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还懂些巫蛊之术,这蛊毒……”那老者摇摇头,“据说已失传多年,微臣以为,寻常男子怕是驾驭不了郡主这般人才。”
这明明是要赞誉,话里话外均是不待见。其余的人听闻, 也都附和着, 不过换了几个说辞,表述的却都是“给一个郡主的名号已是不得了,怎能再由皇上赐婚?”这么一个意思。
皇上大抵就是此意, 他表一番善意,再听一段劝说。
“依你的意思,皇上并非真要给我赐婚?”沈千容微蹙着额头看着他。
“我听刘暨南转述,大约就是如此。”
“那你慌里慌张的告诉我要为我赐婚作甚?”沈千容冷冷的白他一眼,遂又懒懒的跌回椅子上。
“这是刘尚书揣测圣意,却不是我的看法。”
柳之祁倒是难得认真,沈千容瞥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看的?”
柳之祁立时站起身,“啪”的一声合了折扇,负手在屋内行走,一面拎着教书先生的气场缓缓道来。
“在我看来,刘尚书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即便是刘暨南对你颇有赞誉,在他看来,你也是个红颜祸水莫招惹的类型。他瞧不上你,同皇上说话的时候,虽是带着尊称,心里仍是鄙夷的。”
他说着,突然又凑到她的眼前,眼里闪过精光:“我大胆猜测,皇上最开始可能真的只是表一表他的善意,显得他宽宏慈爱。但刘尚书如若真的那般在皇上面前形容你,可能会适得其反。”
“兴许皇上就会以为,嗯……他做的还不够,这些大臣还这么看不上你,这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吗?不管怎么说,你可是他亲封的郡主。便是有谁心里真的看不上,也应表现的隐晦些。如此明显,可不是让皇上难看吗?”
沈千容这次倒是没有表示不屑,正经思索了一会儿,才又蹙着眉头看向他:“不对啊!柳之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智了?”这心思玲珑百转可不是他的风格。
柳之祁猛地后撤,差点就露了心虚的本质。他特意扬了扬眉:“怎么?本少爷近日来春风得意,多操了些你的闲心,你竟这般不识好人心?罢了,本少爷还不伺候了!”说着,起身便要走,哪料他走到一半又撤了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女子。
应儿在房内站定,看一眼好整以暇准备看戏的柳之祁,不知当不当说。
沈千容睨他一眼,遂又看向应儿,懒懒道:“柳公子不是外人,你直说无碍。”
应儿这才垂首应道:“茶馆被砸之事,已经调查清楚,是太子妃的人。林伯说,太子妃身份非常寻常,我们只是查清了来人是出自太子府,但接下来如何,还请小姐示下。”
沈千容依是慵懒的靠着椅背,神态甚是没有任何变化,只轻飘飘道:“他们再来就打回去,不必客气。”
“可是……”应儿下意识就道,停顿了片刻仍是忍不住多嘴,“之前您不是说,如果……”
沈千容打断她:“打回去!”
应儿立时应了声:“是!”
“还有,”沈千容顾自添补道,“如果不敌,就叫上千阳。”整个人长安,怕也没几个人是千阳的对手。
“是!”应儿应下,正要离去。
柳之祁忙叫住她:“等等!”他在一旁这是看得一头雾水,怎的是太子妃的人反而就要打回去了?
“你之前说什么了?”他颇是好奇的瞧着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沈千容,仿佛下令和太子府作对的人不是她。
沈千容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遂示意应儿解释。应儿便道:“小姐说,如若对方不如我们,便摆出郡主的身份压他们一头。如若比我们要强,就弱势一些,不要敌对。”
柳之祁愈发惊异的瞧了瞧这一对主仆:“所以,太子妃的身份不如你们?”这是怎样的逻辑思维,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他倒吸一口冷气,愈发难得淡定:“沈千容,我素来知道你自信,当然,你也有那个自信的资本。但是,你怎的比我还要目中无人。那是太子妃呀!”
“嗯。”沈千容头也不抬道,“太子……妃。”
她拖长了尾音,柳之祁立时懂了她话语间的含义,那是太子妃。即便是正宫娘娘,那也只是皇……后。更何况,她只是太子妃。且这太子妃的身份还不那般稳固。
柳之祁不由得感叹:“你好像就没有怕的人。”
“有啊!”沈千容下意识答,“我……”她说了一半又住了嘴,“我不告诉你。”
“好好好!”柳之祁亦不招惹她,“反正消息我是带到了,你多少有个心理准备,我这便走,不给你心里添堵了。”
“等等!”眼见着那道蓝色要在眼前消息,沈千容忙叫住他,柳之祁颇是不情愿的走回来,在她身前站定,“何事?”
