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你姥姥的村子,你姥姥那时候父母还在,人能干又勤快,家底要厚一点儿,又还只有姥姥一个孩子,也疼宠了些,平时身上都能带着零嘴儿,你姥姥说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咋想的,大约是觉得你姥爷瘦瘦的跟猴子似的,眼睛又很漂亮,就把零嘴儿给你姥爷了。
那是小半块儿酥糖,品质不怎么好的那种,但是却把你姥爷给留下来了,他不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乞讨了,而是在村子里的破庙住了下来,每天去山上抓些野菜掏些鸟蛋,就这么将就过活。村里老村长观察一阵子发现他没偷鸡摸狗行为,也就给留下来上了户口,划了小半块地给他建栋茅草房,算是安家落户下来。不过没有田地分,那时候大部分地还在地主手上,你姥爷就学做陷阱抓野物或是给人干活做小工,勉勉强强也能养活自己。
而那时候你姥姥年龄不大,却长得白嫩好看,你姥姥她娘心灵手巧每天梳洗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扎着两个可爱小发髻,没事儿就喜欢采采小花什么的,跟村里同龄孩子却玩得不太来。你姥爷的屋子靠着山,每次你姥姥跑到他附近那山窝下摘摘花他都能看见。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也没交流,主要是你姥姥没发现你姥爷,你姥爷又不出现,直到后来有一次一条蛇从你姥姥身后钻出来,你姥爷急了冲过去,这才有了第一次交流。
其实你姥爷当时也是急过头了,那是条菜花蛇,而且虽然你姥姥白白净净跟村里姑娘都不一样,但也是不怕蛇的,看到你姥爷抓到蛇还有点儿羡慕,觉得有好多好多肉可以吃啊。你姥姥家里是吃肉,但也不经常,这条菜花蛇又非常肥,一看就知道肉多,真觉得你姥爷很幸运。
那时候你姥姥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姥爷就是那个她给了半块酥糖的‘猴子精’,当时你姥爷是沿途乞讨的,身上脸上多脏兮兮的,现在安家落户下来后,比较宽裕的老村长也是心善给了他一身破旧点的衣裳,你姥爷后来去镇上帮人干活也得了一套好点儿的衣裳,勤快洗,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跟当初小乞儿的模样大不相同。
还是你姥爷请你姥姥一起吃菜花蛇肉,说是当初半块酥糖的报答,你姥姥才猛然想起来,嘴快地说‘你就是那个猴子精啊’,说完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夸他眼睛好看。那时候你姥姥真有点儿缺心眼。
不过你姥爷没介意,菜花蛇肉更是大方地分你姥姥一大半,让你姥姥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以为他是看在那半块酥糖的份上,很爱吃糖,于是日后自己有了糖果都要给你姥爷分一半。你姥爷掏到鸟蛋烧了也分给你姥姥,一来一往,谁也说不清谁还欠谁了,就这么糊糊涂涂地又很和谐地相处下去了。
但是好景不长,你姥姥她娘怀孩子的时候难产没了,你姥姥她爹一开始还很伤心,后来也是在你姥姥爷奶的拾掇牵线下娶了另一个媳妇。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姥姥没那个福气遇到个好后娘,哪怕爹一开始还是疼爱孩子的,但是新的娃娃出生,还是男娃子,久而久之人心就会偏,你姥姥的日子也没从前那么好过。
干活要干得多,吃饭却吃的少吃的不好了,连零嘴都没,唯一该庆幸是那后娘还要点脸皮,没有打骂,说让女娃子干活也是为了日后找门好人家,村里人谁人也不能说不是,大家的闺女都是要干活,干活越好的越容易说到婆家。
要是只是这样那也还好,结果养大了见你姥姥生得好看,那后娘竟想把你姥姥送到镇上地主家给做小妾,那地主的年纪当你姥姥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偏偏你姥姥他爹那时候都被后娘管的老老实实了,也没反对。那个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像建国后能去找妇联举报什么的,你姥姥婚事只能由父母作主。
