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也会后悔。”
李雍听着这话,想到了大牢里季氏的那番言辞。
“既然我没死,我们不如合作……一起过了这难关,将来和离各奔东西,也算好聚好散。”
所以他们才会联手演了这样一出戏。
现在季氏不但骗过了二叔、二婶,还哄住了父亲和祖母。
李雍静静地听完:“父亲不用操心我与季氏,我们的婚事,将来会自己做主。”
李文昭道:“可不能始乱终弃。”
“父亲。”李雍语气淡然,目光却一敛。
李文昭也板起脸:“怎么,我还说不得不成?”突然之间就有了父亲的威严。
这样的情景让李雍熟悉又陌生。
真正属于父子之间的交谈。
这就是季氏想要的结果,他仿佛看到季氏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她的想法总是让人匪夷所思,可往往却很有效。
他不能继续与父亲谈论下去。
“父亲知道为什么二叔会这样对我吗?”李雍沉声道。
李文昭面色一沉,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
“是因为江家,”李雍道,“当年母亲、大哥和族中的子弟也是死于江家之手。”
李文昭一下子站起身来,脸上是惊诧和慌乱:“你都知道。”
李雍静静地道:“所以我离开家,投效军中,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对付江家。江家想要将平卢收入囊中,害了崔将军,我带着人护送崔家唯一子嗣入京,江家人察觉之后动用河东的兵马追杀,我为了引开江家人就回到了太原。”
“江家想要从我口中得知崔二爷的行踪,我不会告诉他们,不光是因为江家人杀了我母亲和兄弟,而且江家是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辈。”
“父亲从前想要对付江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李文昭张开嘴:“我……”
“父亲问我怨不怨你,若说被江家算计的事,”李雍抬起眼睛,“即便我也死在那里,我对父亲……”
“心中只有敬佩。”
“因为父亲是个不畏权贵,铁骨铮铮的直臣,”李雍面色严峻,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李文昭,“而且父亲一直在我身边,因为每当我经历难关的时候,我都会想到父亲那晚带我们离家时坚毅的神情。”
李文昭只觉得一股热血忽然冲上了头,然后画作滚热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半晌他才颤声道:“江家看似礼仪忠义之族,实则是奸佞之辈,只可惜我当年没有了机会……”
“有机会,”李雍道,“就在眼前。”
“难道父亲不想知道,当年父亲秘密安排族人南下,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了江家人。”
……
“公子在这里偷看好吗?”
常征低声道:“我们总是李家的客人,偷偷摸摸地做这样的事会被人看不起。”
李雍屋子里的灯灭了。
“到底有什么好看。”
“唉,”顾珩转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看来我得贿赂贿赂她才行,你说她喜欢什么呢?珠子?宝石?玉镯?还是……”
常征适时提醒:“这些东西好像都不该您送。”
“话虽如此,”顾珩揉了揉脸,“我总想让她帮帮我的忙。”
“像对李三爷那样?”常征摇了摇头,“您晚了一步,错过了。”
顾珩停下脚步,常征差点撞了上去。
“我怎么觉得时机刚刚好呢?”
……
季嫣然早早就起了床,李老太太没有让她服侍,就赶着她去看看李文昭和李雍。
门一打开。
穿着整齐的李文昭已经站在门口。
“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任意妄为,”李文昭板着脸道,“罚你抄二十遍《女经》供奉在祠堂。”
说完话李文昭扬长而去。
“大老爷。”下人急忙跟上去。
“将常静轩收拾出来,从今天开始除了侍奉老太太用药,我还是住在那边,任何人不得打扰。”
第四十章 青梅竹马
院子里的下人都噤若寒蝉。
昨天将大老爷关在屋子里时,大多数人都知道三奶奶要倒霉了。
谁能这样对待一个长辈。
李文昭则边走边思量,二十遍《女经》应该不算太重的责罚,当年他醉酒与妻子起了争执,说出罚妻子抄经二十遍的话来。
虽然背地里他对妻子又是赔礼又是央求,总算让这件事过去了,可妻子也为了替他遮掩,真的抄了经书供奉在祠堂。
妻子的字娟秀,他在一旁磨墨侍奉,好像时光也没有那么的难过。
雍哥现在虽然动弹不得,但是至少能说两句好话,添香磨墨……
等等。
季氏会不会写字呢?
