿的背,握着女儿的手:“乖宝,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女儿落泪,妈妈也跟着伤心,她知道女儿的性格,连问为什么都不忍心,一下一下拍打她,由着女儿哭累了,让她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冲了个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叶秾积攒了许多天的情绪陡然发泄,她哭得筋疲力竭,倒下去没有半分钟就睡着了。
这一觉又深又长,到夜里才醒,卧室里一片安宁,门缝透出一线光,叶秾走到门边,她在想要怎么安慰妈妈,要怎么告诉她,不管谁劝,她都不会跟顾诚再和好了,就算妈妈一时伤心,她也要说的。
门拉开一条缝,叶秾听见妈妈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她在打电话。
“是,婚礼不办了。”她在跟某一个亲戚打电话,茶几上放着一张白纸一只笔,打完一个就拿起笔来划掉一个名字。
叶秾站在门边,她一直以为妈妈会劝她,没想到她会一句不问就打电话给全部的亲戚取消婚礼。
叶妈妈挂掉一个,又打了一个,她鼻梁上架了一付老花镜,对着客厅沙发边的落地灯一个个对名字,叶秾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眼睛不好的。
“是,婚礼不办了,礼金我都按数退给你。”
对方问了什么,妈妈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说:“那个孩子不老实,条件再好,也不能委屈我们乖宝。”
叶秾靠在门上,听见妈妈向一个一个亲戚解释,用毛衣袖子堵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比谁都知道妈妈是个多要强的人。
妈妈要是不好强,也不会在爸爸病故之后这么快就撑起这个家,她一辈子都不想人可怜她,可怜她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可怜她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可她现在拉下脸,放下自尊,替女儿解释为什么婚事不办了。
叶秾把眼泪擦干,她推开门走过去,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拿过名单,上面的人名已经划掉一小半,还有一大半没通知:“剩下的电话我来打。”
“妈妈来,你去睡吧。”叶妈妈不肯,这种事让女儿来做,她该多疼,“我已经通知得差不多。”
其实有些电话并不用自己亲自打,相熟的打一个,自然会相互通知,但叶妈妈不想女儿受到一点非议,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不如她自己来。
叶秾坚持自己来,这些事她总要面对,原来她的坚强还有一部分是强装,现在不会了。
“妈,我饿了,想吃面,面上给我加两块焖肉。” 说话间叶秾已经拨通了第一个电话,“您好,是赵阿姨吗……”
叶妈妈站了一会,听见女儿在电话里解释,一个磕巴都没打,她转头进了厨房,把昨天焖好的一盒子带骨五花肉从冰箱里拿出来,往锅里下了一把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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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诚
叶秾给所有的亲戚打了电话,一天打不完的,就分两天通知,叶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还难免有人多问两句,听筒对面就是当事人,反而谁也不好意思多问了。
叶秾通知过所有的亲戚,打了一个电话给顾诚,电话响了一声,对面就接通了,顾诚惊喜地声音传过来:“秾秾,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到处找都找不到叶秾,叶秾一直都没接过他的电话,甘棠不告诉他叶秾去了哪里,甘棠为了这个还跟老公吵了一架,大家都是同学,可这件事,所有的女同学都是支持叶秾的。
倒有几个男同学替顾诚说好话,到底是没有过实质关系的,都要办婚礼了,让他保证这事不会再发生就算了。
叶秾一个人分手,倒让好几对情侣吵了一架。
顾诚也不敢打电话给叶妈妈,他以为叶秾不会这么快就跟妈妈坦白,还想等过年的时候跑到苏州来,拎着东西上门,跟叶妈妈认错,求她劝一劝叶秾。
叶秾忽略他语气中的喜意,告诉他说:“家里的亲戚,我都已经通知过了,你那边的亲戚也通知一下吧,越早处理这件事越好。”
顾诚半天没有说话,他已经经历过了惊慌失措,正在无限的懊恼和悔恨中:“秾秾,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