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娟仪见女儿哭了也不意外，因为小时候她就特别喜欢哭鼻子，长大后好了些，但是回家受了委屈还是会哭，心里觉得特别心疼，后悔起听了她爸姜远鹏的主意，把她放到这乡下来避风头，说是等时局稳定。若不是这次女儿写了信回去哭诉，他们也许还不会想办法过来探亲。
“乖宝，乖囡囡，不哭啊，妈妈在这呢。”一边搂着哄一边还瞪了走上来的姜远鹏两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姜远鹏被妻子瞪了也不介意，他也后悔把女儿给送来下乡，那时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了就觉得这个主意好，能让女儿避避风头，以为送到亲戚下乡的地儿能帮忙照顾，钱财吃的寄够就不会有事，还能免得卷入风波。结果却看到女儿戴着小草帽烈日下干活，心里不是不难受。他就一个闺女，能不心疼麽。
“乖可可，不哭啊，爸爸给你带糖来了，在外贸商店买的夹心的软糖，你最爱吃了是不是。”姜远鹏低声哄着，半点父亲的严肃都没有。他们一家在国外生活那么久，对感情的表达比现在华国人外放许多，哪怕是有所收敛了，但是看在一干农村人眼里还是惊讶得不得了。
乖乖，哪家的父母跟孩子这样相处过？瞧他们那自然的样子这事还经常做。本来已经被他们时尚洋气打扮的村支书呆愣愣地看着几乎凑成一团的父母子女三人，心里感叹从国外回来的果然就是不一样，这言行举止就异于常人。
附近其他村民干活的村民也十分好奇八卦地直看着他们，嘴里各种议论纷纷，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似的。
而不远处的江寄余望着打扮得洋气精致的姜家父母，看了看自己，忽地深刻意识到他和姜可可之间的沟壑有多宽。
这种突然涌起的现实差距感让江寄余绷紧了脸，没有上前去。
而姜可可暂时没有想到江寄余，她还停留在跟父母见面的巨大喜悦之中，原先的记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父母有关的记忆他们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她还不没觉得奇怪，都没深想，现在亲眼看到跟后世自己父母□□分像的脸庞，真的有种彻底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
要是她早知道父母是这样的，她哪里还会怀疑是不是亲生问题，第一时间就写信回去撒娇了。
不过现在也不遑多让，姜可可哭够了，听到姜父拿糖哄她，立马娇气道，“哼，我才不要呢，这么久才来看我，你看我手都疼了。”
这样撒娇心里没有任何违和感，仿佛做过多遍一样自然。
姜远鹏也不觉得闺女得嗔怪有什么异样，闻言还赶紧去看她的手掌，果然是红的，立马道，“辛苦囡囡了，我们囡囡这么厉害都会干活了，来，跟你妈妈一旁去吃糖休息，爸爸帮你把活干了。”
说着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就往姜可可怀里塞，自己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撸起裤脚，拿起地上的锄头，要把这块地给锄了。
想等他们叙旧完再上前的村支书见状赶紧拦住了，他觉得让人穿着这样好的一身西装踩着皮鞋去干活实在是糟蹋了，糟蹋了衣服和鞋子。
“唉唉停下，这位姜同…姜先生。”先敬罗衫后敬人，村支书看到姜家父母就忍不住带上恭敬的态度，脸上露出自认为和善得体的笑，“姜先生，这活就不用你干了，你们远道而来，坐车辛苦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姜知青，你就先带你父母去歇息下，晌午来我家吃饭，不要客气啊，远到就是客。”
村支书如此好说话姜可可意外了下，不过姜家父母还是比较懂村支书的心思的，知道是想跟他们交好，也没看不起，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村支书能有这个头脑证明还是比较灵活的，跟这种人打交道有时候比死心眼的更舒心。
姜远鹏再次对村支书表示了感谢，“多谢你了老哥，喊我姜同志姜远鹏都成。不过这中午就不去叨扰你了，晚上再去叨扰，这住宿的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一下，希望老哥不要觉得我们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村支书被他这态度弄得心里很舒服，脸上笑容又热情了许多，“一点都不麻烦，住宿的事也别担心，家里床位有的是。那你们先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村支书很有眼见力地没有继续跟人寒暄攀交情，知道不急在一时，这姜远鹏也说了晚上还要去他家，那就是默认可以来往的意思，到时候再聊还来得及，别在这时耽搁人父母孩子团聚叙旧。
姜可可也跟着道谢，然后猛地想起了江寄余，对姜父姜母说，“等一下。”
说完不等姜父姜母问话，转身往江寄余那儿跑过去。
“江寄余，我爸妈来了，你跟我去见他们吧。”姜可可一下子跑到江寄余面前，气都没喘匀就道，小脸蛋尽是笑容。
