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店外的防护阵法上。
花弄影突然惨白着脸问了桑梓一句,“阿灵姑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桑梓一边把法器和阵旗掷进防护阵的阵眼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花弄影一句,“子时刚过。”
花弄影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恐惧的神色,“是庚寅日的子时么?”
桑梓拉动阵盘,把防护阵法的全部功能都激活完毕。这之后,她才回头看了花弄影一眼,“是的。”
花弄影哆嗦着嘴唇,慢慢地告诉桑梓,“每年的庚寅日,是妖修的人皮制成交货的日子,也是妖修们捕猎人族、准备新的人皮料子的日子。”
骆思凡一头雾水地看着花弄影,“你能说人话么?”
“人话就是,妖修们进城来杀人了。”桑梓毫不吝啬地把上品灵石倒进了防护阵法的补充点,顶住了街上正试图攻入食铺的成群妖修。
防护阵法之下,这些妖修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打破阵法外层,只得不甘心地暂时退向了别的地方。
骆思凡这才有心思继续问了一句,“这么大张旗鼓地在瑶光城里杀人,这群妖修不怕被人发现么?”
“被谁发现?”桑梓摇了摇头,“看守瑶光城的战修是妖,街上巡逻的修士是妖,修管会驻瑶光城分部里的管事也是妖。今晚死了多少人,明天就会新进同等数量的披了人皮的妖修。谁能发现?”
骆思凡听完以后,嘴里只剩下了一句话,“我要是死了,我就自爆金丹,坚决不让妖修们折腾我的皮。”
桑梓哭笑不得地看了骆思凡一眼,“哪儿有那么丧气,妖修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来多少妖修,我就能打死多少妖修。”
骆思凡怀疑地看了一眼桑梓的细胳膊细腿。
桑梓对着骆思凡微微地笑了一下。接着,她从乾坤袋的玉盒里抓出了好几把刻了符阵的灵豆。
灵豆穿过店铺的防护阵法,落在了店外的玉绳街上。
下一刻,这些灵豆见风即长,猛地蹿成了房子那么高的傀儡豆兵。
四百九十个傀儡豆兵站在玉绳街上,整齐划一地将视线投向了桑梓。
桑梓将神识分成了四百九十份,分别操控住了这些傀儡豆兵。
随后,傀儡豆兵们分成了两组,一组护卫在了食铺外围,另一组则在桑梓的操控之下,去瑶光城的其它地方救人去了。
桑梓这才笑眯眯地看了骆思凡一眼,“师姐,我说我能护住大家,没骗人吧?”
骆思凡哑口无言,半晌才感慨似地说了一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掌教要让你来带队了。不过小师妹,你可真能藏的,跟你一起过了六年,我愣是没发现你还藏了这么厉害的一手,服气!”
桑梓依旧笑眯眯的,“我娘说了,做人要低调的嘛。”
其实她不止藏了这一手,在苍吾待的那六年里,她可是学会了好几手呢。
不过就像她娘说的那样,做人要低调,没事儿不要瞎显摆,关键时刻这种东西才能一击奏效。
她娘说的都对,桑梓心里美滋滋地想到。
第97章
瑶光城主府中, 苏谨行坐立难安, 他时不时地就要望一眼玉绳街的方向。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苏谨行终于忍不住地站起了身。
施鸿煊立刻把他给拦了下来, “老苏,你干什么去?这会儿外面到处都是妖, 你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苏谨行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施鸿煊立刻开口打断了他, “我知道, 你心里记挂玉绳街上的那个姑娘。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姑娘再好,那也没有你的小命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苏谨行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为了骆思凡,因为他的心里并不曾爱过什么人。他只是仍然对苍吾抱有一丝愧疚之情,不忍心苍吾一下子在瑶光城中折损上二十多位弟子。
想起乾坤袋中那枚已经碎成了两截的苍吾门派令牌, 苏谨行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硬下了心肠。
他费尽了心思, 千方百计地迎合着施鸿煊, 活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以往最为痛恨的模样。他和自己的亲哥哥一刀两断, 叛出了曾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苍吾派, 抛却了所有做人的原则,这才取得了瑶光城主的信任。
他离成功只剩下了一步之遥,万万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
