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和荣安郡主有何关系?
听到“荣安”,刘拂眼皮一跳,面上不敢露出莽撞,只好低着头仔细听。
安定公主大怒:“御医说了,四郎这是得了相思病!四郎……四郎病了,都在喊荣安的名字!”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尴尬。
高贺张了张嘴,也不知理该说什么。
他还没见过那位新封的荣安郡主,只多少知道,那一位是从胥府回的韶王府,应当和刘拂是认识的吧。
他偷偷往刘拂身上看了两眼,后者一脸平静地回看自己,复又低下头。
“公主,会不会是……弄错了?”高贺一想到传说在除夕当天在宫里辩得皇后和常乐公主哑口无言的荣安郡主,就觉得头疼。
崔四最大的毛病,就是见色眼开,只怕压根不是什么荣安郡主的错,分明是他色胆包天,招惹了人,结果自己碰到麻烦了。
“就是荣安的错!四郎喜欢她,她凭什么不嫁!”安定公主娇声哭泣,“不过就是个庶出,封了郡主又怎样,四郎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她一个失了贞洁的人,给四郎做妾都是委屈了四郎!”
这哪是荣安郡主委屈了崔四,分明是安定公主自个儿瞧上了崔四,见崔四喜欢上行荣安郡主,心底醋海翻波了。
不等高贺安抚两句,安定公主的声音又尖了起来:“她不是瞧不上四郎,不肯嫁于四郎吗!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主就叫她连妾都做不成!”
高贺瞪圆眼睛,再看如同死人一般躺床上的崔四,只觉得麻烦大了。
等探视完匆匆离开,高贺一把按住了刘拂抓着马缰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好兄弟,我知晓你同郡主认识,你可别把事情往外头说,这里头的可是太子膝下唯一被封了公主的女儿,不是崔四平日里身边带着的什么春桃蔷薇杏果儿。”
刘拂眯眯眼笑起:“高兄放心,这事我晓得轻重。”
高贺闻声放手,稍稍松了口气。
然刘拂几下翻身上马,却是等也不等他,径直调转马头朝着韶王府的方向跑了。
第70章
韶王府。
窗外下人们在仔细洒扫着院子, 赵幼苓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 手侧摆着一张缩小的大胤舆图。
不是什么行军打仗用的舆图, 说白了, 只是她从戎迂回大胤的路上, 商队的人送她的一张小小地图。
赵元棠与顾氏坐在房内,看她懒懒地看着地图,忍不住问道:“这上头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赵幼苓笑:“这张图,能看到京城, 还有关外诸部。”她手指点在地图上,从京城划到关外,“这段路千里迢迢,其实有许多有趣的事和好看的风光。”
“我倒是羡慕你曾去过外头,看过外面是什么样子。”
顾氏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我幼时也常坐在马背上, 肆意生活, 盼着长大一些, 像祖辈一样去外头看一看。只是顾家没落了,外头是什么样子, 我也就跟着只能在话本里看看了。”
韶王府和所有人家一样, 都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
女眷们虽并不十分讲究男女大防,街上也随处可见大小娘子们俏丽的身影,可即便是出门在外,身边也必然前呼后拥,不会独身出行,更不必说去远游。
男丁则操持着府外一切事务, 动辄可能就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他们可以走遍大江南北,见到各种新奇的人和事,甚至可能会在外结识红颜知己。
顾氏自嫁入王府后,就认认真真做着她的世子妃,再没像幼时那样肆意过。因此,难免会羡慕赵幼苓,哪怕对她来说,曾经在外面的记忆并不一定是美好的。
“嫂子不妨和大哥说说,远的不行,江南各地应当可以去到处看看。”赵幼苓笑道。
“嫂子什么时候打算去,我陪你一道去看看。”赵元棠在一旁笑盈盈,“听说扬州出美人,我早就想去看看扬州的美人究竟有多美。”
姑嫂三人就着话头,竟还真一本正经聊起了扬州美人。三人都不是那些默守陈规的女子,几句话下来,俨然将话题引到了扬州瘦马上。
这一会儿的功夫,前头门房来传话,说是胥府的刘小郎君来找十一娘。
人被引到了前厅喝茶,赵幼苓到时,刘拂正坐在凳子上挪着屁股,十分焦急。
“这是怎么了?谁在凳子上按了针不成?”
赵幼苓笑着走近,见刘拂霍地起身,斜睨他道,“你这模样,小心叫先生见了,又抓着棍子追着你揍。”
刘拂臊得满脸通红,见她笑盈盈,忙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忙道:“云雀儿,我刚从崔家回来!”