江寄余见姜可可过来心里还是高兴了一下，原本他以为姜可可就要这样跟父母走，忘记他或者不想把他介绍给父母的，当时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和堵塞，现在她过来喊他了，他高兴是有，但是紧张更多。
虽然早从外祖父母那儿知道姜家父母跟他父母感情很好，小时候对他也好，但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回忆有些久远，加上现在两家境遇不同，他如果只是以晚辈身份去见父辈故交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他的心性在这几年也算磨得平稳，不在乎对方态度是否会改变，毕竟那些年各种翻脸嘴脸都看见过。
然而他还是姜可可的对象，要见的是姜可可的父母亲，是能决定他能不能跟姜可可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态度自然是慎重又紧张的，他喜欢姜可可，哪怕知道双方差距如此之大也不想放弃，想一辈子和姜可可在一块，落在同个户口上的，这初次见岳父岳母，没有任何准备他确实气虚。
不过事到临头也不能缩手缩脚，尤其是对着姜可可期待的小模样，江寄余更说不出不去的话。
强压紧张气虚一脸淡定地放下锄头，拍拍身上的泥土，这才跟着姜可可往前走。
走到姜家父母身边，姜可可立马给介绍，“爸爸妈妈，这是江寄余，就是江伯父的儿子，也是……”
‘我对象’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姜父姜远鹏就一脸激动的打断姜可可，“是俊俊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好小子！”姜父一巴掌拍在江寄余身上，把江寄余准备好的腹稿也给打散了。
俊俊？江寄余感觉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么多年都没人叫他这个小名，乍一听见，尤其是对象还在，总觉得一种诡异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看了眼姜可可，果然姜可可眼里出现了惊讶表情，“俊俊？”
“是啊，小时候他爸给他娶的小名。”姜远鹏丝毫没有发现姜可可跟江寄余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突然见到老朋友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难免有些感概和激动，不过很明显眼下这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想让他请下假，一起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村支书自然没意见，爽快地让他请假走了。
一行四人请了假先到村委那儿去把行礼拿了，姜家父母是在镇上遇到隔壁生产队的牛车，雇了他拉他们走一趟的，除了拿给姜可可那袋糖果，其他的行礼都放在村委会那边，不然不方便拿着。
村委会那儿生产队队长正帮着看行礼，他是比较老实正直的人，村支书才让他看着，若是只是妇女主任，怕是动手翻人东西，得罪人就不好了。
不过拿了行礼邱娟仪还很懂人情世故地给村委的人发了饼干糖果什么的，又简单说了几句话，这才一家子往姜可可的宿舍走。
女知青宿舍的衣服都是晾在后院那块去，所以姜父和江寄余也进了院子，不过没进去姜可可住的房间，毕竟是跟其他女知青合住，不方便，只是简单在门口看了几眼，等她们放好东西才出来，他就跟江寄余在院子里聊天。
大老爷们还是比较有话聊的，加上江寄余将姜父视作未来岳父，再愣头青都知道要讨好，自然不会冷了气氛。
一开始主要是聊了在塘边村这边的劳作情况，等姜父觉得差不多热了场子拉近距离了，就问江寄余这些年的事，他父母人去了哪里，当初是怎么出事的。当初在国外就偶有听闻国内不太平，不敢给国内亲人朋友添麻烦，断了联系，但是心里还是十分挂念国内这边，不然也不会在领域内做出成绩国家邀请就匆匆回来，回来后发现局势不够明朗没敢大张旗鼓找人，现在都没联系上当初的好友，还是女儿写信回来才知道原来好友的儿子到了这边。
江寄余没有隐瞒将他知道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现在也不知道是到了哪个地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怎么也打听不到。”他没敢说怕是人没了，毕竟那些年死的人不算少，但是心里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还抱着一丝希望。就跟他外祖父母一样，都宁愿相信他们的儿子闺女女婿都还在，只是一时间联系不上而已。
姜远鹏肃着脸也没说什么，拍拍江寄余的肩，“会联系上的。”
而这一边邱娟仪帮姜可可把东西规整好，地方狭窄又简陋，真的是一边整理一边心疼，她家可可哪里吃过这么多苦呢，真是不该让她来下乡的，“妈妈给你在外贸商店买了两身衣裳，很好看，换一下吧。”
一条是红格子衬裙，一条是粉色的花边连衣裙，很少女风，她还买了两双鞋，一双红色皮鞋，一双露脚趾的凉鞋，也是粉色的，特意搭着买的。甚至还有很梦幻的草帽，让姜可可开了眼，乍一以为自己又穿越了，要知道在这小山村看得最多的就是蓝黑灰，她自己有小裙子都不经常穿，而是穿很有年代特色的的确良，比较土气的布拉吉，现在看到妈妈拿出这样漂亮‘超时代’Fashion的东西，她都要以为妈妈才是穿过来的呢。