苏谨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苍吾派的眷恋之情。
“你说得对。”苏谨行慢慢地对施鸿煊说道:“我是应该想清楚一点。”和他的目标比起来, 谁都无关紧要。在他完成他的目标之前,谁都可以被牺牲掉,没有例外。
苏谨行硬下了心肠,不再管苍吾众人的死活。事实上,苍吾众人也不需要他来管。
擅长守阵的师兄师姐们把住阵盘,把桑梓提供的灵石一颗接一颗地投入阵眼之中。店外的防护大阵一层又一层地被加固,抵住了卷土重来的妖修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擅战的师兄师姐们站在内层阵法和外层阵法之间,刀剑长鞭印鉴齐飞,毫不吝啬灵力地向阵外的妖修们砸了过去。
桑梓仗着曾经在鬼修们的炼魂场里修炼了十年,把她自己的神识分成了无数份,掌控着傀儡豆兵们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了阵外的妖修。
等妖修都被收拾干净以后,擅长布阵的师兄师姐们便在傀儡豆兵们的护送之下,争分夺秒地在刚刚清理干净的地盘上布下了新的防护阵法。
不远处,被桑梓派去救人的傀儡豆兵们,胳膊下夹着几个捂住嘴不敢吭声的小孩子,身后跟着一群步履凌乱却始终挺直着腰背的成年修士。这些修士老少皆有,男女俱全,身上染着或深或浅的血印,神情惊慌却一声不吭地彼此搀扶着。
早就等了半天的姚师姐立刻运转桑梓教给她的重瞳天术,在确认这些修士都是没有食过人的真正人族以后,姚师姐这才打开阵法,让这群灵修进了他们刚刚布好的新阵里面。
新的防护阵法依托苍吾弟子所在的防护阵法而建,彼此却并不相通。新阵里的修士是不能进到苍吾的防护阵法里面的。
这是桑梓刚刚嘱咐过的事情。救人是每一位苍吾弟子义不容辞的责任,尽己所能,救下尽可能多的人族。同时量力而行,保护自己,保持警惕。
心怀感恩,时刻警惕。这是日神族大长老教会桑梓的第一件事情,现在,她把它用到了这里。
新的防护阵法一个接一个地在玉绳街上建了起来,街上的妖修们全都出去猎捕人族了,偌大的一条玉绳街便无声无息地被苍吾派给占到了手里。
源源不断的人族修士在傀儡豆兵的指引之下,接二连三地进入了玉绳街的防护阵法里面。
阵法里的修士们还在联系着彼此的故交亲友,希冀每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地进入防护阵法里面。
瑶光城主府外,花破云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城主府外围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撕裂阵文。
时不时有人族的惨呼在不远处的地方响起,花破云止住动作,手指轻抖,犹豫了好半晌,才咬牙继续画起了阵文。
夜幕下的瑶光城,有人在痛哭,有人在隐忍,有人在坚持,有人在战斗……
浮生百态,各有各的追求与原则。但每个人都尽己所能地按照自己的标准做到了最好。
天光渐渐大亮,苍吾派的弟子们打退了又一波的妖修进攻。
已经撑不住的弟子们席地而卧,半息不到的功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熬得双眼通红的骆思凡,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声音沙哑地告诉桑梓:“小师妹,趁妖修们的下一波攻击还没来,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桑梓仰头灌下了一整瓶的高级蕴神丹,这才转头对着骆思凡笑了一下,“师姐,可别小瞧了我们体修。你先睡,我趁街上这会儿没妖,再把豆兵们派出去多救几个人。能救几个是……”
桑梓的话还没说完,骆思凡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实在是太困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桑梓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方毯子,盖在了骆思凡的身上。
同样熬了一整夜的瑶光城修士们,还撑得住的就学着苍吾弟子们的模样,守阵、清扫战场、布置新的防护阵法。而撑不住的修士们则靠在不碍事的边边角角,赶在妖修发动下一波进攻之前先眯上一会儿。
医修们连眼都不敢阖,争分夺秒地给受伤的修士们喂丹药、打治疗灵诀。器修们不停歇地炼制着防护法器,一批批地投入到新的防护阵法之中充当阵眼。丹修们尽己所能地炼制着各式补充灵力的丹药,然后免费供给给待会儿要继续战斗的修士们。符修们画着防护符篆,一张又一张地贴在了所有的修士身上。
众人自发行动,把玉绳街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瑶光城主府里,瑶光城主却皱着眉毛看着他的手下们,“今年的围猎进度怎么这么慢?一晚上过去才攒了这么点儿料子?”
