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然不禁负罪感作祟,立即打断自己的思量,强行扭转思维,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雍一遍:“阿雍,你有没有摔到?”
她那关切的神情,让他心中一暖,结在心中的疙瘩仿佛解开了些,李雍道:“没事,只不过这种木榻住不得了。”
季嫣然疑惑地对上李雍那双清亮的眼睛:“眼下这个自然是不行了,等我再让人……”
“别的也不行,”李雍板着脸,“这与军营里的相似,总让我觉得还在军中。”
容妈妈第一次听说军营里还有这样好的木榻,不过三爷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了。
容妈妈道:“只怕就要凑合着先住一晚。”
季嫣然只好不情愿地向里面靠去。
看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李雍就觉得有些沉闷:“若不然我去外面睡,”说着看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不知道有藏了些什么东西。
不管是死士还是孤魂野鬼都是季嫣然不喜欢的。
“让人知道了不好,”季嫣然道,“阿雍还是得住在这里。”
知道害怕,至少这个习惯还算不错。
李雍躺在床上,容妈妈吩咐下人将木榻抬了出去,这才端着灯退下,走到门口还不忘记回头向周围看一眼,总觉得黑暗中藏着一只破坏力极强的野兽似的。
“阿雍,”季嫣然忽然道,“你睡了吗?”
“没有。”李雍睁开眼睛,今天一天看似很顺利其实危机四伏,也许她有话想要跟他说。
“六叔那边不会有事吧?”季嫣然担忧季子安。
“我让人去问了,六叔歇在宫中的值房里,御史台、尚书省的人都在,不会有事的。”
“六叔惨了,”季嫣然道,“也不知道吃到东西没有。”宫中总是要让郎中给诊脉,至少会开些补气血的药吧。
被子里有淡淡的花香,她就微弓着身子缩在那里,乌黑的长发落在枕头上,模样看起来那么柔弱,却又那么的坚强,足以支撑门厅、独当一面。
李雍望着季嫣然的背影半晌没有再说话。
季嫣然也没有了下文,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问完季子安之后就这样睡着了,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现在比季子安要更危险吗?
李雍拉起被子轻轻地盖在季嫣然身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李雍眼前浮现出李约那双比平常时更加明亮的眼睛。
万家拿来的酒,被他们三个人一起喝了,这样的情形别说林少英,连他都觉得意外,四叔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了想法,他对常宁公主的用心恐怕比林家人还要深切。他为常宁公主做的每一件事,只要有始必当有终。
到底是为什么?
李雍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
虽然已经是深夜李雍却没有睡意,披上衣服走出屋子,东屋里的唐千听到声音也走出了门。
李雍吩咐道:“明天一早跟老爷说声,我卯时中我和三奶奶会回去,给我们准备的院子先不要修了,若是三奶奶问起来就说如今不宜动工,我们还是要住在季家。”
在季家到处都是眼线,虽然诸事不便,但是也有好处。
唐千应了一声。
李雍接着道:“将我们的人手都调来京中,平卢那边只留下几个人将来交给崔二爷。”
听到这样的话,唐千不禁一怔:“三爷,我们不是还要回平卢吗?”三爷为崔家伸冤之后,应该会入仕,武官进职最快的方式就是在边疆立功,以三爷对平卢几个重镇的熟悉,三年之内连晋三级那是很轻松的事。
“平卢暂时不回去了,”李雍道,“我们要留在京城。”
唐千嘴唇嗡动:“为什么啊。”
李雍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转身就要回到屋子。
唐千想了半晌又看了看主屋:“三爷,您该不会是为了三奶奶吧?您想要跟三奶奶在一起。”
这可是天大的事。
三爷这个铁树终于开花了。以后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再也不会被三爷踢屁股……
不过这件事。
“三奶奶知道吗?”
