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兰娘,都是爹娘对不起你们啊。”
看着两个闺女,王春花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软弱的表情,她将锄头扔在一旁,蹲下身抱紧两个闺女。
对于她这样的亲近,单梅娘有些不大习惯,虽然她年纪小,却也知道娘亲并不怎么喜欢她和妹妹,直到弟弟出生,她对她们姐妹俩的态度才好了些。
单梅娘皱紧了眉头,小小的人儿已经有了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模样,四岁的单兰娘就没有姐姐那么好的脾气了,因为王春花抱得太紧,勒的她喘不过气来,嘴角垮了垮,眼睛一闭,就要酝酿眼泪。
“娘,你怎么了?”有啥要对不住的?单梅娘不明白。
“娘对不住你,让你小小年纪就得帮家里干活。”王春花揪心地疼,看着小闺女拎着的一小筐猪草,凭啥就他们二房的姑娘要吃这个亏。
“这有啥的,隔壁的大妮三妮她们,还有村里的其他女孩,不都帮家里干活了吗?”单梅娘犯傻了。
“你小妹就没有。”王春花觉得这个闺女笨,和她爹一副德性,就是被人欺负的命。
小妹?单梅娘低头看了看嘴角挂油瓶的兰娘,意识到娘亲说的是三叔家新出生的小妹妹。
那就是个还没洗三的奶娃娃啊,她娘该不是疯了吧,觉得那么小的娃娃就该给家里干活,就算她想,她也干不了啊。
单梅娘觉得亲娘似乎有些奇怪,看着脚边的小篮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一个个,真是把我给气死了。”
王春花抹了抹泪,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拎起一旁的锄头,颤颤巍巍朝地里走去。
等着瞧吧,看以后老太太对三房是何等的偏心,等到了那时候,他们就知道她是对的了,一个个不争气的东西,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的宝贝福才了,等他再大点,她就求老太太送他去念书,将来福才会考上秀才,她就专心享儿子的福吧。
单梅娘姐妹俩被抱着一通哭,又被娘亲甩了冷脸瞧,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
“姐,我饿了。”
兰娘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她们出门的时候家里还没烧早饭呢。
“走,奶该煮好粥了。”
单梅娘牵起妹妹的手,拎起小篮筐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还没见过三叔家的小妹妹呢,就是不知道三叔家的堂妹妹是不是和她家的妹妹一样可爱。
两个小姑娘将见到亲娘的插曲放到一边,快快乐乐回家吃早饭去了。
“三婶,这就是小妹妹啊?”
吃完早饭,单梅娘和单兰娘就没啥事干了,两姐妹跑到三婶的房间里,看她们稀罕了很久的小妹妹。
“她小小的,和院子里新生的小猪崽一样可爱。”
对单兰娘来说,猪崽最可爱了,小时候长得好,长大了很好吃,浑身都是宝。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夸赞了。
单单听着那个三四岁的萝卜丁对她的夸赞,忍不住抽了抽,这算是什么样的夸赞啊。
“兰娘这话说得对,可不就和小猪崽一样吗?”
吕秀菊掀开门帘进来,产妇不能见风,因此三房的门口已经装上了冬天挡风的厚门帘,她原本是进来瞧瞧婆婆除了给熬鸡汤,还给老三家什么好东西了,没想到就听到了老二家那个蠢闺女对老三家那个小妖精崽子的夸赞,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弟妹啊,不是我说。”
吕秀菊正想以大嫂的身份对苏湘说教呢,就看到她怀里那个奶娃娃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乌溜溜地看着她。
“不是我说,你给福宝穿的都是什么襁褓啊,之前我家男人回来给我裁了几尺布,那颜色太鲜亮,哪里适合我啊,我看给咱们福宝做件漂亮的衣裳才正正好。”
话一出口,吕秀菊就后悔了,她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三房那个小妖精,她又在迷惑她。
第6章 洗三(一)
单单,不对,现在该叫她单福宝了,有了一个新的寄托了长辈美好向往的新名字,她也该彻底和上辈子的自己说再见了。
福宝现在还看不清楚眼前的画面,很多人影在她看来就是大团子和小团子的区别,灰灰白白的,模糊成一团。
大伯母吕秀菊在现在的她的眼中,就是一个移动的大团子,体型是刚刚出现的两个堂姐的好几倍。
“啊啊——”
她被襁褓裹的严严实实的,四肢都没办法动弹,只能意思意思啊啊两声,当作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伯母打招呼。
原本还纠结自己那匹布的吕秀菊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小肉团子冲着她娇声娇气的喊,咧着嘴露出两排无耻的牙槽,两颊的小梨涡还若隐若现,顿时血槽就空了,哪里还记得那匹布的事啊,只想着给她都给她,恨不得再添点东西上去。
“大嫂,这未免也太让你破费了,福宝还是个孩子呢,可用不了那么好的布。”
对于吕秀菊忽然间表达出来的善意,苏湘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又不是笨蛋,感觉不出来三房私底下的波涛汹涌,二房还好一些,大房这个嫂子可是一直将他们这一房视为眼中钉的,每次三房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得听她阴阳怪气一阵牢骚。
当初她刚生了长子福德,婆婆给了她一块之前给公爹做衣服剩下来的大小仅够做一件孩子的襁褓的布料,月子期间,就听了大嫂好长一段时间的敲敲打打。
这一次对方主动提出给她送布料,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那是什么?