李文昭抬起头,不远处的云朵看起来像妻子的笑脸,仿佛已经给了她答案。
今天的阳光好像也格外的温暖。
唔,一定会写。
李文昭揉了揉因思念亡妻而发红的眼睛,大步向前走去。
……
“《女经》二十遍。”季嫣然看着李雍。
“恩。”李雍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不写。”
李雍抬起眼睛:“这是父亲的吩咐,你要写好供奉起来。”
很快丫鬟就将经书送来,看来整个李家都知道她受罚的消息。
李文昭这样生气,那么李文庆就不会觉得他们长房已经联手。
季嫣然将经书拿到手里翻了翻,其实就是《女诫》和《女训》。
首先“卑弱第一,女子地位低贱”她就看不下去,这东西万万不能抄。
李雍看季嫣然拿起书一脸嫌弃地翻着书页,就知道她识字,不但识字而且对这样的女经不屑一顾,他忽然很好奇,这本大户人家的女子必然会读并视为礼仪规范的文字,到底哪点入不了她的眼。
她又有什么自己的思量。
李雍淡淡地道:“这书虽然不能被尊为圣典,也是教人礼仪,不会失了规矩。”
他说到礼仪和规矩的时候,她的嘴角都撇下来,果然是讨厌书中的内容。
“三爷喜欢,你来抄吧!”季嫣然将书丢了过去,“就算是还给我的报酬。”
“做三爷的假媳妇是一笔,做长房的长孙媳是一笔,做李家三奶奶是一笔,做个乖顺的儿媳、孙媳又是一笔,从前独守空房落得怨妇的名声就不算了。”
季嫣然边说边将笔架送到李雍面前:“李家是言情书网,我这样的字供奉给祖宗,实在是辱没先人。”
不让她去“清谈”还真是屈了她。
季嫣然声音清亮:“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
“也好,”李雍提起了一支笔,“原本我想着这事过后去京城为季大人查案,我父亲与林家还有几分的交情,都是极为凶险的事,一还一报更为妥当……现在你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妥。”
这人不是一直都沉稳正直的吗,怎么转眼就变得奸邪狡诈了,这么重要的人情债,没有那么好还。
“容妈妈,”季嫣然吩咐,“出去随便找个先生,抄二十遍《女经》,字越丑越好,银子从账房里支。”
杀猪焉用宰牛刀,虽然她抠门的很,但是这种事宁愿用钱买也不自己抄。
这叫风骨。
季嫣然说完低下头望着李雍:“三爷说的可不能变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季家老小要怎么救出来可都要您来帮衬。”
“既然我要在屋子里抄经,许多事恐怕顾不得,让秋叔来一趟,棺材铺的生意还得他照应着。”
一连串吩咐下去,季嫣然终于坐在锦杌上。
脑子一转就能想出主意来,这也算是一种本事。既然她想到了法子,他也不再为难她。
门口的容妈妈快要将帕子捏碎了,哎呦,我的三爷,许下了这样重的诺言,就不能说的好听一些,让三奶奶心生感动,这帮来帮去不就郎情妾意了……
李雍将两只瓷瓶拿出来放在了季嫣然面前:“我父亲知道的都在这里,这件事还要劳烦释空法师。”
番邦的货物这些年在武朝盛行,尤其是药材和香料,又是千金难求之物,本来在贵族人中流传,这几年却因胡商的到来,胡药也流入了寻常百姓家中。
释空法师叹口气:“当年带它们入武朝,本是想要治病救人,却倒成了祸患。那些商贾为利益传诵‘胡药治百病’,害死不少人。”
商贾若不是得到了江家人的支持,也不能这样横行。
若是有人服胡药而亡,江家可以怪在胡僧头上,贩卖掺假胡药的利益却进了江家人的口袋。
释空法师接着道:“世人多数不识胡药,就连坊间的郎中也会误用药材,当年老衲若知如此……”
“师父没有错,”季嫣然接口过去,“天下医者取长补短为的都是治病救人本是好事,当年南北药材互通不也是如此,否则哪里会有那么多南北医书流传,不能因噎废食。”
“师父应该将药材分门别类,仔细记录药名、气味、药性及经验方广为流传。”
释空法师仔细思量:“从前老衲也有此意,可惜民众多不识字。”
“除了字,可有图解,而且这样的医书自然分发给医者。”
