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会儿跟车跑,一会儿跳上车,喜欢到处钻,是容易有味道,不是它自己想弄脏的。”穆子安为它辩解,他对旺财可是喜欢得紧,经常带它跑回村里。
“旺旺……”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穆子安的话,旺财对着他疯狂摇起了尾巴。
穆子期失笑,见堂弟态度自然,敢反驳自己的话,心里倒是颇为高兴。
晚上,穆子清、穆子安和穆圆圆在二楼商量承包山林的事。
穆子期见他们说得投入,想了想,就下楼去找老叶氏。
明亮的烛光下,老叶氏正拿着一张故事报看得津津有味。
“奶奶,你方才为何说要把店铺记在我名下?我们都是一家人,弟弟妹妹们还小,以后用钱多的是。”穆子期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问了起来。
不提读书的费用,只是弟弟妹妹们长大以后的嫁娶,就是一大笔费用。
无论怎么看,这笔钱都是公中要出的。
老叶氏听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报纸,柔声道:“大郎,你可能还不懂,如今你们兄妹间的感情非常好,不过这不是一成不变,等到你以后娶妻生子,你会发现,自己的小家最重要。慢慢的,兄弟姐妹就变成亲戚。你也见过了,村里有些人为一棵树、为三瓜两枣就打得头破血流,他们也曾经是感情很好的亲兄弟。”
穆子期嘴巴动了动,想到他看过的例子,想说弟弟妹妹们一定不会这样,不过到底没有出声。
谁能保证大家以后一定不变?
他想到了前世,父母还在世时,亲戚都是和蔼可亲的。等父母意外去世,面对家里的房子和赔偿款,连祖父母都想叫他让出来,打他主意的也是关系最亲密的叔伯们。
“该分清的自然要分清,一开始就定下规矩,以后就好办多了。”老叶氏站起来,粗糙的手掌慢慢摩挲穆子期的脑袋,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父亲八岁回到我身边,我尽心供他读书,连我的嫁妆都填进去一部分。可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他最看重的还是章姨娘那边,连你也怨上了。只能说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所以我才想着事先说清楚,大郎,奶奶不想你养成习惯付出的性子,那样活得太累太辛苦,我不想你受委屈。”老叶氏对自己的偏心毫不掩饰。
对于这一点,她一直表现得比较明显,所幸穆子清和穆圆圆从小就看习惯了。
穆子期默然。
“这件事暂且不说。奶奶,如今家里的银钱比以前宽裕些,你就不要去干那么多活了,包饺子之类的不用上手,只盘账就行。”过一会儿,穆子期才开口说话。
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以前没有底气,现在房子和铺子都有了,自然不想让老人家太辛苦。
见老叶氏似乎想反驳,穆子期又立即说道,“我不管,我就是不想你辛苦干活。奶奶,我还想你以后帮我带孙子呢,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还有,晚上不要看报纸看得太晚,对眼睛不好,这可是你常对我说的。”说着还让老叶氏坐下,自己走在她身后,给她按摩肩膀。
老叶氏在老家时有丫鬟婆子伺候,逃荒出来六年,他们的经济状况终于不那么窘迫了,穆子期颇为满足。
下一步,当然是做好高考准备,争取再进一步,让奖学金多多益善。
“好好好……奶奶一定保重身体。”老叶氏一想到穆子期未来的孩子,立马笑开了花。
见她答应,穆子期就放心了。老叶氏不是普通的乡下老太太,她以前就很懂得养生,不是那种拼命干活不顾身体的人。
两人又说起其他事,包括刘延萱和花理半个月前已经订亲,准备明年成亲的事。
“萱丫头说成亲后会继续在店里干活,花主事已经同意了。”老叶氏一边享受穆子期的按摩,一边说道,“算算时间,到上个月为止,陈香去当兵已经满两年,可他不能回来。前几天瑞珠收到信就哭了一场,唉,不容易啊,幸亏有个孩子在,要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穆子期点点头,陈香不能回来,看来真的要打仗了,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哎,如果是近期打仗的话,也不知道高考能不能如期举行,会不会受到影响。
穆子期的担忧一直持续着,可即便气氛再紧张,市面上的物价有所上涨,高考最终如期而至,而战争也没有发生。
这段时间大家都过得很是煎熬,学习压力的增大,家人的期盼,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对光明前程的渴望,加上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这些都深刻影响到他们这一届即将参加高考的考生。
对此,拿到保送协议的穆子期四人时常被同学们的羡慕妒忌恨包围着。不知为何,孟明苇和崔世松同样有了保送的资格后,他们依然决定参加高考。
穆子期对此很是淡定,但对于学习却丝毫不敢放松,除了学习和必要的身体锻炼,其他时间都花在读书上。
四月末回过一次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了,反倒是老叶氏来看过他几次。
最终,在严日初时不时的狂躁中,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在七月份最为炎热的天气中,穆子期度过了迄今为止最为漫长的五天,总算考完十门功课。
考完最后一科时,金乌西坠,穆子期等人脚步漂浮地走出考场,好不容易回到寝室,把自己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庭院里大声喊道,“终于考完了,老子要去喝酒,一醉方休。我已经在望远楼定好位置,大家去不去?不久我们将各奔东西,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团聚了!”
