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花茶都能泡出清澈明亮的茶汤,拿起来还会有阵阵香甜的味道传来。
这一杯显然不同。
李约微微眯起眼睛:“我已经许久不喝茶了。”
季嫣然差点笑出声,脸上却满是失望的神情:“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从福建买了一百斤都要做成这样,这样一来岂不是血本无归。你若是喝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传起来,很快大家就都能接受。”
李约看着季嫣然,就给他端杯茶还有这样的打算。
他伸出手拿起了茶杯,白瓷的茶杯仿佛照亮了他的面庞似的,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蹙,却很快就松开来。
“好喝吗?”季嫣然专注地望着李约。
清澈的眼睛带着几许笑意,就像是清泉般缓缓流淌。
“还好。”
他扬起眉角,又将茶杯拿了起来凑在嘴边,这样从容、安静地品茶的模样,不管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端起杯子。
季嫣然正准备仔细闻闻那茶香,却觉得发鬓上一暖,抬起头来却看到李约指间多了片花瓣。
他施施然地将手收回来:“正好落在你头上”
空气好像忽然就紧张起来。
季嫣然抿起了嘴,却发现李约微笑着看了一眼假山石的方向。
季嫣然立即明白过来,有人在偷看。
……
不远处的寿山石后,林二太太望着院子里的情形,虽然她听不到李约和季嫣然说话的声音,却能看到季嫣然眉飞色舞的模样。
每当季嫣然垂头时,李约的目光都会愈发的专注,仿佛终于可以不加遮掩地显露对她的欢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连李约自己都不知道,他那双眼睛中只有季嫣然,他的情绪随着她起伏,仿佛就连呼吸都在迎合着她似的。
林二太太握紧帕子带着管事走出月亮门,这才道:“不会有错,两个人恐怕是在一块了。”
管事弯腰道:“那就这样告诉冉家?”
林二太太点点头,林家现在有的是眼线,今日李约和季嫣然在园子里私会的事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
就算季嫣然现在还没有跟李雍和离,看样子也是早晚的事。
“二太太,您怎么在这里。”季嫣然的声音忽然从林二太太背后响起来。
林二太太立即转身满脸都是笑容:“正要去吩咐厨娘做几碗酥酪送去太夫人房中。”
“二太太现在还管家中的事。”
季嫣然的话让林二太太不禁一僵,整个人仿佛都愣在那里,讶异地与季嫣然对视。
季嫣然却仿佛不明就里只是道:“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太夫人方才还夸赞您心善,”季嫣然走上前几步,“二太太这样委实让人佩服。”
林二太太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从前在常宁脚下认错求情的情形历历在目,若是常宁当年没有死,她恐怕已经被逐出家门。
想到这里,林二太太差点就要跪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却仍旧免不了脸色苍白:“我哪里能帮上忙,只想陪在太夫人身边,侍奉太夫人高兴就……心满意足……”她之前还怀疑,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在别人身上复生,现在的情形却让她不得不信,冉大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常宁回来了,只不过还没有完全想起从前的事。
季嫣然看着林二太太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皱起眉头,整个人都晃了晃。
容妈妈见状立即上前搀扶。
林二太太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季嫣然半晌才道:“这些日子经常会头晕,不过……不碍事……也许是看到二太太觉得亲切……二太太不用在意,我歇一歇也就好了。”
等到季嫣然带着容妈妈离开,林二太太才发现已经汗透衣襟。
她当年动用中馈,以林家的名义让娘家兄弟在外买通了学政……这些好不容易都抹平了,难不成还要旧事重提。
以常宁的脾气,若是记起这些定然会发落她,她要赶在季嫣然想起一切之前动手。
……
季嫣然从林家出来,马车刚走出胡同,就听外面传来程大的声音:“车后跟上了五六个人,看样子身手都不错,不像寻常人家的眼线。”
暗处这么多的人,是等着一声令下就将她捉起来,她背后仿佛有一柄利刃随时都会刺入她的心脏。
谢燮命死士刺杀她时,她都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恐惧。
现在她是正式走上了当年常宁临死前的那条路,只不过这条路的终点绝不会是那具冰冷的棺木。
……
冉家。
冉九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窗外的景致。
林二太太让人送来的消息还在她耳边回荡。
这么快,他心中就已经被她占满了吗?