“最重要的是,要捉住那些假胡僧,胡僧是真是假,旁人不知,僧人必然能看出蹊跷,”季嫣然道,“栖山寺有苦行僧,若是他们能在市井中帮忙打听,必然事半功倍。”
还没等释空法师说话。
旁边闭着眼睛打坐的胡愈一脸喜色地抬起头来:“可……”
小和尚真是惜字如金。
“罚你回去坐禅。”释空法师和蔼地看了胡愈一眼。
胡愈柔顺地道:“弟子遵命。”
释空法师站起身:“今晚栖山寺的苦行僧从寺中出发,一路吟诵经文修行。”
送走了释空法师,容妈妈将秋叔带了进来。
“这些日子您要辛苦些,”季嫣然道,“我想知道太原城里有多少人服用‘胡药’而亡,前因后果越仔细越好。”
秋叔点点头:“大小姐放心吧,棺材铺打听死人的消息不会有人怀疑,几天之后定然会有结果。”
季嫣然将秋叔送到院子里。
刚刚走到门口的大榕树下,有人正在那里冲她笑,满口的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承恩公世子爷。
她怎么连这人都忘记了,这两天夜里都在刮西风,也不知道世子爷在那西边的空屋子里睡的好不好,
“我要走了,”顾珩眨了眨眼睛,“这里到了夜里冷得很。”
季嫣然道:“妾身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世子爷了。”
“不用送,”顾珩笑,“我刚给老太太请了安,走的了无牵挂。”
季嫣然也眯起眼睛点头。
“更何况我走的也不远,”顾珩目光闪烁,“就去找个棺材睡上几天,估计那里暖和得很,三奶奶若是念及青梅竹马的情分,就送些吃食过来。”
第四十一章 自投罗网
季嫣然不太相信顾珩。
不止是正主没有太多这位正梅竹马记忆,而且顾珩和李雍不同,顾珩让人看不透。
李雍做事有自己的准则。
顾珩却言不由衷,万一有反社会人格,她岂不是就要遭殃。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还是小心点才好。
不过他今天却拿棺材来要挟她,说到棺材当然不是因为他要死了,而是赖上了她的棺材铺。
“世子爷不要说的那么晦气,”季嫣然道,“您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将来必定鲜衣怒马,锦绣前程。”
只要别在她面前弄出什么幺蛾子,他去祸害谁都与她无关。
“没想到你这样盼着我好。”顾珩笑容更深了些,就像正午的阳光,身材修长,唇红齿白,站在那里十分的俊美。
季嫣然很郑重的点了点头:“世子爷与我家三爷也是有些交情,无论世子爷什么时候来李家,李家都会好好款待。”
季嫣然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季叔父嘱咐过我……”顾珩满意地看到那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停在了那里。
季嫣然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珩道:“若是季家重开棺材铺,我要帮衬一把。”
她就知道这混球不是什么好人,顾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是从前,”季嫣然道,“我已经嫁为人妇,万事自有三爷为我安排,世子爷的心意起身心领了。”
“他不方便,”顾珩眼睛愈发的明亮,“他就是鱼钩上的饵,已经被江家紧紧地盯住了,三奶奶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帮释空法师一把,那就更要小心行事,惹急了江家人,江家不惜提前铲除栖山寺的和尚,将贩卖胡药、残害人命的罪名都压在释空法师身上,法师的名声可就没有了。”
顾珩不是一直要劝法师圆寂的吗?虽然她觉得这定然是他耍的计谋,可是这个人……
“相信我一次怎么样?”
她相不相信,他定然都要掺和进来。
季嫣然道:“我的棺材铺小本经营,养不起世子爷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