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圆眼见官兵来了,也是着急:“他们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果官兵突然说要搜这艘船,搞不好能把暗舱搜出来,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证明白睢在这里躲过。
怎么办,趟了浑水整个苗家都完蛋了。
苗小柔搅弄着手上的帕子,很快把心一横,忽然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李圆瞪大了眼睛,赶紧把头偏开,黝黑的脸顿时颜色不对了。
苗小柔却红着眼睛,上去扯了他的腰带……
当官兵们一脚踹开船舱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偷情画面,女的尖叫,男的慌张。苗家的大姑娘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里,她家下人手忙脚乱提裤子,这……
众官兵:“……”
竟然……
不是……
什么情况?
奸|情被撞破,情急之下苗小柔尖叫起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淌满眼泪,脸颊通红似受了奇耻大辱,她捂着胸口疯了一样砸东西:“出去,你们出去!”
官兵们好不尴尬,纷纷偏开脑袋。
苗大姑娘与人苟且被当场发现,这要是说出去,别说她丢脸,整个永州城都丢脸——刚领了米的百姓把她夸成了活菩萨,一天没过去,他们的活菩萨成了只破鞋?
李圆憨憨站在一旁,已被大姑娘的举动吓呆了。
苗小柔砸了油灯……
油溅了一大块甲板,火苗顺着蔓延开,这堆陈年老木一点就燃,火焰在船体迅速烧成一片。
白睢这个时候已游远了,悄然从水底伸出竹竿呼吸,浑然不知背后那条沙船已雄雄燃烧起来,火光映在水面照得四方敞亮。
噼啪——又是一道闪电打下来,幸运的是并没有雨点随之落下。
顺着这条河飘下去,摸到暗河的那一刻可以说他已经逃出生天。白睢没有回头看一眼,因为他知道,好结局还是坏结局都不是他能改变的,他能把握住的只有苗小柔给他争取到的逃生机会,他绝不能辜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游进暗河,沉甸甸的心情比这淹过头顶的水更让人难以呼吸。
这场大火很快招来了附近的街坊,一群群提着水桶来救火,也硬是将一心想死的苗小柔从火海里背了出来。
她当然是不想死,想死的话也不会装晕,停下她嚷着烧死算了往火里扑的疯狂举动。总之她放弃挣扎,给救火的人让出一条道来的时候,那条沙船已经烧成骨架了。
好了,这下不用救了,让这堆骨架沉水里去吧。
倒是整个永州城一晚上知道苗家大姑娘在这里偷汉子,被官兵撞破,觉得颜面尽失嚷着死了痛快的事。
可苗小柔被送回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烧光了好,烧光了老娘又能痛快呼吸了。白三岁啊白三岁,你可千万千万顺利出城,要不然削死你。
这出好戏,惊动了半个永州城。
李圆刚跟着回府,就被整张脸都黑掉的苗老爷关柴房去了。苗夫人气得两眼一黑病倒在床,金凤银凤慌得六神无主,一个照顾母亲,一个照看大姐,哭得梨花带雨,打死也想不到会出这等事。
苗小柔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待整理好了心情,爬起来一掀被子,在银凤的惊恐中飞奔去了她娘的房间。
“娘,娘……你听我说。”
苗夫人哀怨地望着承尘,心死了一般。那可是偷汉子啊,哪怕是被冤枉的,这辈子的名声都算是毁了。
跪在娘床前,脸还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被火舌舔了些许,衣裳也是一言难尽。她全招了,把怎么找到白睢,怎么教他逃生,为什么要假装跟李圆苟且,又为何一把火烧了沙船一五一十全交代个清楚。
跟李圆来那么一出是为了转移视线,火烧沙船是为了烧掉白睢存在过的痕迹,娘,您女儿没偷汉子,别气了。
苗夫人又能说什么呢,一口接一口叹气。
苗夫人缓了过来,苗老爷却气得哐当摔了茶碗,指着苗小柔的鼻子骂:“你们是青梅竹马,过命的感情,你们好的很!好好好……当初让你嫁你死活不嫁,现在又提着脑袋救他。你倒不如烧死算了,一旦东窗事发,我们两个老的反正也活够本儿了,你那两个妹妹该怎么办!”
