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苓还未来得及答复,就听见赵元棠喊了声“十一”。
她回头看去,惊马已经被车把式控住。赵元棠和顾氏扶着车门紧张地望着她。
呼延骓撩起眼帘,目光冷淡:“是你家人?”
“是我二姐和大嫂。”赵幼苓说道,又垂下眼帘,抓了抓呼延骓护在她身侧的胳膊,低低道,“让我下马。”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呼延骓点点头,松开手,先一步下马,这才伸手将人扶下马背。
赵幼苓穿着裙子,只一动,便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脚腕。呼延骓唇角一抿,伸手往下拽了把裙子。
赵幼苓:“……”
“十一。”赵元棠又喊了一声。
赵幼苓应声,绕过呼延骓,走回到马车旁。
顾氏脸色发白,紧紧抱住她,又仔细打量,见她身上确实没伤着,这才松了口气:“那马车是怎么回事?差点就伤着你了!”
赵元棠的脸色也并未多好:“已经让人去追了。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差点伤人是真。”
赵幼苓往随行护卫中看了两眼,果真瞧见少了几人。
她们刚站在外头因注意力都在戴桁身上,并未来得及看清那马车过来时,究竟是故意扬鞭抽打了她们的马,还是无意甩到。
一鞭子过后,她们这乱成一团,险些出事,那头的马车早跑得没了踪影。好在随行的护卫已经追了上去,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找到人。
“几位娘子可有受伤?”
戴桁这时候突然上前。方才有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上前帮着把式控制惊马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几声称呼。
郡主,世子妃……是宗亲家的女眷。
呼延骓就在近旁,闻声看了看走近的青年,眉眼里带着一丝审视。青年的身姿气势,明显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娇小玲珑,走路看着都颤巍巍的女人,便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呼延骓看着,却没说话,只是见赵幼苓看向青年的眼神,装满了厌恶,便也跟着见人不喜起来。
“那辆马车是你们认识的人?”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戴桁。
赵幼苓想了想,摇头。
呼延骓道:“那马车是故意冲着你们来的,马鞭也是故意落你们马上。”
“谁?谁敢欺负你?”
阿泰尔猛地蹿了过来。他个子又长高了不少,高高壮壮的,像头熊,这一下突然蹿过来,一下就撞开了戴桁。
年轻妇人顿时叫了起来:“子迟!”她扑上来就去推阿泰尔,连孩子都顾不上,嘴里喊着,“你们什么人?怎么敢上来就欺负人?”
被她丢在一边的小孩显然吓坏了,仰着头哇哇大哭。
妇人的指甲溜得又长又尖,一下抓着脖子,划拉开一个血道子来。阿泰尔“哎哟”叫唤,连连往后避让。
“怎么回事?阿兄,不是说汉人女子都温柔娴雅的吗?”
这突然的变化,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赵幼苓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能忍着。待听到呼延骓一声冷哼,她再忍不住,别过头偷笑。
就连赵元棠和顾氏,原本因戴桁不悦,又因差点出事而变得难看的脸色,这会儿都烟消云散,笑得不行。
呼延骓不会真就放任人欺负到阿泰尔的头上。见那妇人打了几下后,仍旧穷追不舍,他冷下脸来,手往腰上一抹,甩出马鞭,将人一把打开。
“琼娘!”戴桁一步上前,还没等伸手,人已经砸进了怀里。
琼娘哎哟一声就要哭诉,戴桁脸色铁青,将人紧紧搂着:“你等究竟是何人?怎么敢在大街上行凶伤人?”
乾湖周围本就是踏春出游的好地方。因着方才马车出事,已经吓得不少人只敢远远围观。听得戴桁的质问,不少男人壮起胆子,跑过来就要推搡呼延骓一行人。
嘴里叫嚷着:“哪里来的胡人?走走走,赶紧走!这里是大胤,不是你们可以胡乱撒野的地方!”
呼延骓纹丝不动,微低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些汉人。
戴桁抬眼看他,目露嫌恶,见赵幼苓等人有护卫在旁,便哄了哄琼娘和孩子,站在人群外正义凛然道:“你等胡人,究竟来自何处,又是为何来到汴都?若你们不说,就押你们去见官,叫知府好好审一审你们的目的。”
赵幼苓简直要气笑了。
戴桁其人,果真如皇后所夸赞的那样,确实是个聪明的。可这人,明知道呼延骓等人与她相识,又出手救人,却还是会颠倒黑白,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先人言:有朋自远方来。你不等人言明身份,明知方才这位朋友出手相助,才免了我这妹妹跌下马车出事,却还是因他救下被你的外室殴打的人,为此要挟对方,说什么要将人送官。这便是戴家军的行事?”