沈千容抬头看向他,眸子里略有一丝感伤:“如若他订了亲,你知会我一声。”
“你再去毁了?”柳之祁随口笑道。
沈千容却是蓦地垂下头,嗓音沉静道:“他若是成了亲,我便会走。”这长安,本就没有她喜欢的事物。
柳之祁一怔,才算真正明白,沈千容这是真的被伤到了。“好!”他郑重应下。看来,他必须得和叶阑青好好谈谈了。
将军府。
柳之祁在后院的亭子里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瞧见叶阑青不慌不忙走来。他等的耐心耗尽,此时反倒是不急了,学着沈千容的模样悠哉的翘着腿,眼也不抬一下道:“叶阑青,你确实该成亲了。三年前我便纳了妾侍,你总不能孤独终老下去。”他们年纪相仿,早到了婚娶的年纪。
“父亲找你谈话了?”叶阑青在他对面坐下,不疑有他。“请你做说客。”
柳之祁懒懒道:“我哪有那般闲心?不过是沈千容一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我看她的状态似是不大好,是真被你伤到了。昨夜,你和她说了什么,她这么大反应?”以他对沈千容的了解,她似乎就没有不开心过,仿佛世间种种都能迎刃而解。
叶阑青侧过脸:“没什么。”
“你确定不再考虑她?”柳之祁不甘的追问。
叶阑青被他逼问的心下不由得略有些烦躁,当下就随口反问:“你喜欢她?”
柳之祁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道:“当然不是!不过是可惜罢了,难得有个女子令你这个木头人竟能动了心,就这么丢失了实在可惜。况且,她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叶阑青的眸子一闪而过的惊异:“我何曾动过心?”他想的很清楚,沈千容于他是恩情,报恩便好。
柳之祁不屑地冷哼,言语间还略有些气恼:“我可是从未见过你因为谁而红了眼,我可是记得呢,你听说她去了麟州,差点杀了我。”
“我们一起长大,我从未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你告诉我,如果这不是动心,那什么才是?”
叶阑青闷了闷,终是无言。
柳之祁颇是无奈的瞧着他,他略摸明白叶阑青的想法,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否体谅又是另一回事。
“对了,”柳之祁忽然道,“伯父最近可还有安排你的亲事?”
“没有。”叶阑青沉声道,“我被软禁在家,父亲自然不能再多做考虑。”
柳之祁应了声,便长久的凝着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的吐出来,正经是欲言又止。
“说!”叶阑青看着他,形容间已有些掩不住的不耐。
柳之祁再度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道:“沈千容说,等你成了亲,她就会离开。”
叶阑青一怔,也对!她那样洒脱的性子,本就不是纠缠不放的女子。只是心口突然莫名的发闷,令人略有不适。
柳之祁这番等着叶阑青的反应,还未及催促,就见他陡地站起身,大喝:“什么人?”
柳之祁慌忙站起,这才见拐角处闪出一个墨色的影子。
来人大步走来,如入无人之境,未有丝毫怯懦不安。他径直走到两人面前,道:“叶将军,柳公子。”
两人具是一怔,柳之祁惊异的看着他:“千阳?”
千阳遂转向柳之祁:“柳公子,小姐受旨入宫,我探查到最新消息,她拒绝下跪,还请公子筹谋一二。”说着,已是作出躬身的姿态。
第26章 我带你走
“拒绝下跪?受旨入宫?”柳之祁愈发惊异的看着他, 默然咽了咽口水, 方才道, “皇上不会真要为她赐婚吧?”刚封了郡主, 便着急赐婚,竟不知是皇恩浩荡还是过分忌惮了。
叶阑青眉头紧锁, 好一会儿才凝向千阳, 沉声道:“你们入长安前,应已想好退路了吧?”自打她入长安, 一贯是下颌高扬,素未怕过什么。那般模样,分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千阳站直了身子道:“是!但我确然是不能预料到,她会这样执拗, 大殿之上竟也不肯低头。”
“为什么?”柳之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面见皇上本就应当下跪,这有何不可?”
