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妈妈。”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第10章 招娣变了
上车前宋招娣就看出钟大娃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儿,早有心理准备,也就不生气,笑吟吟道:“我知道你只有一个妈,我也不叫你喊我妈,喊我娘。”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