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空法师已经持刀割在李雍肿胀的伤口之上,陈旧的血液立即涌了出来。
下一步,季嫣然发现自己已经接过胡愈手中的瓦罐,将里面的水向那伤口上倒了下去,瓶口低落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季嫣然抿在嘴里尝了尝,是苦的。
里面装的是熬好的药水。
“为什么要用这药水清洗呢?”
“洗出异物,李施主这是棍棒伤,难免会有木刺混在伤口之中,又被囚禁在大牢中,必然经过虫鼠爬咬,只有清理干净再用药才事半功倍。”
季嫣然点了点头。
释空法师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和蔼的笑容,伸出手来:“将干净的布巾递给我。”
……
院子里,顾珩坐在树下看笼子里的鸟儿叫得欢。
“世子爷,”常征道,“您怎么不跟李三爷说,这三年您也找过季大人,在这门亲事没定下来之前,您还让属下去劝过李三奶奶。”
顾珩吐出嘴里的草茎:“李雍他知道。”相识这么多年,李雍如果不了解他,也不会在紧急关头让人送信给他。
“这些都是小事。”
什么又是大事,世子爷的名声就是这样坏的,明明感念当年与季大人的交情,让他护卫着李三奶奶,却不声不响的不让任何人知晓。公爵爷为他找了差事也不去,父子两个大吵一架,世子不愿意做,官职看不上眼,这不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是什么?
“世子爷……”常征还要劝说。
“人生一世,活得那么规矩死板做什么,”顾珩笑道,“我现在只是奇怪,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接到消息之后来到太原府,李雍已经先一步出了大牢,他让人打听消息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季氏为李雍伸了冤。
江家虎视眈眈,李家作为帮凶乐见其成,季氏就靠自己……真让人不容小觑。
常征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世子爷,您可不能……季氏已经嫁人,李三爷可是您的莫逆之交,您可千万不能惦记着他的妻室。”
顾珩眨了眨眼睛:“若我就是要惦记着呢?”
“那……那……”常征憋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珩目光闪烁,长腿支起,微微欠着身子,慵懒中却有几分英姿勃发:“若是你将当年是奉我之命看护她的事说出来,说不得她也会对我心生欢喜。”
若不是自家的世子爷,常征就要送出三个字“不要脸。”
常征垂下头:“您之前吩咐不让说,我就不会说出去,李三奶奶不会知道,您也不用拿这件事激我。”
顾珩叹口气,看来常征还没有傻到底,不过季氏也确实有趣的很。
过了半晌,季嫣然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李文庆、李文书、李律等人也都齐聚一堂,顾珩兴致勃勃,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季嫣然上前向李文庆等人行礼:“二叔、三叔,有释空法师在,三郎的伤就能治好了。”
李文庆气得咬牙切齿,季氏又为李家招了祸事,她将释空法师带回来,定然已经被江家人恼恨。
他就不明白了,之前季氏一直围着江瑾瑜,怎么就突然转了性,现在要赶在江家没有责难下来之前,将季氏发落了。
“季氏,”李文庆道,“你怂恿雍哥将家中闹成这般,我如何能留你……来人,将三奶奶押进祠堂……”
季嫣然笑一声:“二叔,您不要着急,我是长房长孙媳,接管长房的财物有什么不对?”
“明明是你自己说不会打理这些,”二太太道,“你嫁到李家来没有嫁妆,还不都是我贴补你,如今你一翻脸,将我置于何地。”
“二婶记性不好了,”季嫣然一脸惊诧,“我怎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李家明媒正娶来的,哪里不能管家,再说……我怎么没有嫁妆。”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我的嫁妆呢?拿来给大家看一看。”
第二十三章 谁也别活
容妈妈应了一声,却没有进去拿东西,反而吩咐婆子去前门。
李文庆正要让身边的管事跟着去查看。
前院里立即传来嘈杂的声音,门上的人跑来向李文庆禀告:“二老爷,咱们家外面,停着棺材。”
刚刚漆好的棺材,在阳光下黝黑发亮,一具一具整整齐齐地从李家门前,一直排出了胡同,在太原城里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哪家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
棺材一出现,街头巷尾全都议论纷纷。
李文庆脸色铁青,季氏这是在咒他们不成?
