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妃的拜帖与人前后脚出现在沈家门口,门房却不像往日那样笑眯眯,反而瑟缩了几下,因着郡王妃今日的气势,不像是来拜见沈老夫人和沈老爷,倒像是上门来寻仇的。
帖子送到了沈老夫人手中, 沈老夫人接过后, 又听闻姜嬷嬷过来,说是沈晞茂已然进门了, 也不多加打扮, 赶紧让姜嬷嬷扶着她出去, 前几次都没有跟大孙女好好说上话,今日来得如此匆忙, 难道是为了蕴儿的事?
到了花厅, 郡王妃端坐上首, 见沈老夫人进来,也只是站起身来福了福, 与往常多有不同, 沈老夫人内心咯噔一下,对着姜嬷嬷使了眼色,姜嬷嬷笑着开口道:“郡王妃娘娘大驾光临, 求娘娘赏老奴一分体面,让老奴亲自替娘娘斟茶。”
郡王妃多少在皇室与京城女眷中游走十多年,这些话中小意有何不懂,淡淡点头应允了。
姜嬷嬷躬身退下,到小厨房,亲自烧水,放了茶叶,推了一个小丫鬟要从角门出去,不料,茶水未开,小丫鬟就披头散发,绣鞋都跑丢了一只,仓皇跑了回来,跪下发抖道:“嬷嬷,外头好吓人,侍卫带着刀,把门都把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刚才奴婢要硬闯,竟然还拔刀了。”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姜嬷嬷都吓了一跳,今日,郡王妃过来,只怕是......时候到了。
姜嬷嬷闭了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吧。”沸腾的开水注入了茶末中,泛起了咕噜咕噜的小鱼泡泡。
茶汤翠绿诱人,可郡王妃只是浅浅吖了一口,只怕压根就没有喝进去。
郡王妃也是在经由姜嬷嬷之手照看了许多年,郡王妃从小的性子就不像沈家人,反而像极了杨家人,果敢决绝,又有一丝倔强,就连不太喜欢杨氏的沈宴都格外喜欢郡王妃,除了因着是沈宴的第一个孩子之外,还因着她性情疏阔爽朗,却又粗中有细,甚至于还私下里跟老夫人感叹过,若是郡王妃是男儿,只怕沈家今后,都要蒸蒸日上了。
可惜,郡王妃不是。但沈晞茂成为郡王妃,也是以女子的身份,为沈家争光了。
想着郡王妃年岁还小时,第一次见到那些姨娘,就很是厌恶,为此还与沈宴闹上了脾气,凡是沈宴碰过的物件,全都扔掉,若是沈宴跨入了她的院子,她立马让丫鬟清洗无数遍,对着沈宴,也没有任何好脸色,连带着府中的姨娘,讨好不成,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
郡王妃的气势,比当年的杨氏还足,杨氏一直都是温柔小意,直到惊觉沈宴原来背叛了她,在很早的时候,就与他人互诉衷肠,私定终身。
沈家的颜面和体面,一直都是老夫人死死抱着不放,其实在老早以前,沈家三房,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终于要决裂了。
“茂儿,你来看祖母了?”沈老夫人慈爱的目光睃寻着她的脸庞,似乎要把她这些年容颜的变化刻入心间。
郡王妃淡淡地道:“祖母也越发硬朗了。想必我那不争气的生父,最近少给您惹麻烦了。”
沈老夫人呐呐一笑,不应,转而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吃午饭可好,我还记得你最爱吃羊肉了,给你做一个炖羊肉如何?”
“都好。”郡王妃凉凉地说,接着,伸手敲了敲桌面,“祖母,这后院中新姨娘和新妹妹,我倒是还没见过,还有那位夫人,说起来,真真算见上一面,那也是十多年前在静慈寺的时候了,对了,还有沈宴的两个儿子。”
“今日既然我过来了,也就都见见吧。”
沈老夫人心中惊讶万分,赶紧说:“茂儿,他们都是粗鄙之人,上不得台面,今日,就你我祖孙二人,叙叙旧,可好?”