不过从越发清晰的记忆里得知其实他们的日常装束差不多就是这样，在国外的时候甚至更潮流，只是回来后收敛了许多。
“妈妈，你不是说不能穿的太艳麽？”
“没事，这山高地远的不怕，而且局势差不多都快明朗了，没关系的。喜欢哪一件，快换上妈妈看看。”邱娟仪可不想看着乖女儿在穿的这么灰扑扑的。
又探出脑袋去喊姜远鹏烧水来，给擦洗一下，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才行。
姜远鹏闻言立马应了，不过这土灶还真不咋会使用，还是江寄余懂眼色要讨好岳父岳母，殷勤地一手包办了。
姜可可最后选了粉色的比较仙气的小裙子穿，比起原身喜欢的红色她更爱这个小粉色，粉粉嫩嫩，超少女心。
邱娟仪也不意外，“好，现在是喜欢粉色啦？那红色等喜欢了再穿。”闺女从小就是一会儿最喜欢粉色一会儿最喜欢红色，邱娟仪都不奇怪，每次都是两种都买。
姜可可心里闪过一股异样，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没想明白那不对劲是啥，邱娟仪又跟她说别的事，姜可可便没有把这突然涌起的异样情绪放在身上，抛诸脑后去了。
第70章 露底
擦净身子又换上新衣服新鞋子，再编上一股鱼骨辫, 额前留着两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 有种漫不经心的凌乱美, 这身打扮十分适合她, 跟个小仙女似的, 出去的时候江寄余眼睛都看直了。
觉察到江寄余的视线姜可可娇娇一笑, 带着点儿羞，更加迷人。
江寄余觉得自己心脏又砰砰砰快速跳起来, 跟生病一样, 想挪开视线又舍不得, 他对象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姜远鹏没发现江寄余的异样, 只是觉得自己闺女哪哪都好看，这一换洗，一下子从个戴着草帽干着农活的小可怜变成仙女似的小可爱了。
邱娟仪倒是注意到了江寄余的眼神，不过没太在意, 已经她看过太多小伙子看她家可可的眼神都这样, 以前在国外参加舞会的时候不说是全场最漂亮的，但是绝对是亮眼不缺小伙子喜欢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瞥了眼就没去管, 让姜远鹏去把那袋子东西拎上去看老莫夫妇。
他们到的时候，老莫夫妇正在给菜沤肥, 那肥都是农家粪, 这些年他们的农活几乎都是这些, 刚开始还不习惯, 后来做多了就习惯，塘边村的村支书和队长也不会像有些生产队那样故意对牛棚坏分子多坏，只有一开始风头紧的时候严厉了点，此后除了干活脏累些，基本也不会进行别的折磨。
在江寄余下乡前他们就很熟练干这些了，关系曝光之后也没要江寄余来帮忙，除了太重太累不方便的，一般都自己干，江寄余自己还得挣工分，他挣的工分多，到时候粮食也能多分点。
然而姜家父母看到老莫夫妇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头发白了大半在那干活，心里的酸涩是止不住的，邱娟仪甚至眼里有了泪，早年读大学的时候她还被赵婆婆教过，是知当时她是个多么优雅的妇人，现在看到这样，那种物是人非的心痛是无法控制的。
“赵姨，莫叔！”
老莫夫妇闻声抬头，眯着眼认了下，认出来人之后，心里的激动是不言而喻的，“远鹏，娟仪，是你们吗？你们来了！”
忙不迭地丢下手里的农具，就要往这边过来，姜远鹏和邱娟仪见状赶紧放下袋子迎上去，一人搀扶一个，宛如乳燕归巢。
这个年代的人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因为江寄余父母的关系跟老莫夫妇很是亲近，乍一见面，哪能不激动。
四个人抱着几乎是又哭又笑，其他干活的牛棚坏分子见状眼里隐隐闪过羡慕，先是外孙子，后来又是两位打扮如此洋气的侄子辈的人来探望，莫老头和赵老太还真是幸福啊，不像他们，这么多年一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虽说当初理解他们为了平安而跟他们写断绝关系书，但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确实是很让人心寒。
叹了口气，这事羡慕不来，还是干活吧，看他们有人来探望也多少是个安慰和希望，也许哪天他们也能等来呢。
江寄余让他们回去聊，他去把剩下的活给干了，他的活可以推，但是老莫夫妇这边的还是得干完，不然容易被人说嘴。
姜可可见状有点想留下来，不过江寄余给她使眼色，让她陪着他们就好，穿着跟小仙女似的呢，还是美美的吧。
老莫夫妇跟姜家父母更有话题聊，毕竟比起姜可可，姜家夫妇跟他们相处过的时间更多，他们也懂得更多。
姜可可刚开始还说上几句话，后来就把空间留给四位长辈，自己去找江寄余去了。
“你怎么跑来了，站远点，小心熏到你。”江寄余见姜可可跑来赶紧道。
姜可可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和鞋子，还是听话站开了点，不过也是站在菜园边，“他们在说话，我就想见你呗。”
一句话说的好像给江寄余心里喂了蜜，光天化日呢，还是这么不矜持。
“那站着等会儿我，很快就弄好。”江寄余干活越发利索，一一给菜沤了肥，又去水坑里把桶洗干净，农具放回远处，这才带着姜可可回去村大食堂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