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释空法师道,“老衲答应过不经他允许不会在旁人面前提及他。”
释空法师向来严谨自律,他不肯说的事无论怎么求都没有用。
季嫣然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总觉得通过那个人或许能够解开她穿越的秘密,却没想到方才竟然擦肩而过。
“会……再见到的。”胡愈小和尚忽然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黑珊瑚般眨动,目光中竟然有些安慰的神情。
释空法师沉声道:“多嘴。”
胡愈立即弯腰合十,阳光落在他蜜色的脖颈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温和。
下山的路很长,季嫣然第一次如此沉默,她很感激老天给她这次活下来的机会,她会以崭新的“季嫣然”继续留在这世间,可她还是忍不住盼望,有机会的话她还是想回到现代,那里虽然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却有大姨妈和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朋友们。
可是随着与身体正主的记忆逐渐融合,她对现在这个世界也有了几分的期盼和割舍不下的感情。
比如那位她应该成为父亲的季大人,那位将她护在手心里的母亲,还有板着脸训斥她却从来不肯罚她的哥哥。
也许这是正主留给她的怨念,只有帮助季家人走出困境,她才能放下这份担忧。
“那么重要吗?”胡愈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
季嫣然点了点头:“算是吧。”
胡愈想了想才开口:“什么人?”
连季嫣然自己都不清楚,她只得回给小和尚无奈的神情:“我其实也不清楚。”她是真的不知道,也许见到那个人之后她心里那些事才能有答案。
从栖山寺一直到了李家,季嫣然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李家门前一片静寂,门前的马车却一辆也没少,可见族人都在这里等消息。
季嫣然进了花厅就看到李二太太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哀求,在她不远处李旦头发散开,衣衫破损,脸上一片青红,缩在那里如杀猪般哀嚎。
李二太太声音已经沙哑:“老太太,旦哥定然是有冤枉,总要仔细查了才能送去大牢啊。”
“还查什么?”李老太太指了指桌子上的药瓶,“那么多东西,那么多人证着他,就凭他一句‘冤枉’就能脱罪吗?”
李老太太手臂颤抖:“我们太原李家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我再包庇他将来要如何去见你们父亲。”
管事妈妈上前禀告,众人才看到了释空法师。
李老太太先起身向释空法师行礼,“劳烦法师过来……只是这些药若是不辨个清楚,老太太心中难安。”
“施主多礼了。”
李二太太抬起脸,眼睛中最后一线希望也消失殆尽。
“外面的那些人,也让他们都进来吧!”李老太太忽然道。
管事一时不明白:“老太太,您说……”
李老太太道:“让女眷屏风后回避,老三和雍哥将那些找上门的苦主请进门,既然要追究到底,就通通亮亮的让大家都看清楚。”
李二太太听到这话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李家院子很快站满了人。
释空法师将药丸捏碎放在嘴中,片刻就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法:“这药中掺了底也伽,服用之后能暂缓病患疼痛,却并不能治症。这般野药一向说有奇效又多以僧道之人贩卖,不知害了多少人。”
胡药比起那些走街串巷的僧道贩卖的膏药和止咳丸不同,胡药十分的昂贵,能用得起胡药的人要么是有些家资,要么是病入膏肓。
所以买药的人也十分的慎重,若是吃后没有效用,也就不会上当受骗,所以“假胡僧”就会在其中混杂些真材实料。
季嫣然听释空法师说过底也伽,其中混杂的一味药似是罂粟,是止痛良方,久受病痛折磨的病患吃了自然惊为天人。
江家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更深一层的原因她还想不明白,但是这样败坏胡僧的名声,当然不光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
李老太太的脸色愈发的难看,手里的拐杖戳在地上“砰砰”作响。
“衙门里的人呢?”李老太太看向李文书,“还没请过来吗?”