不等赵幼苓上前,赵元棠已经神色如常,眸光幽深地望向了戴桁。
戴桁铁青着脸。
赵元棠面无表情回望他几眼,转身向呼延骓福了福身。
“今日我姐妹三人突逢意外,小妹更是差点受伤。好在这位英雄出手相救,这才免了一场灾祸。这份大恩大德,韶王府无以为报。”
韶王府的名号一出,那些围着呼延骓的男人们当即抽了口气,纷纷避让开。
戴桁的脸色也白了几分:“韶王……府?”
他去看赵元棠,目光就这么撞到一处。
赵幼苓见戴桁那打探的目光,顿时觉得不悦:“戴郎君失态了。”
她不信戴桁没听说过皇后有让戴家和韶王结秦晋之好的打算。皇后满心为了戴家,自然会将这个决定告诉戴家人。先前胥九辞从宫中传回来的消息也说,皇后和戴家让戴桁趁着今年的同天节,代戴家向天子贺寿。
前世只说戴桁有外室,那外室在赵元棠嫁进戴家没多久,就带着孩子上门哭闹。究竟闹了什么,她自然不知道,只听说赵元棠在那之后,在汴都的名声跌了一大截。
堂堂郡主落到那样的地步,戴桁责任最大。
戴桁艰难地收敛面上难看的神色,目光落在赵幼苓身上,看她站在呼延骓身前,似乎与人十分熟络,张了张嘴。
只是不等他说话,就又有人慌里慌张地从远处赶来,跑得官帽斜了,官靴也差点甩掉,这才在他们跟前停下,弯腰直喘粗气。
“郡主……下官见过两位郡主……”那官员喘着气朝赵幼苓姐妹行礼,礼罢冲着呼延骓便哭丧起脸,“骓殿下,这儿离皇城近,可不好胡乱闯。”
呼延骓没说话,倒是阿泰尔哼哼两声,露着脖子上长长的几个血道子:“我可不敢乱闯,说两句话就叫你们汉人女人挠成这样,要是乱闯,怕不是就要被乱箭射死了。”
一见这模样,那官员脸都绿了,见身边有人示意他罪魁祸首,他扭头往戴桁身后看,也没认出戴桁身份,只觉得后头那哭哭啼啼的女人实在是麻烦。
“押下去押下去,戎迂王子为陛下贺寿而来,还没见过陛下就被人伤了,传出去叫其他外邦如何看待。”
他说完,跟着跑来的一小队兵士,真就要伸手去拽琼娘。
赵幼苓眼角一挑,道:“算了。那是戴家郎君的妻室,索性两位殿下并未受什么伤,不如就各位一步,免得让戴家面上难堪。”
官员官职虽不高,却也是见过韶王府的两位郡主的。见赵幼苓如此道,当即便不再管,只意味深长地往戴桁身上看了两眼,最后视线扫过琼娘,他竟还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两位郡主,既然已经无事。下官就先带两位殿下”
官员擦了把汗,忙又操着半生不熟的戎迂话,同呼延骓说起话来。
别人听不懂,赵幼苓听得一清二楚。
戎迂的大可汗虽与吐浑关系不错,可显然是个脑子活络的,仍旧不肯全然站在吐浑那,与大胤为敌。是以,大胤天子寿诞,戎迂自然要派人前来。
阿泰尔是这次的使者,呼延骓则是护送他来。
鸿胪寺负责招待和照应,只是压根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等鸿胪寺接到官驿的消息赶过来接人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乾湖边上。
“走吧。”呼延骓应声。
阿泰尔还想说话,被他用臂膀一把勾住脖子拖走。
经过赵幼苓时,他忽得低头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赵幼苓瞪大眼睛,只觉得拂过耳际的呼吸,叫人从脖颈处滚烫起来。等回过神,就见呼延骓已经走远。
他说:“等我。”
第72章
出了那样的意外, 赵幼苓三人的踏春出游自然没了兴致。马车跑的很快, 一会儿就回了韶王府。
去追那辆行凶马车的护卫还未回来, 赵幼苓并不着急。等下了马车, 正巧遇上同样回府的赵臻。
“你们……怎么回来了?”
知道她们姑嫂三人要去踏春, 赵臻从昨夜开始就叮嘱了许多。这一来一回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万里无云,不像是天气转坏, 所以提早结束的样子。
赵幼苓看了看赵元棠,看到二姐脸上神情淡淡,还仔细安排仆妇去给随行的护卫及车把式送些茶点,赵元棠袖子里的双手攥了攥。
“发生点事。”赵幼苓说着,将方才的事情, 掠过呼延骓等人说了一说, 又着重提起戴桁。
“他身边那妇人, 一会儿喊他表字,一会儿又称呼他为夫君, 分明就是妻室的样子。那带在身边的小孩看着, 也与他颇有几分相像,似乎是他的亲子。”
“皇后不是说他无妾无子,所以才想着要结这门亲,代戴家聘二姐为妇。他这样,戴家难不成其实是知情不报,蒙骗皇后?”