金凤银凤:“……”不敢说话。
苗小柔撅着嘴:“不会的啊,什么都烧了,能查出什么啊。”
苗老爷真想上去踹她一脚,胡子颤颤气到发抖,可最疼的女儿又从来舍不得打,没办法,最后用手狠狠戳她一脑门儿上,戳得她差点儿倒载过去:“你当官兵是傻子?他们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一个的阎罗王!我们与白府比邻,日子本就过在监视之下,你是要将全家葬送不成!”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官兵只是被暂时转移了视线,待冷静下来,他们难道不会想弄清楚,为什么刚刚定亲了的苗大姑娘还会跟人苟且?明明累得走路都嫌费事了,怎么还有心思做那种事?
听到她爹这么说,苗小柔心底一凉,知道自己想太简单了。她回过味来,觉着自己恐怕还不如真的烧死。
——
次日一早,天空下着瓢泼大雨。夏日里难得有几天清凉,今年的雨下得特别少,每一滴都是宝贝,米商们是最盼望好天气的,天气好了才能有米捣腾不是。
苗小柔打着雨伞出了门,心情却是沉重。
一个晚上不得安宁,她眼底青黑,慢腾腾如一具尸体般走在巷子里。她一直在想白睢逃出去了吗,自家会不会被连累,最后又想到她的未婚夫婿林恒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个什么反应。想来想去陷入噩梦里惊醒数次,晨起吃不进东西,发了会儿呆索性出来好了。
小巷里有两个人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都没看她这边,聊的正是昨晚发生的那件大事。
“哎呀,我昨日从苗大姑娘那里拿了些米回去,家里头都夸她是菩萨心肠呢。谁知道眨眼又出了这等事,受了人家的恩,也不便四处去说。老兄,我这心里总说不清是个什么味道。”
“嗐,瞎想什么。给咱们米的是苗老爷呗,他不点头苗大姑娘能做主施米?你也别纠结了,那破鞋就是破鞋,还不兴人说么。”
“好好的一姑娘,怎么就……我还是不大相信,平日多好的人啊。”
“女人家就不该抛头露面,你看谁家闺女像她那样整日在外头走动。做出这等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女人手头就不能有钱。嘿,你自己琢磨琢磨,她是招婿入赘,林书生能说上什么话,往后指不定搞几个奸夫出来。你要是去苗府混个长工当当,说不准也能一夜风流。”
“老弟,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说错了?就那条破破烂烂的船上都能搞一搞,你还指望她多冰清玉洁?”
苗小柔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人顿时闭了嘴,发现来人竟是她,面子好生挂不住。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什么都没说,尽管心中的委屈比这大雨还要滂沱。
一路走来,遭遇多少侧目多少白眼,又听到多少污言秽语,她竟麻木了。
那两个人自知没脸待下去,遂冒雨跑别处躲避去了。
苗小柔往前走了一段路,敲响了林恒家的门。
不多时林恒来开门了,站在门口,眼底的青黑不比她的少。看来,这一夜他也过得不安生。
“进来说话吧。”
“不了。”
她拒绝进去。
林书生侧过身子让出来路她却不走,只好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雨哗啦啦下着,两人的衣裳都有些湿了。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她语气平平,微扬下巴,直视对方的眼睛,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模样。
相反,却是林恒瞄了她一眼,便低垂了眼睛:“……我,相信你。”
“那我们?”
那我们还能不能走到一起?她喜欢这个人,想听他嘴里会不会有好听些的话。
“苗姑娘……”他声音有停顿,嘴里说着相信她,却支支吾吾,“我选择入赘已是有辱祖上,如今……若还……只恐无颜见列祖列宗。”
早已做好了准备,可苗小柔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不要我了,是么?”
林恒甚至连抬头再看她一眼都不敢,反倒好像做错事的那个人是他:“我,是相信你的,但……”
意思就是,他相信她的清白,哪怕闹得沸沸扬扬也相信。可是人言可畏,入赘本就给人指指点点,若再顶着绿帽子过下去,他的脊梁骨只怕要被戳穿。
他是个男人,男人的脸面才是真正的命。
“我知道了。”苗小柔吸吸鼻涕,鼻翼微微扇动,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朝对方递过去,“我不怪你。这个你收下。”
林恒哪里有脸伸手:“这是?”
苗小柔平平静静说着话,浑似交代后事:“里面有一百两银子,你且收下,进京赶考不能没有路费……”
林恒没听话便赶忙拒绝了:“不可,这万万不可!”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隐隐哽咽:“也不是无偿的。你知道,我家中没有男丁,以后总是有些艰难的。你是读书人,有些本事,想来也能照顾一二。就当是场交易,如何?”
林恒这一听,哪里能接受得下,慌张着神情急忙劝道:“苗姑娘,千万不能做傻事!”
