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道:“韶王来了。”
胥九辞似乎有些怔愣。
天子却笑开了:“这老三又在闹腾什么, 早朝不来,这会儿却有功夫过来见朕。”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赶紧将人带进来。
韶王一进殿,就看见了站在一旁收拾奏章的胥九辞。
想到昨夜一时疏忽叫人翻进王府的那个男人, 再看胥九辞,他都不觉得讨人厌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姓胥的手里抢回来的女儿,才多久,就招了匹狼回来。
想起还有要紧事,韶王面不改色, 径直走到天子跟前。
“说吧。”天子坐下, “这会儿过来见朕, 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这个儿子,打小就浪.荡, 不听管教, 也最不重规矩。先生们教导,他亲自拿着戒尺,都没把这个儿子管教得规规矩矩。贵妃宠爱儿子,宁可将儿子养成个放浪形骸的闲散亲王,也不愿拿规矩拘束。
所以,连带着这儿子的要求, 从来都是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应允。
胥九辞收拾好奏章,作势要退下。
天子手一抬:“留着吧,三儿要说的事,多半和戴家有关。说不定又得提到荣安,你留着听一听,也晓得晓得荣安的消息。”
胥九辞称喏。
“阿爹。”
韶王突然喊了声,天子放肚子上的手顿了顿,挑眉:“哟,三儿这是怎么了?跟阿爹撒娇来了?”
天家规矩森严,天子虽也不是个怎么重规矩的人,可皇后生来刻板,使得皇子皇女们向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称呼父皇、母后。
天子好久没听人喊一声“阿爹”,乐呵呵笑开。
“说说,这是又闯了什么祸,还是戴家跟崔家又招惹你了?”
韶王当即气愤道:“阿爹,那戴桁果真不是良配!”
天子疑惑:“怎么?戴家那小辈到汴都了?怎么没听贵妃说起?”
天子年纪已大,到底对后宫那些新进来的嫔妃宠幸不起来,因此平日里更多的还是和贵妃待在一处。
戴家有什么消息送到皇后处,就同样也会送到贵妃那儿。可昨夜贵妃并未提起,戴家小辈回汴都的事。
韶王因着天子的目光,恼道:“昨日新都和荣安出门踏春,就在乾湖边上,见着了那小子。”
天子愣了一下,问:“只是见着了人,怎么就成了不是良配?”
韶王双手握拳,毫无仪态地挥了挥:“那小子带了一个女人,身边还带着孩子。要不是姐妹俩正好听见一个喊夫君,一个喊爹,新都岂不是要才嫁过去,就给人当娘了!”
他说着向天子叩首:“阿爹,新都是儿的嫡女,也是阿爹的孙女。咱们家的小娘子哪怕日后嫁了人,夫婿纳妾蓄婢,那也不能叫妾婢生在自己的前头,这是要乱家的!”
天子看着韶王漆黑的发顶,眉心紧皱。一旁,胥九辞躬了躬身:“臣听闻,皇后是因此子无妾无子,模样品性皆佳,故而起了给郡主赐婚的念头。”
他简单提了一句,便又退到一边沉默下来。
韶王也不说话了,显然在等着天子的回答。
天子叹口气:“这么说来,戴家瞒了这件事,皇后并不知情。也是,皇后久居宫中,戴家要是不想传什么消息回来,她一个后宫妇人也的确不好知道。”
话虽这么说,可天子心里明白,皇后的那点算计和知情与非并无关系。
皇后毕竟姓戴,她为戴家看上了韶王的女儿,当众说出赐婚的打算。但戴家已经娶了一个常乐公主,天子不愿戴家再娶一个亲王之女,就好像天底下的世家女眷可随他戴家挑来挑去,然后选出一个可以助戴家长盛不衰的小娘子来。
前不久出身崔家的韶王妃进宫,被皇后当着不少命妇面训斥。之后,已经嫁入戴家的常乐公主进宫,又为戴家提起了娶妻的事。这一次,她明明白白的说,戴家想为戴桁娶韶王嫡女赵元棠。
论起辈分,常乐是戴桁的长辈,长辈为小辈说亲,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另一方面,常乐是天家之女,理当知道戴家已经出过皇后和贵妃,又迎娶了一位公主,荣耀足矣。
再试图迎娶亲王的女儿,就未免太过了。
如今,又碰上戴桁从沿海带回了女人,以及孩子,这门亲事就算皇后还想让韶王府委屈接受,天子都不会乐意了。
“朕看,这门亲,不如作罢。”天子想了想道,“所幸赐婚的圣旨还没下,另外再给新都挑门亲事。这满朝文武,那么多宗亲,还怕挑不出一个像话的男儿来。”
听天子说,要在宗亲里给赵元棠挑选夫婿。韶王多少有些不愿,只心底也是明白,比起将他女儿嫁给手握兵权的武将,或是如皇后愿嫁回戴家,倒不如挑一个闲散宗亲,起码那一家子人他们多少能拿捏的主,又不必因着纷争回头连累了谁。
想罢,韶王当即站了起来,两眼闪闪发亮:“那就拜托阿爹了!回头可一定要给新都挑个像样的男儿出来,不求有多大本事,别纳妾蓄婢最好!”