“祖母,祖母啊,”李旦尖叫着,“这些都不是我的……”
李文书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老太太一掌拍在矮桌上:“我说的话没有人听了是不是?你们不动手我老太太亲自送他去衙门。”
李文书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去将外面的衙差领了过来。
说来也怪,被衙差一按,李旦整个人立即就像面条般再也挣扎不得,季嫣然早就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想要上前去看个清楚,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季嫣然转过头看到了身姿挺拔,面色微凛的李雍。
李雍那双眸子如平静的湖面,看到她时微微起着皱,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收敛着点。”
话音刚落,他那高大的身形就挡在了她身前。
季嫣然觉得惊奇,李雍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没见他有多威武,如今站起身来……总觉得他手臂一挥,就能将她卷出大门,不过这也给她平添了许多安全感。
季嫣然想了想,总要夸赞李雍一句:“三爷能耐长了,有本事了。”
李雍皱起眉头,怎么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就不那么好听呢?
李旦被捉了出去,李老太太目光一黯,想起李旦小时候围在她身边吃樱桃的事来,她也曾将他抱在怀里逗着他笑。
可现在她却要亲手将李旦送去大牢。
为了整个李家她不得不下这样的决心,到底能不能闯过这一关……李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李雍身上。
第五十五章 亲人来了
祖孙两个目光交汇。
李雍立即上前:“祖母,二叔如今病着,四弟又出了这样的乱子,孙儿自请当家理事。”
李老太太刚要点头,一个灰色的身影却径直走了过来。
李文昭径直跪在了李老太太面前:“母亲。”
见到李文昭,旁边的族人不禁低声谈论起来,他们几乎都忘记了,长房还有个闭门不出的大老爷。
李文昭接着道:“儿子不孝,这些年让您伤心了。”
李老太太眼睛一热,她没企望儿子还能走出来,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如今这样的情景,怎么能让她不感伤。
“这些年儿子闭门不出,没有尽到长子的责任,如今这样的情势,儿子不能再将重担压在母亲和雍哥身上。”
“呵呵,”旁边的李二太太恍然大悟,“这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之前害死了我的丞哥,现在又抓了我的旦哥,还要借此重新接掌李家,可当真是好算计。”
“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李二太太看向周围的族人声音尖厉,“我们李氏一族遭难之时大老爷去哪里了?他凭什么因为这胡僧的几句话,就重新做起了掌家人,凭什么。”
李文昭抬起头:“我是长房长子,当年族人惨死我沉寂了多年,现在我想了明白,我会给族人一个交待,若是做不到,我李文昭也不会再苟延残喘地活着。”
李老太太坐镇,长房的大老爷又说了这样的话,就算心中百般不愿,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说些什么。
“你是旦哥的母亲,”李老太太道,“旦哥出了这种事你也逃不出罪责,回屋去吧。”
李二太太张大了嘴:“娘,您真的要将二房赶尽杀绝了吗?”
李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这是在救你们,你们若还不知悔改,才真是要走上绝路。”
族人们都散去,李老太太才去看屋子里的李文庆。
李文庆躺在床上,此时此刻他无比的安静,仿佛外面的一切跟他全都没有关系,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愧疚和无奈,再也没了方才癫狂的模样。
李老太太叹口气:“把二老爷松开吧!”
下人忙上前松了绳子,李文庆吐出嘴里的符纸,抹了抹脸上的血污这才跪着向李老太太认错:“母亲,是儿子……方才……癫狂了。”旦哥犯了错,族人又都做了见证,此城已失,所以他要再仔细谋划,才能扳回一局。
“你要好好静养,”李老太太道,“没事不要出门了。”
李文庆顺从地道:“儿子定然修心养性。”
看着李文庆离开的身影,李老太太叹口气:“真希望他能就此悔过。”她已经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
一切都重归平静,说来也奇怪的很,闹出了李旦的事之后,李家大宅里的鬼影就不那么吸引人了,外面议论的都是李旦如何勾结僧道,朝廷又会怎么论罪。
假和尚、道士被扭送去了衙门,释空法师带着小和尚胡愈也跟了过去敲响了喊冤鼓。
太原府衙门打开,太原知府和一个青年人走了出来。
太原知府看着门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脸色变得铁青:“这是要做什么?”