“季氏,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别忘了你是李家妇。”
季嫣然道:“是二婶让我将嫁妆拿出来的啊,那就是我的嫁妆,太原城的一间棺材铺。”
棺材铺,听听,谁会送这样的嫁妆,李二太太去看李三太太,李三太太却神情飘忽,好像什么都没意识到。
李二太太咬牙,她就知道李文书夫妻不是好人,到了关键时刻就跟她装傻充愣。
季嫣然道:“婚丧嫁娶是谁也逃不开的俗事,我这嫁妆外面人不知道,二婶您不知道吗?我嫁进李家三年,李家就没用过我的嫁妆?”
李二太太冷笑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还有这些,哪家的嫁妇会带这样的嫁妆来夫家。”真是晦气。
季嫣然惊诧地“咦”了一声:“二婶您怎么能吃过了就不认呢。”不等二太太反驳,就看向容妈妈。
容妈妈立即躬身道:“我们院子里出的香烛和祭祀的用具,都是从棺材铺里拿的,”说着看向李二太太头上,“还有我们奶奶送给您的簪子,那些衣料,您小憩时枕着的如意玉枕……”
棺材铺,簪子,衣料,如意枕……
李二太太似是想到了什么,季氏送给她的那些该不会……都是从棺材铺子里拿来的吧?
半新不旧的物件儿,并没有十分的精贵,不过是季氏唯一能拿出手的几样东西,季家没落之后,季氏从旁支族中出嫁,嫁妆少的可怜,为了能在李家立足,季氏也拿出不少东西打点,那些东西她从来没想过出处。
从前她也听说,那些挖坟盗墓的人,想要销赃有些东西不敢拿去当铺,干脆送入棺材铺,棺材铺里买来的东西都是直接下葬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也就不会有人追究。
“二老爷、三老爷、二太太、三太太,我是棺材铺的掌柜。”
阴沉的声音响起来。
婆子身后跟着个穿深青色短褐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阵风吹来,那老头身上有种新鲜的生漆味儿,他的手规规矩矩放在那里,手指枯瘦如柴,指甲修得很短,但是甲缝里都是黑垢,他手中还捧着一只盒子:“这是我们三奶奶给二太太的礼物。”
李二太太向后退了一步,那盒子和季氏送给她的檀木盒简直一模一样,她想的真是没错,那些东西都是……
李二太太仿佛闻到了股腐臭的味道,她强压住心头的恶心,正要说话,却见那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头上。
她头上戴着的正是季嫣然孝敬给她的簪子,李二太太打了个冷战,忍不住伸出手将头上的簪子拔出扔在地上。
她能肯定这东西定然不是正经的来路。
“这是我孝敬给二婶的,二婶怎么就扔掉了。”
季嫣然的声音传来,李二太太才猛然回过神,发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季嫣然惋惜地望着地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只做工精细的,二婶怎么就给扔了,莫非嫌弃这是……我也没法子啊,公中不给我月例,我又想孝敬二婶,只有这样……这些年我是尽力而为,想要做好一个媳妇。”
“你……”李二太太一脸凶狠,“我们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听得这话,季嫣然抬起脸:“怎么能没有呢,您别忘了,是我将三郎从大牢里救出,又是我为三郎求医,平日里对长辈也没少了孝敬。”
“我拼了命做了这些,谁若是随便质疑我,污蔑我,想要害我,那我……”季嫣然笑起来,“就只能将那些棺材送给他。”
“我活不成,谁也别想活。”
顾珩静静地瞧着:“那簪子是季太太随身带的,这样的东西却被她送给了李二太太,看来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确实不太好。”
常征点点头,世子爷不喜季氏,也早就料到季氏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不正好证明了世子爷英明神武。
常征正要夸赞顾珩一句,却发现顾珩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到李二太太面前,弯下腰将地上的发簪捡了起来。
李文庆眼皮重重一跳,他听说了承恩公世子爷上了门,他假意不去理睬,是因为这位世子爷万事利益为先,做事不论对错,路数完全让人摸不透。所以他才想快点收拾了季氏,再去对付后面更棘手的问题。
季嫣然眼看着顾珩捏着金簪,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那簪子平白就从他手中不见了。
紧接着顾珩就像没事人一般笑着道:“李三奶奶可不能这样说,三奶奶万一有个闪失,就算季大人远在边塞,不一定会知道,我回京之后不小心告诉林家长辈,三奶奶挟棺自戕,为李家赔了条性命,林家老太君定要向皇上求个封号。”
顾珩目光淡淡地从李文庆面前扫过:“李三奶奶,趁着您在,不如为自己想个封号吧!李家上下,大大小小以后可就全要指望这封号过日子了。”
顾珩明明在说季氏,李文庆却感觉到后背一阵森然的凉意,承恩公世子是在威胁他。
说完话顾珩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等等,”李文书忽然道,“那封号下来,我们可不就是逼死侄媳了。”
说完,李文书一把拉住李文庆的手腕:“二哥,发落嫣然是你的主意,跟我没关系,这封号下来,我……可不接啊。”
李文庆一甩袖子将李文书推了个趔趄:“要发疯滚回你自己家去。”
“呵呵,”顾珩不去理睬恼羞成怒的李文庆,转头迎上季嫣然,目光明丽,笑容灿烂,“李三奶奶,我跟你做一笔生意吧,你将释空法师请出栖山寺就算付了定金,等我捉住了那害你的凶徒,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们就算两清了如何?”