“当然要去!”穆子期回应一声。
这个提议太诱人了,本来还无精打采、筋疲力尽的同学们立马打起精神,从床上滚下来,纷纷相约在一起,准备出门。
陶靳依然财大气粗,校门口一溜的马车都是他出钱租来的。
上了马车后,穆子期准备闭目养神,迎接不久后的酒精考验。
“子期,我想跟你说件事。”季无病坐在他身边,见车厢内吵杂得很,就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准备和傅姑娘定亲了,孟明苇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风声,待会人多嘴杂,又喝酒,我怕他乱来,你记得帮我注意一下。”
第115章 借酒消愁
“真的准备定下来了?”穆子期调侃道, “我还以为你们会拖很久呢。”在大家争分夺秒学习的时候, 有一个人每天下学后都会消失不见, 时间愈久,他能憋住不问, 严日初可受不了。
记得当初一追问, 季无病就期期艾艾地说出他的行踪,满脸羞涩。
穆子期和严日初顿时了然,更何况好友见到傅和修时,那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已经够令人生疑。
季无病脸一热, 白皙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窘迫, 低声应答:“嗯,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了解, 我觉得傅姑娘很好,我们很适合在一起共度此生。”
穆子期故意颤抖一下, 摸了摸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笑道:“那你为何还叫她傅姑娘?”恋人之前不是都叫昵称的吗?
季无病笑而不语。
好吧, 他这种几十年的单身汪是无法理解这种情趣的。
穆子期没有强求他的答案, 只叹道:“恭喜你了,傅姑娘有才有貌,你们两家又是世交,以后有什么矛盾都容易沟通, 真是天生一对。”
至于当初他对傅安璇那点隐秘的好感, 在季无病的异常出现时, 犹如空中楼阁, 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早已消匿不见。
季无病喜滋滋地听着,点着脑袋,眼睛亮得惊人。
“什么天生一对?”和旁人讲完话,刚转过身来的严日初轻声问了起来。
“和你不相干的事。”穆子期白了他一眼,见车厢里的其他人也看过来了,就转移话题,“望远楼哪一道菜最好吃?我之前从未去吃过,主要是离我们这里太远了。”
嗯,过年的时候,他听堂哥穆子贤说过,他已经跳槽到望远楼,这间酒楼的档次比他以前工作的酒楼高,菜品丰富,味道鲜美,生意极好。当然,价格更高。
“我跟叔叔和婶婶去过一趟,那里最出名的就是胭脂鹅脯,我吃了后觉得回味无穷,人家只吃鹅的胸脯,颜色是鲜嫩的红色,称得上是肉嫩而丰。”一说到吃食,严日初立刻打起精神,叹道,“唉,可惜上次忘记问别人怎么做的,不知道难不难?”
“酒楼的招牌菜,你也只能问个大概,问了也做不出同样的味道。”季无病接口道。
“我就问问而已,只要做得比家里的好吃就成。”严日初毫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还有一道糕点也非常好吃,叫做藕粉桂花糖糕。你们先别急着反驳,这道糕点和我们往常在美食节买的味道根本不一样,人家的味道才是最正宗的,那才叫真正的色如红玉。”他最喜欢吃甜品了。
“这道甜品现在能吃吗?我记得《本草纲目拾遗》里有记载,食材用的是冬天的莲藕。”穆子期立即追问。
他这么一问,严日初也有点不确定了,他挠挠脑袋,说道:“应该有吧?这么大的酒楼,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冰窖?”
“我忘记是在哪里看到过这道糕点的饮食谱,上面说用老藕做成的粉,适合产后、病后、衰老的人食用。”对面坐着的张铭突然问道,“日初,你这么喜欢吃藕粉,是属于哪一种人?”