李雍没有说话,唐千立即凑过去仔细去看李雍的表情:“您不会还没有跟三奶奶说吧?万一三奶奶不想让您留下。”
李雍停下脚步。
唐千接着道:“三奶奶不是说要跟您和离吗?”当年哭着喊着要和离的人是谁来着?好像是他们三爷。
眼下这个情形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唐千解开手中的荷包含了三块糖进去,口齿不清地道:“三爷您这思量能不能行啊?将来……可别丢了脸面。三奶奶之前还说,将来离开李家也会给我做点心,还说要请大爷教她下棋,有机会就来陪着老太太说话,就是没提……”要跟您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事。
李雍厉眼看过去,唐千“咕噜”一声将没有含化的糖都吞进了肚子。
“你倒是挺有精神,还操心这些,”李雍淡淡地道,“寅时一刻跟我去庭院里练练拳脚。”
又来。
唐千整个人向后退去,他又做错什么了,他可是一心为三爷着想,恐怕三爷吃了亏啊。三爷不是很喜欢他的忠心耿耿吗?
唐千脚下不停退回屋子里紧紧地关上了门,李雍抬起头看向天空上那轮月亮。
她想的还真周到,他要让她思量落空才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还敢来
季子安被抬回来的时候,脸上是焦黄的颜色,嘴唇已经爆皮裂开,眼睛下面一片淤青,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两圈,就像是被十大酷刑折磨过,只剩下一口护心气了。
季老太爷和族人们迎了过去。
季子安这次虽然是九死一生,却终于风光了一次,小小的御史引来不少清流老臣上奏疏,将他太原之行说得如此惊天动地,季子安听了自己都感动的落泪,只不过那个顶天立地,用单薄的臂膀维护百姓的“季青天”,着实与他沾不上边。
“六叔,”季嫣然沉着身边没有旁人不禁小声道,“您怎么也不吃些饭食,再这样下去真要饿出人命。”
季子安睁开眼睛,泪水毫无预警地落下来,拉着季嫣然道:“都没事了吗?”
见到季子安这般模样,季嫣然不禁感叹,她方才也差点被六叔的悲壮被骗了:“没事了。”
季子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饿死比砍头下大狱来的舒坦,再说……你不是……说……我越惨……皇上越不能杀我吗?
为了保命,我只能一口水都不喝。”
如果那些清流老臣知道季子安的“死谏”是这样来的,不知会不会被气吐了血。
丫鬟端了碗水来,季子安抬起头就要凑过嘴去。
季嫣然却坐下拿起了勺,一点点地盛给季子安喝,一个脱水那么久的人,一下子喝太多水只会引来急症。
“六老爷、大小姐,亲家老爷过来了。”
管事妈妈立即上前禀告。
季嫣然起身走出去,在门口迎了李老太太和李文昭。
好些日子没见到季嫣然,李老太太拉着季嫣然说了几句亲切的话,这才跟着进门去看季子安。
几个人见面,李文昭话还没说,整个人弯腰向季子安拜了下去:“多亏了子安,我们李家的冤案才得以伸张,季家和子安的恩情我们离家铭记在心。”
季子安的脸不禁有些发红,看来季嫣然和李雍并没有将他的事告诉别人:“亲家老爷不要放在心上,早知这样,几年前我就该……来帮忙。”
“都怪我,若不是嫣然,我恐怕还躲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李文昭顿了顿接着道,“嫣然能嫁到我们离家,真是我们的福气……这些年委屈她了,不过……将来我们会加倍补偿。”
李文昭说到这里顿了顿:“特别是雍哥,若是再敢辜负嫣然,我便不能容他。”
季嫣然心中咯噔一下,这话可不能轻易说,将来她离开李家时,李文昭若是以为这是李雍的错,那岂不是要糟了:“爹,您不要这样说,我……”
“你瞧瞧,现在还替雍哥说话,”李老太太叹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傻,将来雍哥做了错事,你还要替他申辩不成?你可是救了雍哥性命的,他若是不将这个放在心上,不肯好好待你,就是要气死我这个祖母。”
李老太太说完话紧紧地攥了攥季嫣然的手,眼睛说不出的明亮,仿佛早就将一切都看透:“我们家的长孙媳就该是这个样子。”
季子安似是被此情此景所感:“我哥哥和嫂嫂知晓定然欢喜,只可惜他们远在边关,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我让人去给岳父送了信,”李雍恰好进了门,“算一算时间,也该快有了消息。”
季嫣然向李雍眨了眨眼睛,这些事李雍竟然都没有告诉她。
“不但如此,”李雍道,“岳父当年入狱恐怕也另有内情,当年主办此案的正是江庸的妻弟。”
这位江夫人的娘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十分有名气,因为阮家出美人,江夫人的几个亲姐妹都嫁的极好,阮家靠着裙带关系也就支起了门庭。
李老太太伸出手拍了拍季嫣然:“别着急,慢慢来,你父亲必然能够沉冤得雪,将来一家人在京中团聚。”