他还是习惯了喊云雀儿。不管是十一还是郡主,他唯独习惯了这个名字,想过几次改口,心底一急还是冒了出来。
“我在崔家见着了安定公主了,她说要教训你!”
赵幼苓脸色不变,想了想,问:“是东宫的那位安定公主?”
刘拂忙不迭点头:“就是那一位安定公主。”
“啊,安定公主居然认识崔四?”
见赵幼苓比起自己,更好奇安定公主和崔四的八卦,刘拂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眯着眼睛叹气:“你就不能多担心担心自己吗?”
赵幼苓笑:“她既然敢这么说,我自然就不会担心。而且,安定公主居然会为了崔四教训我,难道不应该更令人好奇原因么?”
哪有什么原由。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点男女情愫。
刘拂叹息:“反正,你要当心就是。安定公主脾气不好,崔四又是个不要脸皮的,你别叫他们给算计了。”
赵幼苓自然答应会小心应对,也并未将这事在赵元棠她们面前隐瞒。韶王与赵臻为此还特地拨了人在她身边护卫,唯恐一不留神就让安定公主得了手。
只是一直到开春,都还不曾出过事,渐渐的,便叫人松懈了下来。
天子寿诞通常都会被定做节日。大胤如今这位天子,四月十日生人,故而这日自登基起就被定位同天节,期盼与天同寿。
与从前在京城时一样,同天节前一个月,教坊司便会召集最优秀的舞姬乐师进行演奏排练。各地则会命人赶在同天节前,将寿礼先行送到京城的家眷或亲族手中,再由他们在寿诞当天送进宫。而与大胤素来有邦交的关外诸国,也会趁此机会,向大胤天子送上贵重的贺礼。
今年同天节的准备,从三月便已经开始。
到四月,汴都已是日光明媚,春意正浓。
因昨日刚下过雨,汴都城的天,便如同被水洗了一夜,万里无云,蓝得耀眼。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各家女眷出游,因此往乾湖去的马车便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地走在了城中。
乾湖边上虽就是皇城,但到底没将整个湖都包拢进皇城的范围内。因此,留下的大半地方,便成了汴都城中百姓出游就近选择最多的地方。
赵臻自随韶王剿匪归来后,便入了宫中,如今也是领了差事,已经在兵马司任了副指挥。这兵马司隶属于兵部,却仅仅只是负责汴都巡捕盗贼,梳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即便是副指挥,也不过才正七品。
只是官虽小,要忙的事却不少,以至于即便是像今日这般家中女眷出游,赵臻都无暇陪同,只能叫赵誉和十郎陪着,又亲点了王府十数名护卫左右不离。
韶王府的马车在往乾湖去的路上,赵幼苓坐在窗边,拉开一丝帘缝往外看,便见着道路两旁来往的商贩比以往多出了几倍。
赶车的车夫,挑着担的小贩,还有没有马车互相挽着手摇着团扇出游的姑娘……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一时间,仿佛那乾湖边上的也不是皇城,不过只是谁家的大宅子,外头的人虽进不去,却也不影响他们踏春出游。
这么想着,赵幼苓回头看了眼同样在从帘缝里往外看的赵元棠和顾氏,拉着帘子的手动了动,索性将窗子露出大半。
“外头真热闹。”察觉到顾氏对经过的马匹看了好久,赵幼苓托腮叹息,“好久没跑过马了,早知道这么热闹,就不坐这马车,将大黑骑出来了。”
赵元棠抬眼,屈指弹她脑门,笑道:“胡闹,这么热闹,也不怕惊了马,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在城中确实不好骑马出游,下回不妨去郊外跑马?”顾氏眨眨眼,“世子昨夜答应,说下回休沐,就带我们去郊外跑马松快松快。”
赵幼苓回首,对上顾氏温柔的脸庞,正展颜要笑,却见风吹过一侧帘子,将乾湖岸边那一对对携手相伴的男女送入眼帘。
“子迟,原来汴都这么漂亮繁华。”
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声音甜软,娇嫩嫩的,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赵幼苓霍地扭头,望向赵元棠。
赵元棠已然看到了外头经过的那一对男女,抬手敲了敲车壁,让把式停下了马车。
“二姐……”赵幼苓迟疑道。
赵元棠淡笑不语,只依旧望着车帘外。
帘外站着的那一对男女。男子一袭靛青色道衣,腰系香囊,头戴玉冠,肤色略深,显然是风吹日晒过很久。而男子身侧,并肩站在一位年轻妇人,穿着一身淡黄底小白花的窄薄罗衫,看身段应当已有十六七岁,乌发、长裙随着春风飘动,手边更是牵了一个梳着总角的男童。