“前日圣旨到沈宅,赐小姐为郡主,她便没有去接。仍是我找了个丫头易容成她的模样才算了事。”千阳沉声道,“小姐说过,她此生只跪她的母亲和师父,其余人不可。”
“这……”柳之祁微蹙着额头, “倒也有些道理, 但……”他忍不住叹息,“未免还是太过嚣张了些。”皇宫不比寻常地界,怎能容她这般任性?
柳之祁紧皱着眉头, 忽然间灵光一闪,大叫道:“她这样不会是寻死吧?”
其余两人陡地望来,目光凛冽,仿似夹带着冰冷的利刃,柳之祁忙闭了嘴:“不会不会,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想不开的。”
叶阑青略沉思了会儿,便凝着千阳慎重道:“以你的功力,可能将她从宫内带出来?”
千阳微微摇头:“我本有十成把握,但她见过皇上后就被安排在了正阳宫偏殿,那里侍卫众多,且武功高强,我最多五成胜算。还有就是,即便是我将小姐带出来远走高飞,只怕整个沈宅的人,都要为之陪葬,这有违小姐的本意。”
“正阳宫?”柳之祁实在忍不住惊叫,“那可是皇上的寝宫!”他说着,愈发瞪圆了眼睛,在一旁以他自己都无比怀疑的口吻颤颤道,“皇上……不会看上她了吧!”
叶阑青眸色愈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千阳随即反问:“你救,还是不救?如若不救,我便拼死一试,总能保她周全。”
柳之祁默默感受着两人之间要崩裂的气氛,唇角微勾立时凑上前缓和气氛,道:“救救救!肯定是要想办法救的,只不过那毕竟是皇宫,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叶阑青侧过身,拍住柳之祁的肩膀:“今晚我潜入宫内探一探具体情形,你去沈宅守着,天亮前,如若我没有回来,立刻将沈宅内的所有下人遣送出长安。”说罢,遂转身看向千阳,“今夜我将她带回来,你们便走吧!不要再回来。”
千阳一怔,终是双手抱拳微微俯首道:“多谢!”
柳之祁在一旁的看得目瞪口呆,直至夜深后,叶阑青就要出发,他终是忍不住叫住他:“叶阑青,你当真想清楚了?”这会儿千阳回了沈宅,有些话他才好说出口。“此事非同一般,那可是正阳宫,是皇上的寝殿,一旦你们被抓,死的可不只是你们两个人?好!”他无奈的摆手,“即便是你成功将她带出来了,她走了,你怎么办?整个将军府该怎么办?”
叶阑青不过停顿了片刻,便飞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仿佛不曾入耳,也不曾震慑到他。
他说:“我愿意为她死。”
皇宫。正阳宫偏殿。
沈千容只着了贴身的衣物,百无聊赖的趴在偌大的床上,直到听见窗子被推开的声响,她也不过是懒懒的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也未曾有一丝惊慌。
却是叶阑青看见她那般慵懒的形容,心口一滞,只觉得呼吸骤停。沉闷了片刻,方才找回自己的声线:“穿上衣物,我带你走!”
“你带我走?”沈千容赤脚下床,立在他身后。
“是!”叶阑青不曾回身,只沉声道,“我们时间不多,如若皇上突然过来,我们两个恐怕都难……”
“我以为你不会来。”沈千容突然打断他,嗓音里似有哽咽之意,“你能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很是欢喜。”闷了闷,才又补充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走,带我走的人可以是千阳,却不能是你。”
叶阑青不得已只好转过身,神色凝重的看着她:“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点穿上衣物,我带你走。你与千阳碰面后,便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
“那你呢?”沈千容仰脸看着他,“叶阑青,你可曾想过,在这长安能有几人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偏还能带走一个武功低微之人。你为此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忠不孝之名,你可担得起?”
叶阑青别开眼:“父亲会懂的,你曾救下千万将士的性命,他们会记得。”
“可我不要承担这份恶名,”沈千容后撤一步,“这是我们在一起的阻挡。”
叶阑青只得上前一步,双手紧握住她的双肩,竭力劝说道:“如若你死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那是天人永隔,懂吗?”
沈千容晦暗许久的眸子陡地亮起,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扩散开来。她拍拍他的手,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明天……哦不,最迟三天,我就可以回去,他不会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