就这样一心一意地为她,即便现在她还是侄媳,也顾不得了。
“我不在乎他喜欢谁,”冉九黎淡淡地道,“我只是生气他连名声都不顾,这样的荒唐……将来又有多少人肯追随他。看他这样作践自己,我……心痛……”
“荒唐……”
冉九黎才想到这里,冉守功的声音就传来,紧接着他大步走进屋子,脸上满是惊诧:“你听说了没有?这是要闹出武朝头一份丑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愤怒
冉九黎没有说话。
冉守功道:“消息从礼部传出来,下了朝会众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我从衙门里出来,兵部侍郎就探听我的口风,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不能毁于一旦啊。”
“不是很好吗?”冉九黎忽然道。
冉守功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冉九黎摇摇头:“父亲要安抚大家,季嫣然不是别人,她是当年的常宁啊。”
冉守功沉着脸:“谁都知道李约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常宁公主薨逝,如果没有常宁,十年前李约就已经坐在了皇位上,都是因为她才放弃了这样的机会。十年,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来筹谋,在这样的关头又是她来搅合。”
平日里冉守功很少说话,要不是几个同僚一起来质问他,他也不会这样的愤怒。
李约明明可以成就大事,却屡屡因为个女子受挫,他们这些东宫旧臣甚至想过放弃,或许李约不想要那个位置,他们又何必勉强,还是女儿劝说让他坚持下来。
“谢燮从定州回京之后就悄无声息,一定是皇上已经猜忌了季嫣然的身份,在这个关头跟她在一起,岂不是又要……我原本以为季氏是常宁也好,至少能够让李约恢复从前的模样,谁知道她带来的反而是麻烦。”
冉守功话音刚落,外面的管事进来禀告:“大人们都来了,想要见见大小姐。”
冉守功点点头吩咐女儿:“跟我一起过去吧,都知道你跟季氏走得近,想要听你怎么说。”
“女儿还是不去了,”冉九黎道,“父亲议的都是大事,我……去恐怕补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冉守功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那些都是我们冉家帮过的人,最值得信任,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在背地里谋划,他们只怕早就被江家所害。”
冉九黎推不过,只好跟着冉守功去了书房。
见到冉九黎,书房里的人立即起身:“冉大小姐你说那李季氏真的就是常宁?”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冉九黎身上。
冉九黎思量半晌才道:“这只怕我们谁也不知晓,不管是不是,这消息都不宜传扬,皇上从前就认为常宁是谶书里的‘异人’,若是再死而复生那岂非真的应了谶言,恐怕会对季大小姐不利。”
“不知廉耻,”礼部官员起身道,“她真的是常宁就不该透露自己的身份,将李约置于何地?将来李约要承继皇位,身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她为李约着想就该隐瞒一辈子。李家的文书递到礼部,我就知道这女子是个祸患。”
“世风日下啊,”另一个官员道,“从前季氏不知礼数就人尽皆知,如今又……惹得叔侄为她大打出手,若是我家有这样的女子不会让她活在世上丢人显眼。”
冉九黎皱起眉头,脸上忽然现出怒气:“你们都忘记了从前常宁的恩惠吗?怎么能这般说她。”
这句话让所有人垂下头来。
“究竟是个女子,不懂得什么才最重要,”官员摇摇头,“朝廷有那么多大事,稍有差池就会祸及百姓,当今圣上这些年的作为你们没有看到眼里吗?如果不是他任意妄为怎么会引来战火,让百姓流离失所……我武朝的繁盛已经不复存在,还有那谢燮豢养死士四处杀人,这就是宠信一个人的结果。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黄河决堤,江南水患,皇上却将银子用来建造道观,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只要有谏言就会被酷吏折磨至死,还要安上一个悖逆的罪名。一个君王不以社稷为重,为一个女子……我们只记得先皇太子的贤德,也许不应该将一腔热血都用在太子血脉上,李约执意如此,将来坐在皇位之上恐怕也非明君。”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她是公主,公主怎么会这般不知廉耻。”
“父亲,”冉九黎看向冉守功,“这般议论总是对李约和常宁不敬,你们真的要这样。”