释空法师行了佛礼:“老衲状告那些假胡僧和道士。”
太原知府皱起眉头。
那青年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来陛下担忧的没错,您这太原府不太平啊。”
“御史大人,”太原知府有些紧张,“这都是小事……”
“小事?”御史笑一声,“我看未必吧,崔家上京敲了登闻鼓,皇上都因此上朝召见,命御史台到平卢、河东道查明冤情,我们大人吩咐下来,我到了太原之后无论大小案子都要过目。”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看看,这到底是一桩什么样的小案子。”
“季子安,”太原知府扬起声音,“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你不要咄咄逼人。”
季子安推了推头上的官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知府大人,兄弟我也有一家子老小要养,今天丢了官,明日我们一家就要流落街头,”说着拍了拍太原知府挺起的肚子,“若是能像大人这样,我也不用愁了。”
太原知府拂开季子安的手臂:“既然大人非要查,那就与本官一起问审!”
季子安道:“那就将所有涉案人全都押送到堂上来,包括那个李……李旦。”
“你……”太原知府咬住了牙,江家方才刚刚送来消息,李旦的案子暂缓审理,却没想到这个从京中来的山货定要现在升堂,“这桩案子还没有收起证物,再说这可是……”
“太原李家的案子,”季子安毫不在意地接口,“我知道,我们季家与李家还有些交情呢。”
太原知府冷哼一声,季子安竟然好意思说起与李家的关系。
李雍和季氏成亲时,季子安想要连夜将侄女偷走,却被李家人发现赶出了门。那天晚上季子安求到他的府邸,如饿死鬼般足足吃了六碗饭,不但向他讨要了回京城的盘缠,还拐走了他一个漂亮的小丫鬟,他念在当年同榜的旧情没有和季子安一般见识,没想到季子安这次来到太原,仿佛将当年的事都忘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肯给他半点人情。
这样的人,李家也不会欢迎。
季子安正了正头上的官帽:“本官最喜欢审案,只可惜一直不得外放,这次终于有了机会,不要再耽搁时间,说不得今日可以多审几桩。”
……
“火烧的差不多了。”
季嫣然看着让人做好的馕坑,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武朝人是吃胡饼的,所以对这样的东西不会陌生。这几天配合着道士做戏,她也是顿顿素斋,今天终于可以开荤了。
“搭起架子,将羊腿放进去。”
看着厨娘笨手笨脚的模样,季嫣然干脆撸起袖子自己上手。
不多一会儿香味儿就从馕坑里飘出来。
季嫣然也满意地看到了角落里一双越靠越近的脚。
第五十六章 找上门
羊腿已经腌制了几个时辰,季嫣然翻遍了厨房,最后在李老太太的香料盒里找到了几味调味料,边烤边洒在羊腿上。
容妈妈在一旁看得直心疼,她还以为三爷伤好些了,三奶奶要用香料熏帐子,谁知道却这样用起来,好好的主子,偏偏进庖厨弄得满手腥膻,三爷如何能喜欢。
这对夫妻要什么时候才能坐实,她可很是操碎了心。
“要慢慢的煨,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季嫣然的目光仿佛都在那馕坑中,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还没好?”角落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凑过来询问。
“没有。”季嫣然耐心地又撒上一层调味料。
“时间长就老了。”那人咽了口吐沫。
“火很小又不停地翻面,不会烤老,如果里面没有完全烤好,吃起来就会腥膻。”
虽然将羊肉从馕坑里拿了出来,那如糖霜般的油脂依旧在余热下慢慢融化,尤其是将磨好的孜然撒上去,那种混着孜然的羊肉味道仿佛能让人将舌头直接吞了。
“一定会很好吃。”
“恩,”季嫣然很认真地回答,“还差点。”
“差什么?”
“火候,”季嫣然微微皱眉,“馕坑是才做的,可能还没有完全烧透,这热度不均匀……”
“我来,”那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丫鬟,自作主张地夺过扇子,蹲在地上细细地扇起来,一双眼睛还紧紧地盯着季嫣然,“那是什么?”
“胡椒,”季嫣然道,“撒上一层更加好吃。”
“用来做胡饼的?”
“谁说只能做胡饼,它有很多用途呢,只是可惜太贵。”季嫣然坐在小杌子上,这一次她对一切都感觉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