“你啊你。”天子大笑,伸手点点韶王,“你自个儿后院里还那么多女人,怎么就偏不让你将来的女婿享这样的福?”
“这可不一样,他娶的可是我闺女,是天子孙女,嫁他是他的福气!”
瞧着韶王一副赖皮样,天子笑得愉快,见胥九辞也在一旁笑,又问:“新都的事朕会做主,荣安那头又如何了?那崔家还想着求娶荣安给他家那小子?”
说起这个,韶王的神色就又变了几下,哼哼连声:“荣安还小,不急。”
想到亲封的荣安郡主的确年纪还不大,天子微微颔首。
韶王见目的达成,这便高兴地退下。他前脚刚走,后脚胥九辞便立到了天子身前。
“他倒是个厚道的,没跟朕再告安定的状。”天子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叹息。
胥九辞道:“韶王殿下向来不愿叫陛下操心。”
见胥九辞脸上并无异色,天子点点头:“朕知道,荣安是受了无妄之灾。只是此事到底事关皇族,朕不好明惩,不如就叫安定去给荣安赔礼道歉。若是安定日后再闹,朕绝不姑息。”
“如此倒也好。”胥九辞说道,带着几分憾然,“好在有贵人相助,没叫郡主受伤。”
天子面上带起几分无奈,失笑道:“行了,到底是你养了几年的闺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她受了委屈。朕再赏她一些料子珠宝首饰如何?”
天子说要赏,胥九辞自然代替赵幼苓应下。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后,那成箱的赏赐便踩着韶王的后脚跟,送到了韶王府。
崔氏眼见着那些亮晃眼的珠宝,满脸欢喜,伸手就要去拿。随行的太监眼一斜,守在箱笼旁的侍卫“咚”一声,关上了箱子。
崔氏差些被夹了手,尖着嗓子便要训斥。
“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荣安郡主的。听说郡主昨日在外受了惊吓,陛下特地给郡主压压惊。”太监说着,向赵幼苓行礼道,“郡主可瞧好了这些宝贝,千万别叫不相干的人抢了去。”
赵幼苓闻言看了眼崔氏,忙谢过太监,茯苓上前往太监手里塞了一只荷包。太监颠了颠,压低声音道:“陛下着人去东宫训斥过安定公主了……郡主受委屈了。”
说罢,太监也不久留,又向韶王施礼,方才带着人回宫去了。
崔氏心有不甘,还想再争一争箱笼里的宝贝,却见韶王乐呵呵地摇了摇扇子说道:“王妃身子不适,还不快些送回院子里好好休养,别吹了风病得更重了。”
几个腰肥体壮的仆妇当即一人一边,将崔氏架着送回后院。
见崔氏走了,韶王竟还松了口气。
回过身来,见赵幼苓若有所思盯着自己,韶王脸上一僵,咳嗽两声。
“父王脸上脏了?”
“父王娶崔氏,是为了避嫌?”想到贵妃对这个儿媳的不满,赵幼苓问。
韶王一愣,随即别过脸:“小丫头一个,问这些做什么。”
赵幼苓见他敷衍:“妻贤夫祸少。”
韶王轻嗤一声:“倒的确是妻贤夫祸少。”
他忽地想起什么,手中扇子一合,抬手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你先前是不是早有怀疑,不然怎么就让你大哥派了人去查戴桁的事?”
赵幼苓没避开,挨了一记扇子:“这门亲,虽是皇后一心想要赐的。可盲婚哑嫁总归不好,且那人一直在沿海驻军,究竟是个什么脾气,怎样的容貌二姐一无所知,就这么嫁过去,万一不是个好人怎么办?”
“可不是没查出来?”
“是没查出来什么。但十一心中不安,而且十四……十四又生出了那样的心思,总归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就让姐妹生了间隙。”
想到被崔氏教养成那般骄纵性子的十四娘,韶王又觉得一阵头疼。
“也罢,幸好发现了问题,不然还真要让二娘去吃个大委屈了。”韶王道,“这么件事,派了人去竟然都没查出来,不是戴家有意帮着隐瞒,就是那小子自己有大本事,把人给藏得严实了。”
也不管是谁有本事了,反正事情到了如今,总算是了解,赵幼苓心底舒服不少。又见这些赏赐,便也不去理睬韶王,一心喊来下人,请他们帮忙将箱子抬回到可园。
她面容安然地同下人说话,韶王便也不语,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十三岁的小娘子,因着从前的经历,越发显得稳重起来。只是……
韶王咳嗽两声:“十一想过以后要嫁什么样的夫婿吗?”
