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显然是个好相处的人。
赵幼苓并不愿和韶王府的所有人,都像跟崔氏那样结怨。顾氏的好意,她全盘接受, 自然也愿意释放自己的好意。
“今日的事王妃日后若是怨嫂子,不妨告知于我。”赵幼苓笑道,“阿姐也是。王爷毕竟是男子,后宅的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王妃是韶王府的主母,若有什么事为难嫂子和阿姐,不妨告诉十一娘。”
她突然这么说,便见顾氏和赵元棠脸上神色颇有些意外。
赵幼苓不愿解释太多,只许了承诺,便借口还需收拾箱笼,请了两人离开。
房间是赵元棠偷偷吩咐人收拾的。床帐内熏了香,香得整间房都香喷喷的,不难闻,只闻多了让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赵幼苓靠着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门外,从胥府带来的仆妇已经和可园的婆子收拾好了所有箱笼。
“娘子醒了。”在一旁守着的小丫鬟见状,走到床边,扶她起身。
小丫鬟还是胥府的那个,顾氏另外给她安排了几个,赵幼苓暂时不打算让太多人近身,只点了自己用惯了的这个留在身边伺候。
“茯苓,什么时候了?”赵幼苓问。
“申时了。”
赵幼苓微微颔首。
茯苓笑嘻嘻道:“娘子,你快看这屋里。”她指着屋里的摆设道,“这些俱是娘子先前在府里用惯了的东西,主子爷偷偷叫人另外装了几口箱子送过来了。”
顺着茯苓手指的方向,赵幼苓果真见着了已经在胥府的东跨院里看得眼熟了的东西。
房间里大变模样,那些原本顾氏和赵元棠让人摆放的,略显素雅的器物都被挪走收了起来,这会儿摆在外头的,都是胥府送来的物件。
泥金描画绘了花鸟山水的围屏摆在门口,内室和外间中央挂起了绣着鸟雀纹的垂帘,底下缀着蝴蝶模样的坠子,风一吹,还能打着摆儿转悠起来。
边上摆了个博古架,上头新换的都是胥九辞之前一股脑塞给她的玉器瓷器。前朝的、今朝的,甚至还有从海外进贡随后天子赏赐下来的宝石。
一俱都是她在胥府时,房间里摆的那些。
东跨院的仆妇还是适应了好久,才能在打扫时不再提心吊胆生怕砸了什么。
赵幼苓心里咋舌,更多的是对胥九辞的哭笑不得。
茯苓又指了指外头:“娘子,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听茯苓这么说,赵幼苓倒是真觉得有些饿了。
她这一睡,睡了大半天,没饿醒还真是因为一早陪着胥九辞和谢先生吃了不少东西。
她看了看天色,见外头风吃得凛冽,越发想吃点东西。
茯苓也饿了,见赵幼苓点头,忙欢天喜地往外头跑。
不多会儿,她端着托盘走进来:“娘子,先用碗热奶。厨房说,王爷吩咐了,夜里要给娘子接风洗尘,所以这会儿厨房还忙着呢,过会儿就可以用膳了。”
她说完,往外头瞥一眼,又凑到赵幼苓耳边低声道:“娘子,婢子在厨房见着上回在锦绣坊那个大娘了。就王妃身边那个。”
茯苓人看着小,可做事上手快,熟了之后便十分机灵,但不冒进。
赵幼苓看她一眼,茯苓立即笑道:“婢子就是随便听了一耳朵。那大娘夫家姓高,算是王妃身边比较得力的一个。就是嚣张惯了,时不时接着王妃的名头,去厨房里讨要东西,厨房里的人都不大愿意搭理她。”
“王妃不管?”赵幼苓问。
“王妃不管。”茯苓答道,“听说从前也有人到王妃面前告状,可王妃非但没惩戒她,反而维护她。厨房恼得不行,直接将这事告到了王爷跟前,这才好一些。”
“那这次怎么会碰见她?”赵幼苓想到那个嚣张蠢钝的妇人,不由笑了。
崔氏身边,唯有那位崔嬷嬷,看着是个明白人。可一个明白人,抵不过数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崔氏又不是个听得了劝的,这才落得主母不像主母的境况。
“是王妃后来又说不舒服,王爷就吩咐厨房,夜里的接风宴不必准备王妃喜欢的菜色,给王妃多熬点粥,备点素菜送过去。”茯苓没忍住笑,咯咯咯乐了起来。
她笑得开心,赵幼苓见她笑得没了眼睛的样子,扑哧一笑被逗乐了。
茯苓害臊地捂住脸,好一会儿才红着脸继续道:“然后……然后婢子过去的时候,正好那大娘气冲冲的过来理论,说厨房克扣王妃。厨房的大爷就说王妃都病了,吃不得荤腥,定是她又想借着王妃的名头填自己的肚子,挥着劈柴的斧头就把人赶出去了。”
虽然没能见到,可茯苓手舞足蹈比划了一番,竟叫赵幼苓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主仆两人躲在屋子里,指着这事笑了很久。
等到赵元棠亲自过来接她去用晚膳,赵幼苓这才止了笑,大大方方地和人一道往前头去了。
这一晚的接风宴倒是吃得满意,兴许如此,叫了一天的“王爷”“世子”,临了赵幼苓终于改了口。
她到底还是回了韶王府。
她不怨赵臻,但对韶王,终究还是会保留着自己的警醒。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下一次遇到麻烦的时候,会不会再次选择丢下妻儿。这一次,赵幼苓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还能躲过一劫,在掖庭遇见义父了。
大雪,昆特勤部族。
风雪打着卷儿在毡包之间呼啸,盖住从大帐内传出的尖叫和呻.吟。
纠缠起伏的身体在沉闷的低吼声中,释放所有紧绷。体格健硕的男人,撑起胳膊,翻身下榻,抬手抓过凌乱的长发,随手在脑后扎了下。
“特勤?”