郡王妃勾唇瞅着沈老夫人道:“这,不太好吧?毕竟孙氏,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继母,沈宴的续弦!”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若是她存心闹腾,告我不孝,我倒是没事,就怕我家郡王爷,受累了。”
沈老夫人无法,只能让人去派人请了孙氏她们全都过来。
姜嬷嬷在后头摇头示意沈老夫人不要如此,可沈老夫人已经有心无力了,她从今天见到沈晞茂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件事,沈晞茂不会善了了。
孙氏听闻沈晞茂过来,本就不打算出去了,却又听来人说沈晞茂请她到花厅一叙,她握紧了拳头,转着手中的绢帕,很是焦虑。
作为安国公府嫡女的孙氏,在沈宴成亲后,与之旧情复燃,替他生下了沈宴梦寐以求的长子,她摇杆挺得很直,一直都看不起杨氏那个粗鲁的将门之女。
可,唯一动摇她内心坚定的,就是当年沈晞茂在静慈寺中得知了她是沈宴养在外头的外室时那轻蔑和冷冽的杀意。
那个时候的沈晞茂,才十岁不到。
那样锐利的眼神,孙氏也吓了一跳,之后杨氏死了,她嫁入了沈家,成为名正言顺地沈家夫人,可每每见到前来请安的沈晞茂,她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来,她觉得那就是杨氏附身,杨氏要来跟她索命。
夜夜睡不着觉的孙氏忍无可忍,便在沈宴耳边吹枕边风,把回来奔丧不久的沈晞茂又送到了京城里头去,远离沈晞茂的她,这才活过来了。
当年不过是个孤女,都能如此,现如今,已经是郡王妃的沈晞茂,竟然要见她。
她紧紧抓着嬷嬷的手,“嬷嬷,你让小丫鬟往我母亲那递个口信,让她过来接我回去,沈晞茂,是个疯子!”
沈家全府上下都被控制住了,连带着出去采买的人都不让出去。很快,孙氏和后院的姨娘以及沈晞茂未曾见过一面的庶妹们,都三三两两地过来了,除了在秦家当小妾的沈晞莲,全都拘束地站着。
郡王妃扫了一眼,嘲讽地对沈老夫人开口道:“您的儿子选人的眼光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瞧瞧这些风尘味儿,都说红袖添香,这添的不是香是堵吧?”
“倒是沈夫人,养尊处优久了,身上那股子骚味和腥气,跟当年在静慈寺时一样重,也许,这些女人,都是你挑的吧?”
“你也真是好手段,多少年了,还那么贱!”
孙氏被骂得浑身发抖,咧开嘴道:“郡王妃,虽,虽说你是王妃,可你也是沈家的女儿,如此,说我,你不怕,被我参一本,不孝么?”
“不孝?”郡王妃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挂上了泪珠,沉脸怒喝,“你好意思说我不孝,别忘了,你不过是爬上了沈宴的床,被沈宴养在外头多年,趁着我母亲过世,接了进来而已。”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郡王妃轻轻地道。
孙氏昂首挺胸,“我也是安国公府的嫡女。”
“只怕,安国公早就不想有你这样的妹妹了吧?”