这话一出,车厢里顿时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有着特意表露出来的不怀好意。
严日初脸皮厚得很,也跟着笑起来。
“阿初这段日子学习辛苦,整个人瘦了两圈,相当于病了,我看藕粉桂花糖糕倒是挺适合他吃的。”穆子期为他辩解。
的确,从他认识严日初到现在,这么多年了,现在是他最苗条的时候,体型和常人差不多,称不上胖了。
“你这样一说,那咱们大家都适合吃。”季无病摸摸裤腰带,他也瘦了。
在场的人心有戚戚焉,为了这一次高考,哪一个不拼尽全力呢?就算家里时常送来补品,可大家的身形多多少少依然会消减一些。
“不说这个了,考得如何已经注定,接下来是好好放松的美妙时刻。”严日初拍了一下手掌,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一想也对,于是大家很快就美食这一话题聊起来,让想对答案的人偃旗息鼓。
马车到达望远楼后,车里的众人赶紧整整衣冠,一班三十个人,浩浩荡荡地进入酒楼,引得其他客人频频注目。
上到预留的包厢,大家一个不落地坐满三桌。上菜后,刚开始还只是吃饭聊天,结果等酒一开封,大家碰了几杯酒,就有人借着醉意或勾肩搭背或直抒胸臆或鬼哭狼嚎,状态各异。
穆子期怕今晚有情况,担心孟明苇撒泼或是做些小动作,不敢喝醉,就没有饮白酒。
“穆兄,真的不喝?”陶靳过来拼酒时,劝说道,“难得有这么疯狂的好机会,不喝太可惜了。就算今晚喝醉了,学堂也不会管,咱们是光明正大地喝。”
穆子期摇摇头,找了个借口:“今天脑袋有点疼,不敢喝醉,怕出事。”
他喝的是度数很低的青梅酒,青梅有生津开胃的作用,用热水兑了一杯青梅酒,适合这个潮湿闷热的晚上。最重要的是,不容易喝醉。
陶靳见状,自然不好劝酒,只能遗憾地说道:“看来很难见到你酒后的醉态了,哈哈,认识两年,你一向冷静自持,我竟然没有见过你失态的样子。这次高考我自觉考不上大学,必须要复读了。你不同,前程已定,来,我先祝你将来步步高升,到时可不能忘记我这个老同学呀。”
后面几句话没有调笑,只有一片真情实感。
穆子期认真地倾听,点头道:“学习成绩好不代表一切,也不意味着未来前程比其他人好。陶兄,你交友广阔,人缘好性格好,为人处事大方,家中豪富,以后说不上谁的前程更好,到时说不定是我去登你的门呢。”
他冷眼旁观,陶靳虽然钱多大方,但是对方可不是那种钱多人傻的类型,这位同窗胸有丘壑,交的人自个儿心中有数,不是乱撒钱。
“再者,成绩未出,你现在说复读的事太早了。”穆子期又道。
“借你吉言。”陶靳露出笑容,忍不住说道,“其实我对读书根本没有多大的兴趣,我更喜欢做生意,喜欢赚钱。哈哈,能考上高中我已经尽力了,是当初家里请了好多个老师单独辅导,我才能考上的。
当时我们一家都十分高兴,就想着在高中多认识一些同学,比如像你这样的。不要怪我说话直,当时我的想法是,以后你们在哪个地方做官,合适的话我就去投钱办作坊,这样的话,你有政绩我能赚钱,对大家都好,反正我们又不会触犯法律,不是作奸犯科。”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结果上了高中后,我家人竟然对我抱有不切合实际的期盼,觉得我努力一下就能考上大学。明州高中一年只有十多个人考上,我的成绩都快是倒数了,怎么可能考上?唉,我现在最怕回家。”
穆子期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原来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事实上,平日里的陶靳学习很努力,可有些科目就是拖他后腿,比如格物、国文和诗词鉴赏。
穆子期曾经帮他讲解过题目,稍有了解。
“不说这些了,我算是看开了,无论我将来做什么,守住底线,卖力做就是了。”陶靳笑了笑,和穆子期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又道,“你随意,不用喝完。”
穆子期暗松一口气,心里竟然生起几分感激。不得不说,陶靳的人缘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饮了半杯,等陶靳走后,他一边应付来找他喝酒的同学,一边继续偷偷地注意着孟明苇的举动。
结果令他惊诧,相对于崔世松的放松,孟明苇竟然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其他人,不过如果有人找他来碰杯,他倒是来者不拒。
借酒消愁……穆子期猜测,尤其是孟明苇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季无病身上,更是加深他的这种想法。
看来他是打算放弃了,穆子期通过观察他的表情,作出如此判断。再看季无病,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刚开始还很矜持,吃菜不喝白酒,只喝果酒,不过拒绝的功夫不到家,没过多久就被灌进一杯。
季无病从来没有喝过酒,只吃过用料酒烹饪的菜肴,等穆子期再看他时,他已经酒力不支,醉倒伏在桌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