第二十四章 亲生父母
“你要帮我抓凶徒?”
季嫣然向周围看去,李家人的脸色像开了染坊一样好看。
“是啊,”顾珩声音清亮,“这对我来说应该不难。”
李律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早就听说过承恩公世子爷是有名的难缠鬼,世子爷动手的话,那岂不是遮掩不住了,这样想着,他就心虚地向旁边躲了躲。
季嫣然道:“世子爷可知道二叔已经查清楚,那凶徒就是内院的奴婢。我们李家在太原也是高门大户,若是连自家的奴婢都抓不到,那可要将二叔气死了。”
季嫣然也不问他,径直看向李文书:“三叔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李文书立即撸起袖子,“只要我们李家想要抓,就不可能抓不到,请府衙的人沿途设卡,给衙役点赏钱,别说太原府,他们根本出不了城,去年家里的下人会同外贼想要偷些财帛而已,人刚踏出李家,就被护院捉了,你二叔喝了两杯酒助兴,亲手剥了他们衣服,用马鞭……哎呦……抽的皮开肉绽……那个威武。”
李文庆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够了……”
李文书被骂得打了个哆嗦。
李文庆道:“我们李家的事,用不着一个外人插手。”
季嫣然乖巧地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盈盈地望着顾珩:“世子爷,您看到了,这个家是二叔做主。”
顾珩眼睛微眯,真是有趣,就像是在栖山寺见到她时一样,明知她在作假,看起来却比谁都真,笑容或是忧愁都拿捏的刚刚好,当是一道景致。
顾珩嘴角翘起:“那你要想好了,万一凶徒再动手,那可就……”说着顿了顿,“我可舍不得丢了这桩买卖。”
灼热的目光咄咄逼人。
季嫣然垂下眼睛:“若是明天抓不到人,李家的面子我也顾不得了,就考虑世子爷的提议。”
鬼才信她的话。
她不过是利用他压制李家罢了。
顾珩微笑,他更好奇的是,如果他不出现,她要如何捉住那凶徒。
“二叔,”季嫣然忽然想起来,“您可要多派人手出去,只要将肖婆子一家抓回来,我就知道其中有没有害我凶徒,那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文庆眼睛中一闪惊讶,旁边的李律不禁握紧了手,季氏之前明明说什么都没看到,他才随便找了人替罪,现在……她却改了口,这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就算他将肖婆子的儿子杀了抬回来,季氏一口否认并非是害她的人……这案子还是没有了结。
原来是这样,顾珩笑起来。
眼见着李文庆和李二太太要离开,季嫣然立即上前几步,伸出素白的手:“二叔、二婶见过我的嫁妆了,该将我们长房的家业都交出来了吧!”
否则她让人抬来的棺材是不会走的。
“给她。”李文庆几乎咬着牙道,他现在不想跟季氏再做纠缠,他要立即去江家,让江大小姐出面解决了季氏。
一只锦盒交到季嫣然手中,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没钱的日子不好过,虽然她只是个过路财神,却还是觉得十分痛快。
她要找个机会感谢李文书夫妻,多亏了他们在一旁帮忙,才能如此顺利。
回到屋子里,容妈妈将棺材铺的掌柜带了过来。
季嫣然立即放下手中的盒子,仔细地打量过去,秋叔垂着头不说话,身上平白多了几分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