季嫣然点点头。
“三嫂。”一个声音这时候插进来。
季嫣然看过去,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穿着藕色衣裙,梳单螺髻,头上只簪了支银簪,身上也不见贵重的配饰,却因此多了几分素雅,向季嫣然施施然一拜:“在太原府,母亲多亏了三嫂照应,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平安进京。”
多看那女子几眼,季嫣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李宛彤”。
就是李文庆的次女,李二太太嘴里的彤姐儿,李老太太回到太原府,将淑姐儿和彤姐儿都留在了京城。
季嫣然将李宛彤扶起来,李宛彤道:“三哥和三嫂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三嫂总不能一直住在娘家,不如……”
李老太太笑道:“嫣然好不容易回京,便是在娘家住上些日子也是应该。”
季嫣然没想到李老太太会这样的宽容,不过她真的曾想过搬去李家的宅院,那边没有这么多人看着,她与阿雍晚上也好分开休息。
“三嫂嫁到太原之后,我和姐姐都在京城侍奉祖母,都不曾与三嫂好好说过话,”李宛彤说到这里,一脸的羡慕,“听人说三嫂的医术也十分厉害,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季嫣然道:“哪有这样的事。”
李宛彤抿嘴笑起来:“我也猜想这都是不符实的谣传。”
“那些假胡药,也算为胡僧正了名,”季子安舔了舔嘴唇,喝了水之后他的声音就没有那般沙哑了,“刑部比对了几个与胡僧有关的案子,果然其中有许多不实之处。当时负责查验的太医院也有失职之罪。”
季嫣然想到了释空法师,若是法师尚在……心里定然高兴。
说完了话,季嫣然将李老太太、李文庆等人送上了马车,李雍也跟着一起出了门。季嫣然回到屋子里正想安下心来看看脉案,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有一颗小石子在瓦片上跳动,然后落在了地上。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不断的响起,季嫣然喊了声唐千,唐千却没有进门来。
她立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快步走到院子里,只见唐千抬起头正看向不远处的房顶,那里坐着一个人,用袍子兜着石子正笑嘻嘻地望着她。
一口大白牙说不出的刺眼。
顾珩。
他竟然敢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吃了我
这样大白天的蹲人家房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嫣然恨不得立即叫唐千将顾珩抓下来,二话不说先赏他一顿板子,再问他栖山寺失火的经过。
可是瞧着顾珩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是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一般,季嫣然很快心情平复下来,不准备理睬他,这样的人让他自己唱戏自己看,憋死他。
他还以为见了面季嫣然就会喊打喊杀闹起没完,谁知她竖起了眉毛却又平和的放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世子爷,玩大了吧?人家不理你了。”
常征在一旁笑,自大的毛病得改,要不然他已经和唐千两个人去喝酒了,哪里要在这里晒咸鱼。
季嫣然回了屋。
“三奶奶,就这样算了?”唐千低声问,“万一他不下来呢。”
季嫣然道:“那就让他长在房顶上给我们看家。”
反正她不怕被人说房顶多了个野男人,再说,既然顾包子找过来自然是有事要和她说,她不好奇不去问,他自己主动会说。
释空法师的事早晚能弄清楚。
“将胡愈叫过来,我们要看脉案。”
院子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顾珩索然无味地收起了手中的石子,坐在那里看不远处的天空。
“世子爷,”常征也坐过来,“就算要看景色好歹也找个地方先梳洗换换身上的行头。”
四只靴子摆在一起,破了三个洞,光看这个也知道他们这些日子有多狼狈。
半晌顾珩从屋顶上下来。
小和尚胡愈已经在院子里等他:“师姐说了,请你吃饭。”
顾珩肚子“咕咕”作响,不远处的大厨房正冒着炊烟,一口大锅支在那里,里面的水不停地翻腾着。
顾珩迎着光笑着道:“这是请我吃饭,还是准备吃了我?”说着眼睛中满是嫌弃,“这锅太小了,进去之后施展不开手脚,再说了总要让我先洗洗澡,跑了半个月身上都是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