两人都面朝着乾湖,虽然没有露出全脸,只依稀能见着侧颜,但男子与皇后和贵妃都像了两份的侧颜,哪里还看不出身份。再加上,年轻的妇人仰头望着他说话时,始终喊着他的名字“子迟”。
戴桁,字子迟。戴家子,皇后意图赐婚的对象。
看着外头的男人,赵幼苓心底翻腾起厌恶来。
崔家的事,没有瞒住宫里。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在崔家被赶出王府的当下就已经得知了整件事。
虽然皇后还没有赐婚,但韶王府和戴家的亲宫里都觉得是结定了。崔家这样,无疑是触怒了天家。因此崔荃还被外放,崔氏甚至被叫进宫中当面训斥。
天子寿诞,戴桁据说会被召回汴都。
赵幼苓曾托了赵臻,也托了胥九辞,往沿海去查戴桁。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护着,并没能从当地查到什么。连赵臻渐渐也觉得,这门亲事若是拒不掉,倒不如应下,兴许也能成全一双美好姻缘。
可她仍旧不允,始终劝说再等等,再看一看。
这一等,这一看,果真就看到了现在的情况——这个男人竟没有把女人和孩子留在沿海,直接带来了汴都。
这和前世听说的不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一直注视着他们,那年轻妇人疑惑地转头望了过来。
赵幼苓没有回避,赵元棠更是直直地打量着她。
“二姐。”看着那个娇媚的妇人,赵幼苓皱起眉头。
赵元棠摆摆手,弯腰走出车厢,站在外面。赵幼苓忙跟着出去,谨慎地护在一旁。
那个男人这时也终于转了过来,眼角含笑,陌生的脸庞上,透着越发清晰的戴家子痕迹。
“戴桁。”
赵幼苓听到赵元棠低笑着喊了声男人的名字。
男人的脸上一时划过疑惑,旋即睁大眼,大喊:“当心!”
第71章
戴桁的一声喊, 伴着街道两旁忽然响起的惊呼声, 人群奔散。
赵幼苓心头一凛, 不等扭头, 马车突然往前一冲, 整个人就扑了出去。
有马车,由远及近而来,接近时速度明显快了很多,等到擦边经过, 赶车的把式高高扬起马鞭,狠狠一下,落在了她们的马屁股上。
马匹受惊,哪里还站得住,高高扬起两蹄, 作势就要狂奔。马匹突然动了起来, 赵元棠一个踉跄跌回车厢, 压在了顾氏的身上,赵幼苓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整个人扑了出去。
眼看着车把式来不及伸手拽, 人就要落地,一阵马蹄声疾奔而来。
恍惚之间,有个身影半边身子伏下马背,伸出手。
“抓住!”
赵幼苓几乎想也不想,紧紧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那人力气很大,只一瞬, 她便整个人落在了马背上。等她缓过劲来,才发觉身后靠着的胸膛,宽阔熟悉,带着令人放松安心的气味。
“你在这里,经常会遇到这种事?”男人的声音透着不解和揶揄。
赵幼苓松了口气,扭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他眼眸深邃,干净的就好像是雪原的天,苍茫明亮,叫人藏不住心底的秘密。身上穿的仍旧是在部族常穿的那身春衫,大约是赶路的关系,略有些风尘仆仆。
见她回过头,他勒紧缰绳,微微低头,眉峰上挑:“怎么瘦了?”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捏过她下巴仔细打量:“你天天盼着回大胤,就是为了遇到这种事,顺便把自己饿瘦成这副干巴巴的样子?”
赵幼苓深呼吸,扭了扭脸,挣脱开他的手:“我只是在长大。”男人依旧高大,坐在他身前,只觉得一堵墙挡在了跟前,“骓殿下怎么来了?”
她在韶王府养了几个月,从前在草原上晒得十分健康的肤色,早已养回了乳白,娇嫩地被人轻轻一掐,就能留下红印子。
“来找你……”呼延骓话音未落,视线仍停留在她下巴粉红的指印上,身后便传来随行护卫们一连串的叫喊声,不耐地拧起了眉头,侧脸道,“来为大胤天子祝寿。”
戎迂的汉子们各个粗壮,骑马的,跑步的,一串的人呼哧呼哧赶到近前。
“骓殿下,这里是大胤,可不能这么骑着马乱跑。”大汉喊道。
他嗓门大,声音一出,叫路过的百姓都避得远远的。呼延骓皱了皱眉,并未搭理。
赵幼苓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他们……不是你的人。”
呼延骓似笑非笑:“这里头,都是大可汗和叱利昆的人。
他话音刚落,阿泰尔骑马上前,一眼瞧见坐在他身前的赵幼苓,瞪圆了眼睛:“云雀儿!”
赵幼苓颔首。
阿泰尔忙要凑近:“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