众位手下面面相觑,半晌才有妖抖着胆子说了一句:“今年的人族好像格外团结,先是玉绳街上有人支起了防护阵法。随后衡北街、银汉街和朱户街上的人族也都纷纷起了阵。阵里面的修士格外地不要命,打起架来凶得很,杀了我们不少妖修。许多今年新来的小妖们,像是被打怕了,各个都不愿意再出去猎人了。”
“没出息的东西。”瑶光城主斥了一句,“那就先去其它的街道,清空那里的人族,之后再集中力量攻打那四条街道。攻不破那就拿命去填,一轮一轮不停歇地攻过去,我就不信那群人族都不用吃饭睡觉的。”
眼见手下还在犹豫,瑶光城主忍不住踹了他的屁股,“还不滚去干活?你是等着我去给你们破阵么?那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话刚说完,城主府外就传来了阵阵撕裂之声。
花破云用上了他的毕生所学,将撕裂阵、迷踪阵和幻阵结合在一起,用鲜血绘制在了城主府的外围。
阵法被激活,整座瑶光城主府随即被笼罩在了阵法之中,和外界暂时断了联系。
花破云靠在墙上,喘了一口粗气。
当他从南方诸岛的友人那里得知,巫家的大长老连夜出了巫家堡,向着灵界大陆飞奔而去的消息时,他就隐隐猜到了,巫桑梓此时可能正在灵界大陆之上。
等他昨晚又见到了在街上救人的傀儡豆兵时,他心里立刻就清楚了,巫桑梓此时就在这座瑶光城里。因为傀儡豆兵是四年前巫家三长老帮桑梓登记的又一项发明,只不过这项发明最终没有选择公开,整个南方诸岛也只有他们这些经过手的分部高层管事们才知道这些。
花破云看着被阵法隔绝了的瑶光城主府,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一下。城主府里聚齐了瑶光城里的所有高阶妖修,他用阵法把这些妖都困在了城主府,巫桑梓那里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没了高阶妖修,凭巫桑梓的实力,她应该很容易就能撑过接下来的六天。
六天以后,瑶光城重开,巫桑梓随时都能走。只要离开了这座妖城,巫桑梓的命就保住了一半。
只是,接下来的余生里,为了避过妖修们的追杀,巫桑梓恐怕要在苍吾派里困守一辈子了。
花破云满怀歉疚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把手腕上的伤痕划得更深了一些。鲜血从他的腕间滴落,汇入城主府外的阵法里,加固住了正被城主府里的妖修们攻击着的隔离阵法。
想要困住这群高阶妖修,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花破云看着他腕间的伤痕,漠然地想着:人这一辈子真的半件错事也不能做,不然你就要用整个余生去为你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
没有了高阶妖修参战,瑶光城里剩下的中低阶妖修根本就不是桑梓的对手。她指挥着百多十个傀儡豆兵,战妖修、挖废墟、救人族,苍吾弟子和其他主动应战的瑶光城修士则跟在傀儡豆兵们的身侧,护送着这些刚被救下来的人族,汇入玉绳、衡北、银汉、朱户这四条布了无数防护阵法的街道。
桑梓更是一直站在玉绳街阵法的最前排,迎战妖修、指挥傀儡豆兵、安排大家的防守任务。
每当有修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抬头看一眼众人最前方的桑梓。
桑梓脸上一直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无论她对面又来了多少妖修,无论妖修的攻击有多铺天盖地,她都没眨过一次眼,也没抱怨过一次。她只是挥动着手里的长鞭,一下又一下攻向了她对面的妖修。
渐渐地,妖修们你推我搡,就是不愿意往桑梓的身前凑。
桑梓才不管那些,有妖她就杀妖,没妖她就清空战场、布置新阵。
太阳慢慢地升到了顶点,再缓缓地沉下地平线。一天时间过去,桑梓已经清空了玉绳、衡北、银汉、朱户四条街之间的所有巷道,把这四条街的防护阵法给连在了一起。
至此,瑶光城内的所有幸存修士终于成功会和。
众人心中再也不觉得妖修有多么可怕了,他们按着桑梓的安排,救人、清理、修阵、守阵,就连身体尚在恢复期的花弄影都挣扎着出来给大家帮忙。
骆思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告诉桑梓:“小师妹你可真了不起。昨天我还觉得我这次肯定是死定了,没想到今天我们就能压着妖修们打。”
“那是因为高阶妖修们都还没有出手呢。”桑梓先是非常冷静地给骆思凡分析了一下局势,然后她颇有自知之明地挥了挥手,“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大家在打。”
骆思凡笑眯眯地看着桑梓。她没再说话,但心里却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桑梓一直语气坚定地告诉大家“妖修没什么可怕的”,如果不是桑梓一直站在最前面砍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妖修,如果不是桑梓指挥着豆兵救回了一位又一位的修士,恐怕在场一多半的修士早就崩溃了,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咬牙死撑。
骆思凡提起经络里最后一点灵力,一刀砍向了阵法外面的妖修。随后,再也榨不出一丝灵力的骆思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立刻一拥而上,喂水的喂水,灌丹药的灌丹药,捏肩的捏肩。这群小孩子一边“伺候”骆思凡,一边软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姐姐你真棒,谢谢姐姐。”
骆思凡摸了摸这群小孩子的脸,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觉得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满血复活的骆思凡一跃而起,扛着她的刀再次冲向了妖修。
她身后的小孩子们则涌向了下一位需要吃丹药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