苏湘都开始忍不住想,难道是大嫂有什么阴谋?可思来想去,他们三房也没什么值得大房算计的啊,爹娘还当着家,家里银钱的大头都在爹娘手里,她的男人没大哥有出息,三房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她的绣活,难道是大嫂想和她学刺绣?可这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学会的啊。
“你这话可太见外了,我可是福宝的大伯娘,我家那口子还是她的亲大伯,咱们什么关系,给福宝裁一件漂亮的襁褓还不是应该的。”
吕秀菊的双脚不听使唤就朝苏湘躺着的炕床走去,越是凑近了瞧,她就越稀罕苏湘怀里的那个小宝宝。
她眼里的欢喜和疼爱不似作假,苏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难道自家闺女正好合了她的眼缘?
要知道她这个大嫂的小气可是出了名的,除了她男人和儿子,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扒拉出东西,就连她娘家人都很少能从她手上占便宜。
苏湘低下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吐泡泡的小闺女,顿时就觉得大嫂会喜欢她的小福宝是一件理所因当的事了,闺女那么招人稀罕,旁人不喜欢,那才奇怪呢。
“大嫂,我这抱的手酸,要不你帮我抱一会儿福宝呗。”
妯娌之间和和气气的,总归不是一件坏事,苏湘没什么大野心,现在的日子她就挺满意的了,到时候就算分家了,有她那一手绣活,加上他们三房能分到的田地,也饿不死。
所以看着大嫂似乎对她家闺女有一种别样的喜欢,苏湘想着,或许也能借此搞好大房和三房的关系,总比勾心斗角,闹的乌鸡眼似的让人来的开心。
“那成,我就帮你抱抱。”
吕秀菊心里乐开了花,还想着是不是得矜持一些,双手却很自觉地伸了过去,将苏湘怀里那软软的一团报到了自己的怀里。
单家的大孙子单福宗今年已经八岁了,这期间吕秀菊也没再怀过,顶多就是抱抱娘家嫂子弟媳生的孩子,至于婆家这些妯娌生的儿女,都是和她有直接竞争关系的敌人,她讨厌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愿意抱呢。
因为这年头出嫁的闺女不能经常回娘家,所以吕秀菊和娘家那些侄子侄女接触的时间也不长,这么多年过去了,让她抱一个软绵绵的孩子,她还真不知道手该怎么摆了。
这个姿势,怕手会硌到小福宝,那个姿势,又怕抱不紧,把孩子摔地上,整个人都紧绷了。
最后还是在苏湘的指导下,她才将动作停止在一个看上去很舒适的角度。
“呼呼。”
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单福宝对现在的姿势很满意,吧咂了两下嘴巴,原本睁开了一条小缝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越睁越小,又快闭上去了。
这可真怪不了她,婴儿的本能就是这样的,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闹,闹累了接着吃,吃了再接着睡,尤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是在睡觉中度过的,现在只是个小婴儿的单福宝也抗拒不了这个本能。
“三弟妹,你看,福宝又睡着了,还咂巴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梦到好吃的了。”
吕秀菊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刚生下儿子单福宗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那么稀罕,觉得怀里的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大嫂,你看福宝多喜欢你啊,被你抱着都不哭闹。”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是很好带的,难带的是满月左右开始的那段日子,每天半夜都得醒来好几次,饿了哭,尿了哭,不高兴哭,高兴还是哭,一天到晚,警报能响几十次,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带的孩子,只是那样的孩子比较少。
吕秀菊并没有想那么多,被苏湘那么一说,心里反而更加欢喜了。
等幼儿期的单福宝彻底睡着了,为了防止大人的聊天声把孩子吵醒,吕秀菊就拉着梅娘兰娘两姐妹从三房出来。
掀开门帘,被外面的穿堂风当头一吹,吕秀菊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刚刚,她承诺了啥来着……
“恭喜恭喜啊。”
“老三,以后你就是儿女双全的人,就算为了两个孩子,也该有点担当了。”
今天是洗三的日子,村里和单家交好的人家都来了,单家的一些亲戚早早也过来帮忙,院子外头摆了好几张大圆桌,大伙儿坐在一块,热热闹闹的。
