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头的寿光公主,却不在各家女眷的意料之中。见她随太子妃出现,女眷们都有些手忙脚乱,一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深怕惊到她。
“小姑姑怎么来了?”
见太子妃只顾着与寿光公主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满脸冷汗,摇摇欲坠的模样。赵幼苓忙起身走到人前,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因身体不好,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珠翠满头,寿光公主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宫装,显得她越发纤细雪白。
因赵幼苓的一托,她方才站稳了身子,无奈笑道:“是我自己想跟出来看看。我好多年没看过马球了,想跟着看看热闹。”
赵幼苓往她身后看。原本应该紧紧跟着,寸步不离的几个宫女,直到这时候才慌里慌张地上了楼。
赵幼苓才拧起眉头,耳畔便传来寿光公主低声解释:“不是她们的错。是太子妃的人将她们挡着了,不让跟太近。”
赵幼苓一愣,余光瞥见太子妃冷淡地往她们这扫了一眼,便转身同那些女眷说话去了,这才问:“为何?”
寿光公主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好在十一你和二娘都在,母妃说,只要你们在,我便无须害怕,你和二娘总是会护着我的。”
寿光公主的目光太过信任,赵幼苓失笑,扶着她就往英国公夫人处走。
英国公夫人起身相迎,因顾虑到寿光公主身体羸弱,又是难得出门,言谈间多有照拂。又有赵幼苓不时聊起宫外的事,寿光公主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红润,气色好了不少。
赵幼苓说的事对宫外的人来说,都寻常得很。可她说话时神态语调都显得十分有趣,即便是英国公夫人和赵婳,这会儿也都听得目不转睛,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什么。
“这马球还没开始,倒有人在这儿说起书来了,怎么也不说的大声些,好叫大伙儿一道听听。”
赵幼苓正说到胥九辞送她的一间点心铺,便听到常乐公主在一旁冷嘲热讽。
她回过头去看,就见常乐公主的脸上满是鄙夷,见她回头看,目光陡然凶狠起来:“怎么,继续说啊,这书说到一半就不继续了?到底是从外头捡回来的,没规矩,不懂事。”
成佳就靠在常乐公主身旁,与赵幼苓对视一眼,哼了一声,抬起头,神情是和常乐公主一般无二的傲慢。
赵幼苓并不愿在这里与常乐公主再发生点什么争执,见状只回过头,与寿光公主和英国公夫人笑了笑。
“那点心铺就开在东街,若是公主和夫人喜欢,我回头就让家中仆妇往宫里和国公府送一些。”
“既然都往国公府送了,不如也往戴家送一些。”常乐公主眯缝着眼睛悠悠说道,“这堂堂郡主,做起了点心买卖,虽有些自降身份,可都是自家人,也只好捧捧场了。”
“这个场,公主倒是可以不捧。”按下了赵幼苓,赵婳眼皮一抬,淡淡道,“今日这儿是太子与太子妃招待外邦使臣、各位大人及女眷的地方,公主难道非要在这里闹点事出来,丢东宫的脸面?”
“什么?”
常乐公主惊怒,霍地起身,一双眼睛带着毒火向着赵婳看去。
见她起身太快,连身边的成佳都差点摔了出去,赵幼苓忙跟着起身挡住赵婳。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常乐公主走近就要推她,手指着她身后的赵婳,怒道,“一个国公之女,有什么资格和本公主大呼小叫。”
她这样不分场合的叫嚷,叫人实在不悦。
英国公夫人眉头皱了皱,往太子妃处看一眼。论理该出来做个中间人劝和的太子妃,此刻却坐在一旁,似乎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英国公夫人如此便也不拦着女儿,只给寿光公主斟满茶盏,将人小心地往身后护了护。
“公主只管在这里闹,闹得稍后马球打不下去了,我就差人送公主回戴家。”赵婳含笑看了赵幼苓姐妹一眼,又道,“反正戴家的脸面早就丢了一回,也不怕再丢上几次。”
常乐公主听得惊怒不已:“你……你别以为手里头有点兵,就敢胡乱欺辱皇室!我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
赵婳微微一笑,只打了个响指,便有身边的婢女下楼不多会儿领着几个女兵走了上来。
英国公是宗亲中与天子关系已远,却十分得力的干将,手里难得握了一些兵权,还得天子应允,给英国公的几个女儿都留了女兵。
英国公的两个女儿已经外嫁,都是带着女兵走的。剩下这个赵婳,不仅身边有女兵,自己还会骑射,刀.枪.剑.戟还都会耍上几手。
看着女兵,太子妃便不敢再放任不管,只不赞同地看了赵婳一眼,最后落在赵幼苓身上的目光,显然带了浓浓的厌弃。这一眼,分明是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
赵幼苓看着太子妃起身劝和,也看见了那个眼神,正要笑出声,就听见御楼外传来了锣鼓声。
马球就要开始了。
第79章
听到锣鼓声, 太子妃趁机笑道:“球赛就要开始, 这事不如各退一步?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不如咱们都猜一猜, 今日哪一队能拔得头筹。”
别人还因方才的事在犹豫, 除夕曾见过一面的靖国公夫人头一个出声:“公主看好哪一队?”