你姥姥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心都碎了,差点要投河了,也确实去投河了,没成功,被你姥爷拦住了,你姥爷问她乐不乐意跟他走,他带她离开这里。
你姥爷那时候已经是身高体壮的男子汉了,也是十里八乡的打猎好能手,猎物杀多了身上气势也比较能唬人,你姥姥脑袋一热,点点头,回去偷偷收拾了点东西,跟你姥爷连夜就跑了。
这一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那个年代私奔可是大事,被抓到了都只有浸猪笼的份,哪里敢回去啊,等到后面时局混乱起来了,也不想回去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安家,因为那个时候你姥姥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你姨妈。
你姥爷不算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但是在那个乱世,却护住了你姥姥护住了孩子,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也把你姥姥当妹妹又当媳妇一样宠,从没做过半点让她伤心的事,小时候我跟你姨妈睡觉时还常常偷听到他们俩在说肉麻话呢。”说到这邱娟仪似乎是想起那个年月了,脸上忍不住多了几丝怀念和笑容,其实她没告诉姜可可的是,不仅是听到他们说肉麻话,还看见他们亲嘴儿,那个时候似乎好奇心旺盛,两个小姑娘骗了父母睡觉,却没有真睡着。
而她爹娘也确实是恩爱,经常会拥抱亲嘴,小时候以为她们不懂没记忆,等她们长大一点儿就偷偷背着她们,以为能骗过去,但是甜蜜的事哪里能瞒得住人呢。
不过她娘身体不太好,后来大约觉得自己陪不了孩子多久,等她们姐妹长大些就给她们说说父母的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知道父母是相爱的,而她们也是父母期待中出生的孩子。私奔跑出来以后,见的人多了遇到的事多了,思维视野也得到了新的开拓,知道女孩子在这世道不容易,就想多跟她们说说一些事,这样以后她不在,她们遇到生活中一些事不知道怎么办,再想想她从前说过的话,没准能有出路。
后来也有把她们给送去学校,多念点书,也能多长点见识。可惜邱娟淑不爱读书也没似乎没那个头脑,在校园里遇到了林成业,两人谈对象去了,是自由恋爱。那个时候可可她姥姥人也没了,剩下姥爷,见林成业家世清白人也还可以,便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而邱娟仪是喜欢念书的,她也是在校园里遇到姜远鹏,不过两人都是学习厉害那种,没有因为谈对象就耽搁学业。她也想让念出个成绩来,好让她爹骄傲,好让周围说她爹娘‘绝户头’疼宠两个女儿是傻瓜的人闭嘴。
却没想到她爹对她娘感情那么深,考核过了姜远鹏,把她也给嫁出去后,连可可的出世都没等到就重病撒手人寰了。
邱娟仪甚至在想,大概要不是还有她们这两个女儿,而她们又是她娘生的,她爹大概在她娘没有的时候也跟着去吧。
她爹几乎不记得以前,与孤儿无异,对他而言,有她娘的地方才是家。而女儿们长大后,会有自己的家,他的任务在那时就算完成了,没有半点辜负她娘。
或许是受她爹娘影响,所以邱娟仪后来哪怕只有可可一个闺女,也没说怕‘绝户头’,照样疼宠她。
而姜远鹏则是因为从小接受西式教育,他家境比较好,从小接受的是新式思想新潮教育,本人也是高知识文化份子,更是真心喜欢邱娟仪,不介意生儿生女,有了一个女儿后也没想生第二个,一方面是怕邱娟仪伤了身体,另一方面也是两人都比较忙于研究,一个孩子都不太照顾得过来,生而不养不教,那还不如不生,所以就宠着一个闺女。
姜可可听完这些事真的是超级感动,放在后世,姥爷跟姥姥这故事都能写成小说了,怎么能这么浪漫呢,简直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典型啊,不过另一方面也是比较心疼姥爷的,如果太爱一个人却早早失去不能厮守,那种感觉估计是简单‘心痛’二字无法形容。
“要是姥爷跟姥姥还活着就好了。”那她一定好好孝顺他们!