苏湘还在坐月子,不能出门,作为今天洗三宴的两个主人公,单峻海抱着闺女,被村人围的团团转。
因为苏湘生闺女差点难产伤了元气的缘故,头三天蒋淑兰把外孙单福德拘在她那儿,直到今天新生儿洗三的日子,才把四岁的小外孙带回来,单福宝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一个小哥哥。
单福德长得虎头虎脑的,看得出来这几天在外祖家过的很不错,整个身型还圆润了一圈,胖乎乎的极其可爱。
此时他抱着亲爹的裤腿,蹦蹦跳跳想看他怀里的妹妹,只可惜怎么蹦都只到单均海的大腿,可把这个胖小子给急坏了。
大人们似乎也想逗弄他,一个个当他不存在,聊着自己的事。
“你这闺女长得可真好。”
三天过去了,单福宝身上皱巴巴的皮肤略微撑开了些,粉色也褪成了现在的粉白色,笑起来的时候一对小梨涡格外引人注意,显然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
这年头,愿意给家里的女娃娃洗三的人家不多,单家条件好,洗三满月周岁这样重要的日子,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没错下,包括王春花心里不被老两口看中的那两个闺女,同样也是办了酒席的。
只是梅娘和兰娘洗三的酒宴规模不大,也就本家的亲戚过来吃了顿饭,不像现在,席面开了整整六桌,比起周岁宴这样的大日子都不逞多让。
王春花心里的不满就别提了,村里人对单家老两口这次的大手笔也有些不理解。
不过这些不理解在他们看到单峻海怀里的那个小娃娃的时候顿时理解了大半,他们要是有这么一个招人疼的小孙女,估计也愿意多花点钱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洗三宴。
“淑兰啊,你来就来呗,拎这些东西做什么。”
蒋婆子看着堂妹拎来的两只山鸡和一大块猪后腿肉,忍不住嗔怪了一声,她们两姐妹哪里还需要那么客气。
“三姐啊,我这也是有私心,湘儿这胎生的不顺,前头我家老五上山打了几只野鸡,我就给留着到时候给湘儿熬鸡汤喝。”
两姐妹在那推来推去的,外面忽然就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亲家公,亲家母,我们都来喝喜酒来了。”
浩浩荡荡二十多口人,为首两个老人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裳,身后一长串的小娃娃,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吃食,顿时眼睛都亮了,冲到桌子旁,也不管开没开席,上手就要拿着吃。”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们去。”
王春花一脸欣喜,放下手里的盘子,擦了擦手就迎了上去,也没看到蒋婆子瞬间铁青的脸色。
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吕秀菊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正巧对上单福宝滴溜溜转过来的大眼睛。
不对啊,今天可是福宝的大日子,可不能让老二家那些癞皮狗给破坏了,吕秀菊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第7章 洗三(二)
“亲家伯伯,亲家伯母,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吕秀菊笑着上前,一把拽住王春花的手,常年拿着铁铲搅拌猪食,端着猪食桶来回跑的吕秀菊手劲并不小,尤其当她刻意用力的时候,王春花都忍不住吃疼,想将手从吕秀菊手里抽出来,都做不到。
“春花她大嫂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亲戚办酒,咱们又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怎么好意思不来呢?”
王老太腆着脸,将手里拎着的一把藿菜,所谓的藿菜,也就是后世大豆苗的嫩叶,也是现在普通农家食用较多的蔬菜,口感一般,也不值什么钱,家家户户院子里和田地里都种着一大堆。
现在乡下勉强维持温饱的人家很多,但是喝喜酒的时候拿这样的东西当作贺仪,要点脸的人家都做不出来。
按照平柳村的习俗,这种洗三礼一户人家就出十文钱左右的礼钱,然后再拎上点实在粮食,要么就拎十个八个点鸡蛋,主人家要是客气点的,酒席上准备了酒肉,那这个礼钱就能回本了。
而且每家来喝酒的人数也有讲究,你要是带着三四五个孩子过来,礼钱多少还得再添点,不然未免给人一种吃大户,打秋风的感觉。
越是这样宗族意识强大的村落,人情往来就越被看重,家家户户随礼主人家心里都有个秤,到时候你家办礼了,回礼的数量就得就着你今天给的分量来,哪家要是在这桩事上做的不好,全家都得被村里人讲究。
现在王春花娘家拿着一把不值钱的藿菜当随礼,又带着家里一群半大孩子来吃酒,完全就是吃准了单家不会在洗三这样重要的场合将他们轰出去,彻彻底底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