她问的是寿光公主。常乐公主在旁轻嗤一声:“寿光能懂什么?贵妃可是生怕风大了吹走了她,她怕是连马球都没见过。”
赵幼苓坐在自己的坐席上,闻声心里啧舌。民间一直有个玩笑,说是把女儿养坏了嫁给仇家, 一定能给自家报仇。她原先也不懂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下几番遇上常乐公主,总算是了解了几分。
皇后未尝不是为了戴家和公主好,只可惜,常乐公主的脾气入了戴家只怕是在外为戴家树敌不少。
女眷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 可女眷的身后站的是两家人的势力。世家宗亲的关系盘根错节, 谁都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太子妃见常乐公主这张嘴又要惹事, 忙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宫女上前。
那宫女得了眼色,便和人一道端着两个托盘走上前来。
太子妃指了指两个托盘, 笑道:“行了, 打这个嘴仗做什么。还不如先押宝。场上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你们快些下注,不必拿出真金白银略俗气了些,不如从你们身上下点佩饰,输了的就归赢了的自己挑了去。”
“可有别的彩头?”
有人笑嘻嘻地提问。
太子妃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有呀,太子爷新得了几匹马, 拿一匹出来当彩头也不错。”
说是马,女眷们便大多没了兴趣,只凑趣地从身上摘了些佩饰丢到两个托盘里。
一个托盘是一支马球队,不多会儿便放了不少的佩饰。从腰间的玉佩,到头上的发簪,应有尽有。因都是宗亲,家世不俗,是以两个盘子现在看起来难免就有些金灿灿的,富贵得很。
英国公夫人解下了腰间挂的一块玉佩。因不是什么珍视的,便也不在意输赢。赵婳却是衡量了许久,才摘下头上的一支步摇,向赵幼苓问道:“小十一觉得谁会赢?”
赵幼苓往两个托盘上都看了几眼,摘下耳边坠子:“蓝色。”
两个托盘,一红一蓝,也无球队的名字,更无球员名册,押哪一支都是押。她索性选了英国公夫人选的那一队。
她选罢,赵元棠和寿光公主便也跟着往挂着蓝色绸带的托盘上放上自己的东西。
宫女举着托盘,在周围转了几圈,等底下锣鼓声又起,两只托盘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
因比赛即将开始,宫女们从楼下鱼贯而入,送来美酒佳肴,又有专门上楼,站在一旁,为女眷们介绍起底下开始入场的两支队伍。
太子妃言笑晏晏地与身旁女眷说话,连常乐公主的脸上也对场上的队伍多了几分兴致。
“那些大人们也押了?”常乐公主问道。
太子妃笑:“大人们怎么会跟着玩这些,不过都是女眷们闹一闹。”
成佳凭栏远眺,见着底下看台上坐在太子近处的几人,问:“那都是些什么人?”
太子妃看了一眼:“是戎迂还有其他几国的使臣。”
话音才落,底下锣声阵阵,两支马球队已经全部上场了。
两队加起来有数十人,个个身姿挺拔,神采飞扬,因要区别开队伍,两边的队员各自佩戴着象征自己颜色的束额彩带。队员们手执鞠杖,骑着精心饲养,皮毛油光发亮的骏马,呼啸着依次奔入球场。
为了不发生意外,马球场的地面上永远是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石子的。一整个马队踏在球场上,仿佛一小支骑兵队踏上了征程。
马球队有不少少年郎君,出身不一定显赫,但模样一定生得不错。
骏马与美少年,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御楼上的女眷们,更是纷纷往球场上看了过去。
“这里头都是马球队的人?”英国公夫人往地下看了一眼,再看身边的一众小娘子们,不少人忸怩地望着底下的少年郎,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
太子妃笑道:“自然不光是马球队。”她遥遥指了指其中几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那几个可不就是几位大人家的郎君么。”
众人闻言再看,果真在其中见着几个世家子弟。
小娘子们大多都到了待嫁的年纪,见着这般模样的郎君,虽未近身,都已经面红耳赤。年长的女眷们笑盈盈地低声打趣,似乎将这马球赛当做了相看女婿的好机会。
常乐公主也指了其中几个同成佳说着。
似乎没多少人将目光留在了球场上,即便马球被打得满场乱飞,也不如那些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君来得引人注意。
赵幼苓难得看一场球赛,自然是一心跟着马球走。朱红色的马球被鞠杖高高打飞,还未落地就被另一根鞠杖勾住,一个额束反手送入对方的球囊。
球如囊袋,立马就响起了一声锣鼓,几个少年郎御马并行,你撞撞我,我拍拍你,笑着在一块庆祝第一球的胜利。
一旁的看台上,男人们顿时掌声雷动,发出了热烈的叫好声。
“比不得真正的战马在沙场上拼杀的劲头,倒也能看看。”
比赛很精彩,赵幼苓看得不由心神激荡,忍不住趴在栏杆前,仔细盯着底下马背上的少年郎如何争夺马球。正看得出神,便听得赵婳如是说道。
她回头,赵元棠并未走到栏杆前而是和寿光公主坐在一道,她的身边便只留了赵婳一人。
“我看你手上有茧子,”赵婳扭头,“你是不是有在练箭?”