她到底没打算把那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皇后的头上。是以, 戴桁有子的事,一定是戴家的错。
那样两个大活人,戴家上下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谁也不知。
“世子,有位郎君登门求见,说是姓戴,字子迟。”门房跑来通禀,见几位娘子也在此处,忙又补充道,“那位郎君独自一人来的,二娘十一娘可要避一避?”
韶王府没那么多的规矩,可这登门来拜访的人还是头一回见,也不知品行如何,万不能叫人唐突了几位娘子。
赵幼苓本还打算继续说戴桁的事,闻声顿住,与赵元棠面面相觑,便相携往厅后避去。
这是打算躲在后头偷听了。
赵臻眼一眯,虽不愿见那不请自来的戴家子,可想着两个妹妹,还是挥了挥手。门房看懂眼色,忙往门外去迎人。
不多会儿,戴桁便被引到前厅。
赵臻头回见戴桁。
这人生的很结实,是典型的武将。赵臻也曾经跟武将有过倒头睡一顶帐篷这样亲近的接触,知晓男人通常会在帐篷里说哪些荤话,评价谁家花娘身段最妖娆,哪家胡姬容貌最娇艳。
那都是个人的喜好,他无权去过问和苛责。
但叫他把最亲的妹妹,嫁给还没娶妻生子,就在外头藏了女人,还生下庶子的男人,缺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戴桁已经走到了人前,看见脸色明显不悦的赵臻,知道这一位便是韶王世子,双手抱拳,诚心道:“世子,不知世子妃和两位郡主可还好?”
他倒是会做人,不急着寒暄,上来便先过问女眷的安危。
换个时候,赵臻只会觉得这人确有好心,但偏偏前头有了赵幼苓的铺垫,又有赵元棠和顾氏的默认,他这会儿只觉得戴桁此人,委实有点小心机,专门套近乎来了。
想到厅后藏着的两个妹妹,赵臻只想快点把这人打发了,淡淡道:“好在没出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就无事了。出门游玩,未料会出这等意外,倒是没想到打搅了戴兄的闲情。”
戴桁心头一突,拱手苦笑。
皇后姑婆传信至军中,说是想要再从戴家挑出一人尚主。一众堂兄弟中,只有他尚未婚配,自然就该由他来尚这个主。
得知尚的是韶王亲女新都郡主后,他便开始好奇,将来要做他妻子的这位郡主,究竟生的什么模样,又是怎样的脾气。
他这样的出身,大多早早就懂得了风月场上的事,也尝过男女之间的风流。
他在沿海多年,身边来来去去,也不过才几个通房或者赎身的花娘。但沿海战事不断,又偶有天灾人祸,如今只剩琼娘一人还留在身边。
他知道,成亲之前,不好让琼娘生下孩子。但琼娘得知有了身孕后哭求,还是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留下了他的长子。得知要尚主,他犹豫要不要去母留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将人带回汴都。
哪怕是安置在外头也好,总归不能叫孩子不能认祖归宗,还没了生母养育。
想到这些,戴桁面上越发恭敬起来:“方才两位郡主在乾湖旁见着的妇人,是我同袍的遗孀。因我要回汴都,她们孤儿寡母不好留在海边,怕受人欺凌,这才将她们母子俩一并带来。”
“我们也是才到汴都,母子俩一路上听闻汴都有各色美景,尤其是乾湖春色无限,便央求我进城后先去看一眼乾湖。哪知会凑巧遇上郡主们……若是叫郡主误会,实在是我考虑欠妥。”
沉着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到了赵幼苓耳中。
赵幼苓简直要气笑了。
撒一个谎,就要用千百个谎言,接二连三地填补上。那叫琼娘的妇人,当时一口一个“子迟”“夫君”,这也能说是她们误会,当她们都是聋子不成。
再说,若琼娘真是同袍的遗孀,她也敢夸他一句照顾得当,这都把人照顾到床上,叫人又是表字,又是夫君的喊。届时,只要他敢光明正大迎娶琼娘,她就愿意将手头义父送她的庄子当做贺礼送出去。
她越想越气,听着外头戴桁还要满口谎言,越发替赵元棠觉得委屈。
这样的男人,理该被人乱棍打出去,免得污了人眼睛。
赵幼苓想着,当即就迈腿走了出去。赵元棠想跟,却见她手在背后一甩,只好又躲了回去。
“阿兄,让他走。堂堂戴家子,满口谎言,哪里有传闻中的君子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