她一双眼睛中满是泪水,嘴唇嗡动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为的是解救百姓于水火,这些小事真的这样重要吗?常宁也是为了李约才付出了性命,如果不是有这一节……或许她还活着。”
“哼。”
冉九黎说起这件事,其中一个官员终于忍不住道:“常宁公主先查出了李约的身份,林家却迟迟不肯动手,还不是要权衡利益,说到底林家满门忠烈,不想扛上谋反的罪名,李约却为了救林让差点死在边疆。别忘了林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惯会拿捏权利,他们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念念不忘当年太子的恩德可以孤注一掷。就算常宁公主没有薨逝,李约承继皇位她也不能做皇后。”
冉九黎着实听不下去,红着眼睛向众人行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冉守功只得叹息:“好了,都别说了。”
“不说,”官员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多少年战战兢兢,一不留神就会被送入大牢,只是为先皇太子讨个公道,难不成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还及不上一个女子。”
“也许这次也是个机会,皇上对那李季氏再起杀心,李约该怎么办?再冲入宫中救人那可就是谋反。”
所有人眼睛都亮起来。
或许这不是个好开始,还要能有个好结果……也未必就是坏事。
……
冉九黎回到屋子,嘴角慢慢浮起淡淡的笑容。
她坐下来,下人忙上前为她补妆,妆奁上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孔,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季嫣然。
那张年轻满是朝气的面庞,那双璀璨明亮的眼睛。
他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她吗?
林二太太让人传来的话字字诛心。
她几乎能够想到李约看似从容,眼睛中却满是对她的依恋。
那种真心的喜爱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那又如何,不管是常宁还是季嫣然又能陪他走多远,他会明白,只有她才适合留在他身边。
他等了常宁十年,她又何尝不是。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能嫁
养心殿里,皇帝负手站在窗前。
谢燮低声回禀:“只要您下令,我们就能动手处死她。”
皇帝想要杀一个人,那是件很简单的事。
当年都能干净利落地杀死常宁公主,处死季嫣然更加容易,就说季嫣然名声尽失,不堪受辱自尽身亡,无论是李家还是季家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皇帝半晌才笑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吗?李家乱成一团,听说李家人都要来京质问宗长,现在就将她杀了,后面就无戏可看了。”
“朕想知道李约和李雍叔侄到底能闹出什么结果来。”皇帝说完看向内侍。
内侍会意上前低声道:“李雍回到骁骑营,本来是让人敬服的宣威将军,”说到这里他不禁笑出声,“结果因为外面的传言,被人说三道四,多亏李将军有几分的威势在,这骁骑营才不至于乱起来,不过……本来是一条平坦仕途,无端起了波澜,这李雍心中定然压着火气,昨儿在练武场发放出来,以一敌四,不惜震裂了伤口,鲜血都湿透了官服,不过倒是赢得了不少人敬佩,即便是这样……连个女人都留不住,也着实让人觉得外强中干。”
“噗嗤,”皇帝忍不住笑起来,“你个老东西竟然也懂得什么是外强中干。”
“奴婢本来不知晓,”内侍掩着嘴笑,“只是宫中说……李将军人武艺了得,那个……恐怕不行……说不得跟奴婢们一样……”
听到这些皇帝脸上的笑容更盛:“这么说李雍的日子不好过了。”
“那自然是,每天下衙径直就去季家,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将季氏接回去。”
“朕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面的女人,”皇帝扬起嘴角看向谢燮,“你说说李雍和李约会不会因此大打出手。”
谢燮道:“李约向来心思缜密,这次为了季氏……微臣总觉得有些蹊跷,以免夜长梦多,皇上不如……”
皇帝思量片刻点头道:“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找一个时机处置了季氏。”
……
季嫣然一早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冉大小姐来探望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