邱娟仪笑,笑容中又有淡淡的伤感,是啊,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睡吧,明天早起去踏青野餐拍照,这次走了估计以后很久不能回来了。”她带了相机,刚好留几张照做个纪念,怎么说都在这儿生活了快一年了。
姜可可点头说好,揽住邱娟仪的腰钻进她怀里抱着她睡,“下次妈妈再给我讲姥爷和姥姥的事,我还想听。”
“好,你快睡。”
“那妈妈晚安。”
“晚安。”
而这个时候的姜可可没想到,虽然姥姥跟姥爷不在了,但是竟然那么巧地能遇到姥爷的亲人。
第89章 认亲
三月十一号姜可可一家跟江寄余他们正式离开了塘边村生产队, 踏上回城的火车票,这一次,总算是整整齐齐的,没有落下老莫夫妇。
老莫夫妇的平反回城在塘边村生产队引起过一阵风波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住在牛棚的坏分子,也能有朝一日说回去就回去。不过想想也是, 当初他们这些社会地位比较高的教授什么的,还不是说下放就下放。
但是不管怎样,老莫夫妇的平反让塘边村生产队乃至附近牛棚的‘坏分子’们都看到了希望,也让当地人对牛棚‘坏分子’的印象发生翻天覆地改变,在这远离政治中心的山旮旯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在想是不是上面又要变天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式的文件没公布之前,谁也不知道情况是个怎么样,不过更多人还是小心谨慎起来,稍微大胆点的给牛棚的坏分子换了轻松点的活, 也有谨慎的静观其变,一切尚未明朗,但有什么正在酝酿。
这一切暂且跟回城的姜可可他们无关。
不过火车发车前却发生一件意外。姜可可他们坐的是卧铺车厢,买的是连票,中途到M省得转车才能直达B市。发车前大家都待在车厢座位上, 结果忽然闯进来一个拎着大布袋胸前背着孩子的女人, 梳着刘胡兰的头, 脸上有些惊慌。
“同志,外面有人在追我,你们谁能帮我的忙拦一下吗?”刘胡兰头女人也不知道出自什么心理,跑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说道,视线一转对姜可可,脸上那瞬大概有些惊喜的神情?语气带着恳求,“这位同志,那天高考我们在同个考场你还记得吗?外面就是我当时说的妞妞他爹他们,他们不想我跟妞妞走,正跑来拦着我你帮帮我成不成?”
她的语气非常急速,噼里啪啦就把话砸下来了。
姜可可第一个念头是‘是她啊’,第二个念头是她咋找她帮忙?难不成她觉得自己有能力能打坏人?顺着刘胡兰头女人的视线看过去,姜可可恍然大悟,原来主要目的是求江寄余帮忙,当时高考她俩同在考场,江寄余不落地接送她,大概是知道他们关系,这才求她。
短短时间内就能够有这反应姜可可还是很佩服她的,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外头就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过来。
“娘,在那呢!”不知是谁喊了声,忽地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往姜可可他们这节车厢来了,闯进来了大约有七八个高大的青壮年和一个老大娘。
那老大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显然是一群人中作主的,见到刘胡兰头的女人眼里就露出凶光,快走两步上来就要拽刘胡兰头女人,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贱蹄子可让我好找,快跟老娘回去,嫁到我们家还想跑!”