榻上的女人翻了个身,露出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头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媚意。
叱利昆扭头。
女人还很年轻,有两分相似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相仿的神情。他突然有些兴致缺缺,挥开抚上胳膊的手:“滚出去。”
女人吃了一惊,裹着身上的毛毯,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特勤,是九娘伺候的不好吗?”
叱利昆嫌恶地皱起眉头,喊来外面的护卫,将人毫不怜惜地拖了出去。
毕竟是特勤的女人,部族里没人敢太粗鲁地对待她,只将人拖回毡包,就又回来了。
“呼延骓在何处?”叱利昆问。
“据密保说,人还在坍塌的矿洞处。”
“还在矿洞。”叱利昆嗤笑,“人只怕死地不能再死了,还想救什么人。”
他穿上裘衣,掀开了毡帘。
外面,风雪大作,长发被卷起。叱利昆看着外头已经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吧,趁他还在犯傻,将其剿杀。”
矿洞外,挖掘仍在进行。
“阿兄,已经好几天了,恐怕没有活的了。”阿泰尔满头是汗,身上、脸上全都污泥。
“能救一个是一个。”呼延骓擦汗,指挥着手下人将刚找到的一具尸体,抬到了一旁。
戎迂的几处矿洞,用的人除了奴隶,还有不少是戎迂自己的百姓。叱利昆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呼延骓做不到。
“再挖两天,两天后……封洞。”呼延骓道,抬起的手臂上,被尖锐的石块划开了几道口子,血淋淋的。
从矿洞坍塌到现在,一开始还能陆续地抬出一些受伤的活人,到最后,就更多的是残肢断臂,或者是不成人样的尸体。
这还没有挖到最底下,底下……应该埋了更多的人。
阿泰尔抹了把脸,知道呼延骓的脾气,没办法,只能跟着帮忙。
“幸好云雀儿现在不在戎迂,不然还不被你这副模样吓着了。脏兮兮的臭男人。”
他开了个玩笑,偷偷去瞥呼延骓的脸,见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介意开赵幼苓的玩笑,反而沉着脸,阿泰尔叹了口气,玩笑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夜色沉沉,大风吹得篝火火舌飞扬。
又一具尸体被抬出,迎接它的,不光是留守在矿洞外帮忙的戎迂人,还有从远处传来,风驰电掣的马蹄声。
呼延骓刚刚从矿洞出来,浑身是土。有人朝他大喊:“殿下!快逃!”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飞箭。
呼延骓顺势一滚,躲过落地的飞箭,抬首望向坐在马背上疾奔而来,目光炯炯的男人。
“叱利昆!”
第58章
箭如雨。
广袤草原上, 夜色如墨, 战马奔驰。
呼延骓骑在马背上, 迎风狂奔。身后是戎迂的精兵, 大吼着冲锋, 箭矢从他们手中不断地朝着他射来。
比起身后的追逼围剿,巨大的风雪才是呼延骓最大的危险。
草原上危机重重,哪怕是他,也不一定能在风雪中迷失方向后, 还能找回回部族的路。
可不跑,等待他的,是矿洞附近那些族人受他牵连而死。跑,这些人的目的就只有他一个。
一支箭擦肩而过,割破了他臂膀的布料。
呼延骓忽然想起阿泰尔的玩笑话。
的确, 幸好云雀儿不在, 不然这样的危险, 就要多一个人和他一起承受。
“骓!”