苗小柔望了望他,心底到底因为他的关切而得了些安慰,只是,她的喜欢还没有完全绽放,就花落成泥:“那你说,我还有哪条路走?”
他一时嘴笨,答不上来。
躬身将这一百两银子放在他脚边,苗小柔再抬起头来时,已展了笑颜,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笑得那么暖人心。
“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恒:“……苗姑娘。”
苗小柔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又或者,想说的话都在那个笑里,在这场雨里……她撑着雨伞转身离开,一点一点走远了。
林恒站在门口,脚边放着她的荷包。望着那抹青色背影消失在雨中,他想,这一辈子,这一抹背影都将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这一天的夜里,苗家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河岸。
听说,苗家大姑娘投河自尽了。
第8章
永州城被封,包括水路。
苗姑娘投河自尽的那一天晚上,苗家组织了船队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硬生生被官府的人拦下,只凭了一句话——上头交代,永州地界一律不许出,水界也不行。
后来尸身自然是没捞到,苗家人伤心悲痛地立了个衣冠冢。因生前行为不端,苗大姑娘没能入祖坟,待永州城解禁之后,她的衣冠便被葬到了苗家在乡下置办的地里。
这都是后事了,却说白睢,他在暗河里差点儿憋死。饿了三天早已没多少力气,刚吃了点儿东西还来不及消化就要跑路,划水的手软得扒拉不动。就在他两眼一白以为要葬身鱼腹之时,一直往上摸的手指终于探出了水面。
他却不敢猛然探出头,先伸出竹竿儿出来呼吸了几口气,待缓了过来才敢小心将脑袋抬出水面。
……还好没闹出大动静,他冒头的地方正是城墙边儿上,附近有一队队官兵在巡逻。白睢把牙一咬,遂又将身子潜入水下,游是游不动了,就靠着这根竹竿顺流飘远了。好在水流不急,淹不死他。
人在水里泡了一夜,等上了岸他险些不会走路,踉踉跄跄躲进一个山洞,在那里打开了湿答答的包袱。
肚子饿得咕咕叫,包袱里的竹筒封了蜡,打开一看,里面的干粮还好好的呢。
“大彪办事就是靠谱!”他狼吞虎咽吃起来,涩涩笑了,想到苗小柔,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包袱里还有一套土里土气的粗布衣裳和一双布鞋,用油纸裹着,一点儿都没湿。另有几两银子给他当路费,以及一个匕首给他防身。
“便宜林恒那小子了。”他啐了一口,有点儿后悔这么好的“贤内助”自己没把握住。不过只可惜了一阵而已,想想还是算了,太剽悍了夫纲难振,而且下不去嘴。
仅仅休息了一小会儿,没空伤感,闷头想了一阵接下来该往何处,待想清楚了他便捶捶腿踏上了自己的路。
“出人头地……呵,等小爷我杀回来!把父仇报了,把母仇也报了,还要复国,要把有的人挫骨扬灰……要让有的人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他一路碎碎念,咬牙切齿地兀自叨叨着,依然还是苗小柔口中的三岁小孩。
可他的心,却在这一夜彻底成长。
白睢没能如愿走上一条英雄之路,却走了另一条荆棘更加繁密的道路,他手里须有一把快刀方能到达终点。
他并不惧怕,因为他自己便是一把刀。
他想清楚了,他要去泉州投靠广平王。广平王是最可能反的,给他一个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野心勃勃的老家伙巴不得。
去当个傀儡好了,活命是头号要紧事不是么。
少年有好多话想找人说,尤其是想对她说,便在河岸边的淤泥上用树枝写下几行字——彪,我要去给人当狗了。衣服合身,裤子勒裆,干粮没有绿豆口味欠佳。今往泉州,道阻且长泥没屦,勿念,珍重。
苗小柔,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了啊,一起长大,几乎没有哪日不斗嘴的。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心里空落落的。
抬头望望焦阳,白睢眯眼皱起眉头,再低头便闷头一直走。
他会先去附近的白云观,老爹带他去过一次,曾经说过有性命之忧时可前去找寻无忧真人。他当时当老爹说胡话呢,听多了反正记下了,也没去深究。这一路去泉州势必遇上许多阻碍,无人从旁协助是万万不能的,但愿这位无忧真人能帮上他的忙。
运气好,这一路不曾遇上官兵搜山,一天之后他就顺利到了白云观,也找到了那位无忧真人。
经真人确认,他确系前朝世子再无商量的了。说明来意后,那无忧真人便答应安排他近几日同自己人上路,由他们护送着去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