话音落,韶王便见几个丫鬟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觉得这种话不该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说。
他正要改口,就见赵幼苓腾地红了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混账……
韶王呕血。那翻墙的狼崽子,真是要叼走他刚接回家的闺女了。
第75章
天子往韶王府送了些珍宝, 这事没瞒着宫里的谁, 皇后自然也就知晓了。更有天子和胥九辞的有意透露, 戴桁带着妾和庶子在外踏春叫韶王府那对姐妹撞见的事, 便也在宫里传了开来。
人是皇后挑的, 无妾无子的话也是皇后放出来的,甚至皇后还为了崔家胆大包天想要抢在前头娶赵元棠,将崔家上下训斥一番。
结果,一个转头, 戴家自己也洗干净脖子,往刀口上撞了。
皇后气得不行,当即派了人出宫,将戴桁召进宫来。
戴桁前一日为着琼娘的事,还在城中想方设法找着小院安置母子俩, 一夜未归汴都城中的戴家。
等早晨安抚好母子俩, 风尘仆仆回到戴家, 还没叫留守家中的戴老夫人及戴母哭够,就被传召进宫。戴桁不得已, 只好匆忙洗漱, 和戴母一道往宫里去。
见着皇后,戴母激动地泪盈于睫,情难自禁:“托娘娘的福,桁儿总算是能回来了。这都在外头历练了多少年,好好的孩子,都晒成这副模样, 实在是叫人心疼,若是再受点伤,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戴母慈母之心,只叫旁边宫女看着眼睛也酸了,纷纷低头抹泪。皇后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直叫戴桁看得发憷。
见戴母哭了这些时候,竟还没哭够,皇后也忍耐不住:“够了。”她往戴桁面上看,见他确实晒黑了许多,知道在军中吃了不少苦头,可一想到他闯的祸,便又心冷起来,“那女人被你安置在何处?”
“姑婆?”戴桁愣住。
皇后低头,看着戴桁:“那个你从海边带回来的女人,现在在何处?”
戴母迟疑地看看儿子,又看看皇后:“什么……什么女人?”
皇后默然。
戴家需要人带来失不掉的荣华富贵,太子也需要戴家的支持。她为戴家选中韶王的嫡女,为的是什么,难道戴家不清楚吗?竟然在这种时候,掉了这么大的链子……
“你把那个女人安置在了何处?”皇后揉了揉额角,头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一个卑贱的女人不成?”
戴桁到底出身武将世家,硬气得很,始终不肯开口。
皇后明白了,只坐着冷眼看他,等他自己开口,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分明是要他跪在跟前想明白。
戴母却心疼的不行:“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女人?不是说我家桁儿是要娶新都郡主为妻的吗,哪里来的女人?”
皇后冷笑:“这门亲,成不了了。”
见戴母急了要问,皇后又道:“为何不成,问一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戴桁还想藏着,见戴母满眼焦急,又想到琼娘为他生的儿子,心下便生出了些暖意。
“母亲,你当祖母了。”
“什么?”戴母茫然,猛地回过神,抓着戴桁的手便喊,“你有妾了?还生了庶长子?”
戴桁正要笑,戴母的眼泪却流了出来,扬手打在他的肩膀上:“你疯了不成?这般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说?”
皇后冷眼看着:“你身为母亲,竟然不知儿子身边都有过什么人。”
戴母伏地大哭:“娘娘恕罪,臣妾是真的不知。”
她做梦都没想到,一向聪明的儿子竟然会在这事上犯了糊涂。庶长子是万万不能有的,正经人家哪里会愿意让女儿一过门就有个庶子在眼前晃悠。
更不用说,这门亲事在皇后提起的时候,戴家所有人都是欢喜的,保证戴桁绝对无妾无子。便是天子也是知道的。
这分明……分明就是欺君之罪了!
皇后闻言,眉头紧皱:“所以,是你一人不知,还是戴家所有人都不知情?”
戴母哭道:“臣妾不知……”戴家……戴家的男丁都在沿海驻军,所有的消息也是他们传来的,家中女眷只知后宅的事,哪里会晓得他们在外究竟都做了什么。
皇后再看戴桁:“那对母子的事,是你自己一人所为,还是叔伯兄弟们都知道,却还是瞒着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