风中送来叱利昆的声音。
呼延骓没有回头,却又一支箭, 破空而来, 带着巨大的气劲,射中他的臂膀,将人整个带下马背,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马蹄声近了。
呼延骓从地上爬起,啐了一口,看向月色下逼近的黑洞洞的人影。叱利昆就坐在马背上, 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下一刻已毫不留情地挥下。
手起刀落间,呼延骓霍地向一侧扑开,避开长刀,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兵刃。
冲到后方的叱利昆当即勒马,又调转马头,重新持刀向他奔袭。
呼延骓眼一沉,不再躲闪,手握长刀,迎着叱利昆,挥刀而上。
鲜血在割开的皮肉间喷涌。
战马嘶鸣,前腿猛然跪地,将避之不及的叱利昆摔下马背。
“特勤!”紧随而来的精兵高声呼喊。
叱利昆爬起,擦过脸上的雪水,望向毫发无伤的呼延骓,下令道:“围住他!不许放掉!”
“是!”
如同豺狼看到了落单的幼兽,精兵们大吼着挥动手中长刀,试图围拢呼延骓。
然一阵箭雨忽然从天而降,齐刷刷射中数人,哀嚎声顿时四起。
叱利昆眉心一皱:“怎么回事?”
“有……后面杀来了一队人马!”
“左大将的人!”
“已经杀过来了!”
叱利昆暗道不好,骑上乌兰的马,大声道:“别管他们!先杀了呼延骓!”
他看向趁乱夺走一匹马奔逃的呼延骓,咬牙:“追上去!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的性命!”
“特勤就不管大可汗的命令了吗?”
追赶上来的左大将横刀拦住了他,叱利昆不得已停下,望向不远处同样被拦下的呼延骓:“留下呼延骓,只会是麻烦。”
“可他还有用。”左大将皱起眉,“他活着,那些人就会顾念到他,安分守己地活着。他要是死了,大可汗就更麻烦了。”
叱利昆抢着道:“可他活着,就……”
“特勤!更重要的是,你懂得如何找矿,如何采矿,又如何冶炼么?”
“你瞒着大可汗,下令矿洞继续开采致使坍塌掩埋数人,又趁夜意图剿杀呼延骓的事,已经惹恼了大可汗。”
左大将打断了叱利昆的话,回头看向不断喘气,缓缓在人护卫下,向这边过来的呼延骓。
这个和汉人混血生下的前任大可汗的外孙,的确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物。他的眼界和不断增长的学识,既是他翱翔的翅膀,也是他必须活下来为大可汗所用的理由。
“那就让他再活着!”
愤恨的声音,顺着风,传进了呼延骓的耳里。
他轻笑一声,不眨一眼拔掉了臂膀上的箭。
赵幼苓在韶王府的生活,已经踏踏实实地过了几日。
这几日里头,崔氏动过要她床前侍疾的心思,被韶王呵斥,又听了身边人的撺掇,想再仿照之前抱走十四娘那样,把赵幼苓记在自己名下。
说句实话,赵幼苓是真的无法理解崔氏的想法。
偶尔在府里碰见崔嬷嬷,这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显然知道人前该如何做,总会恭谨地问好。再看崔氏,嘴上说着再讨好的话,脸上眼底的神色还是赤.裸.裸的怨怼。
这日用过早膳,还不等赵幼苓想好要做些什么,就听见茯苓道:“二娘来了。”
赵幼苓极目远眺,就见个粉衣女子不慌不忙地从园外走了进来,不是赵元棠还能是谁。
对这个嫡姐,赵幼苓只觉得她的确应该是韶王的女儿。
除了没学到韶王那样放浪形骸的性格,赵元棠仿若是另一个韶王。她有很多心机,有皇室的倨傲,另一方面,她也能放下架子,将你视作重要的人,仔仔细细为人考虑很多。
就这几日,往可园里走的最多最频繁的,就是她了。
想到前世曾从叱利昆嘴里听说过,韶王原配所出的嫡女得天子指婚,出嫁后不久因丈夫外室带着私生子登门纠缠,被人耻笑的事。
赵幼苓就觉得,得了赵元棠的这分好,她或许也应该还上一分。
“阿姐。”
赵幼苓想着,喊了一声,走到院子里。
赵元棠闻声快走了几步,拉过她的手:“父王刚从宫里回来,说是皇爷爷打算除夕家宴时能见见你。”
再几日就是除夕。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年除夕,天子就会在宫中设家宴,到的都是老赵家的子子孙孙和亲近的姻亲。
自来汴都后,天子几乎年年都会在除夕当众斥责废太子,可没骂两句,想起废太子和五皇子还远在吐浑,又忍不住落泪。
如今废太子被圈禁,五皇子好手好脚活着,想必今年的家宴气氛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