赵幼苓微笑,算是承认。
赵婳眼睛一亮:“我从前住在京城,年纪虽然小,可也记得不少姐妹们都会骑马射箭。后来到了汴都,却发觉这边的人,似乎觉得女人天生应该柔弱,我姐妹三人身边带着女兵,还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指指点点。”
她意有所指,还往成佳处看了一眼:“就连我两个姐姐出嫁,夫家也觉得女兵不离身叫人背后数落,不得已姐姐们只好将女兵都送回国公府。若是有个人,能给我天高云阔的生活,哪怕他出身低一些,我也乐意求父亲让我嫁给他。”
她说着,肩膀撞了撞赵幼苓:“回头,我请你一起去跑马。我父亲为我挑了几匹关外好马,我想去看很久了。”
说话间,蓝队又是一球入囊。
成佳一声惊呼,引得旁人都看了过去。赵幼苓回头,成佳的目光并未落在球场上,显然也不是为了那球才发出的声音,她顺着目光看去,便注意到了看台上,站着与人说话的呼延骓。
方才看台上并没有他,显然是来迟了一步。
赵幼苓的目光跟着呼延骓。
那天夜里的他,沉静严肃,一如既往,虽有些胆大,但未曾让她觉得有多少失礼的地方。
只是想起落在唇上的那个吻,赵幼苓不由觉得面上发红。
“那是谁?”成佳问。
太子妃望了一眼:“似乎是随戎迂的王子过来的使臣吧。”
成佳略有些失望:“只是使臣吗?这身份太低了些。”她往常乐公主身上靠,“若是这人身份高贵些,是个王子什么的就好了。母亲,他那模样女儿喜欢得很。”
常乐公主显然也注意到了呼延骓,听闻只是个使臣,眉头皱起。
“这等身份,模样再好又怎么配得上我们成佳。”
说完,顿了顿,指了指球场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是魏家二房的小郎君,如今在朝中也小有名气,你看着怎样?”
成佳留恋地往看台上最后看了几眼,这才转而看球场,只看了几眼,眼眉舒展,羞涩地笑了起来。
赵婳偷偷朝赵幼苓撇了撇嘴:“她们母女俩总是觉得天底下的人都应该顺着她们,什么美少年都该由她们随手挑选。”
赵幼苓笑而不语,看了看呼延骓,再度往球场上看。红蓝两队之间的气氛越发激烈。足足有成人手腕这么粗的鞠杖不时交织碰撞在一起,马蹄兜转,一时四人相围,一时又前后追击。
一颗马球,从东飞到西,又从南打到北。
赵幼苓看得专心,听见身后赵元棠的声音,转头去看,就见寿光公主似乎有些不适,正低着头咳嗽。
“寿光可是不舒服?”太子妃这时关心起来,丝毫看不出一开始对需要宫女照顾的寿光公主态度冷淡,“不如早些回去吧。你这身体弱的,如何能嫁去戎迂,快回去好好养养。”
“什么嫁去戎迂?”成佳拔高声音问。
赵幼苓呼吸一滞,就听太子妃掩唇惊讶道:“你们竟是都不知情吗?”她指了指那边的看台,弯了弯眉眼,“那位坐着的人里头,有一位是戎迂的王子。虽不是什么大王子,可多少也是皇族。这回来给陛下祝寿,顺带着也是来求亲的。”
太子妃说着,悲悯地看着寿光公主:“人求娶的是公主,陛下如今尚未出嫁的女儿当中,可不就只有寿光一位公主了。”
太子妃的恶意太过明显,英国公夫人此刻已将寿光公主靠上自己的肩头,拧眉道:“太子妃的话太过危言耸听,先不说和亲的事陛下还未广而告之,即便真有此事,难道陛下不知公主身体羸弱?只怕还是会和从前那样,从宗亲当中挑选一位小娘子,以公主之尊远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