刘胡兰头女人慌忙一闪,还用力推了那老大娘一把,那老大娘‘唉哟’往后倒,还是后头的壮小伙赶紧扶了一把,这才没倒下去。
但就是这行为在原本就生气的老大娘那儿无疑是火上浇油,当下对刘胡兰头女人就是破口几句难听的脏话,还让她儿子堂侄子啥的上前去拽住她,别给她跑了,她要好好收拾她一下。
刘胡兰头女人见状不妙就要跑,没跑赢青壮的男人,事实上她也知道跑不过,要是跑得过就不会跟别人求救,眼下立马就被抓住了,那拽她一只手的男人没等她老娘动手上前就要甩她一耳光,刘胡兰头胸前绑着的妞妞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是看不过眼,离得比较近的江寄余还是率先一步掐住了那男人扬起的手腕。
“你个鳖孙子别多管闲事,老子管教自家媳妇用不了你管!”男人一见是个瘦瘦白白的小白脸,当即骂骂咧咧没带怕的。
刚捂白了一点的江寄余若是看不出他眼里的鄙视就奇怪了,也没多说,掐着他的手用了力,直接用事实告诉那男人他是不是没用的小白脸白斩鸡。
男人被掐的连连喊疼,赶紧让其他人帮忙,江寄余把男人往他那群亲戚那里用力一摔,语气冷冷,“这可是卧铺车厢,你们要撒野也得想想是不是你们的地盘,打了人能不能安然无恙!”
一句话就叫人停了手面面相觑,确实,这一看才发现这个车厢里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崭新又好看的,半个补丁都没不说,就是镇上干部也看不见几个能穿成这样的,又是西装又是裙子,还是卧铺车厢,没有点钱和行政级别都坐不了。
他们可都是平头老百姓,在村里宗族关系盘根错节惹点事还能简单摆平,在这谁给他们面子。
“大伯娘,这怎么办?”他们可都是大伯娘喊过来帮忙的,遇到事,那自然也是问这彪悍的大伯娘/婶子啥的。
那老大娘也是个在窝里横的,被江寄余这么一点醒想发的火都发不出来,不过要这么罢休那也不可能呢,双手叉腰故意理智气壮,“我这是带我儿媳妇回去呢,你们城里人也不能管。”
“谁是你儿媳妇,几个月前你都把我们娘俩轰出门了离婚了,还算哪门子媳妇!”刘胡兰头女人一边拍着怀里孩子安抚一边大声反驳老大娘的话,若不是他们人多势众,她哪怕是拼,也要把这个歹毒的老婆子和出轨的前夫给揍一遍的。
“谁离婚了?你就是考上大学想抛下我回去呗,嫌弃我是泥腿子配不上你大学生身份!”被江寄余推过的那男人忽然改了前头的凶神恶煞,带了点委屈说道,好像真是被媳妇抛弃一样。
老大娘一听这话当即明白过来,嗓子眼的脏话都给吞回去,反而哭起惨来,“可不是吗?这儿媳妇就是嫌弃我儿子泥腿子,考上大学看不起他,想偷跑,要不是我们发现及时,就给她跑回去了,以后都不知往哪找!”
“你放屁!”女人大概是被这不要脸的话气到了,“明明就是当初你们嫌弃我只生了个闺女,又见我迟迟怀不上二娃,竟然偷偷在外面找别的女人,被我发现了就赶我出门,让我带着孩子在知青宿舍住,后来又怕那女人怀不上,做两手准备,不肯让我高考,我好不容易跑去高考,高考回来后发现那女人怀上了,你们也就不管我了,欢天喜地娶了新的迎进门,结果三个月不到那女人流了产,背地里检查才知道是个易滑胎的体质,很难抱住孩子,你们才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不想让我跑,说什么我背叛,这话你们也说得出口!”
一番话说的是群情激愤,好几次那老大娘和男人都想让她住嘴阻拦,但是有江寄余挡在身上,女人自己又豁出去不要面子都翻出来讲,倒是把事情都给说清楚了。
“也是我眼瞎你们会演戏,才教我当初信了你们的鬼话嫁到你们家,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今天想让我回去是不可能,我就坐在这儿,火车开了带我回家去,你们有本事跟我回家,看看回到我家,我爹我兄弟他们绕的过你!”刘胡兰头女人说罢一把在姜可可旁边的床铺坐下,一副你奈我何我豁出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