孙氏当年的事,父亲被气得发病,之后身子骨变差了不少,安国公府里头,她的嫂子对她面上带着笑意,不够碍着孙氏母亲的面上,背地里自个的女儿都不让她接近,生怕被她教坏了。
而安国公,也就是自个的兄长,也当做没有她这样的妹妹,若不是母亲常常闹腾着,只怕更甚。
孙氏被戳穿了内里头的千仓百孔,白了脸色。
站在外头听了一会的沈惟澈和沈惟湛,两人僵硬地站着,他们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今日,外男也就不用避嫌了,我倒是看到了当年的故人了。”贴身丫鬟附耳说了几句,郡王妃眉眼微微一横,扬声说。
沈惟湛和沈惟澈双双进来,今日二人正巧从京郊出来,刚要去勾栏里头听些曲子,却被人强行拉扯了回来。
郡王妃将目光落在了沈惟湛的身上,柔声道:“好久不见,十多年了。”
沈惟湛艰涩地道:“给,郡王妃请安。”
“当年,你可是跟我说了,你的父亲,是全天下对你最好的父亲。你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为温柔的母亲。对了,你还说,他们二人伉俪情深。你虽然住的屋子破旧简陋,但是你父母为人正直,靠着自己的手艺度日,你觉得三人若是常常在一起住,那就好了。”
沈惟湛跪下,“是,草民的错。”当年他不过五岁,他一直都以为他们家很穷,因而父亲不经常回家是为了赚钱给他买玩具,他还对着在静慈寺遇到的大姐姐抱怨,可当他得知,原来,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干着无情无义之事,却满口道义地欺骗他,他憎恨自己的出生,憎恨所有的一切。
甚至于后来,他憎恨沈家所有人,除了沈晞蕴。
郡王妃呵呵一笑,“你们都站着干嘛?坐呀,怎么?怕什么?”
沈老夫人坐立不安,其他人也不说话。
此时,沈宴在门口下车了,而后头,沈晞蕴也跟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开始算账啦~~~
第078章 杨氏女
沈宴下了车马, 听到后头零零的马车轮子滚动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沈晞蕴扶着张嬷嬷下了马车, 沈宴见沈晞蕴能走了,大吃一惊,伸出食指指着她说:“你,你,能走了?”
“是的,父亲。”沈晞蕴上前几步回话。
沈宴瞅着她如娇花般的容颜, 那双柔眉宛若当年杨氏的眉眼, 温婉可人,他不由得略微有些失态。
这么多年了, 午夜梦回, 他也不曾记得起杨氏的面容。她的最后一面, 他见过,却下意识地忘记了。其实茂儿长得更像他, 可沈晞蕴却像杨氏。许是如此, 孙氏才如此忌惮沈晞蕴。他顿时有点后悔当年之事, 若是当年,他的选择不是如此, 一切会不会不同。
今日, 连沈晞蕴都过来了,难道是茂儿,知道了些什么?
只见门房开门, 避过他们二人,让他们进去。沈晞蕴跟在沈宴身后,沈宴心中有事,自是没有将目光落在沈晞蕴身上。
沈晞蕴到沈家,是郡王爷派人给传的消息,说是郡王妃相邀,沈晞蕴想着也多日未见祖母,便更衣过来,只是进了沈家,才发觉这气氛略微有点不太对劲。
快步到了花厅里头,沈晞蕴见郡王妃端坐在上首,见到沈宴也不起身,沈宴上前行礼,郡王妃淡淡地应了,环顾了周围沈家在场的所有主子。
“你们再等等。”郡王妃安然端坐。
沈宴蹙眉不快,见郡王妃回了沈家,却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令他颜面扫地。沈家的闺训自是没有如此不尊不孝,他气急败坏地说:“沈晞茂,你给我下来,那个主位,是你祖母坐的,就算你祖母不坐,那也轮不到你!”
“自是,轮不到我。不过,也轮不到你。”郡王妃出言顶撞,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把周遭的人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郡王妃话中有话,沈宴到底是在朝中混迹久的大臣,他压下心底的所有情绪,按捺不语。此时,只见沈家大伯进了屋,之后不过一会,沈晞茂身边的贴身嬷嬷捧着一盖着红布的牌位进来了。
郡王妃将座位让了出来,她亲自上前,将红布拿开,牌位是用上好的木头刻着字,上头写着杨氏之灵位。
沈宴一见这灵位,退了一步,沈晞蕴好奇地望着上头的牌位,一脸懵懂无知。
郡王妃深深地对着灵位鞠躬,这灵位是新做的,杨氏的灵位并没有入沈家,而是被杨家人讨回了杨家,当年杨氏过世没多久,西北就听到了沈宴续弦的消息,杨家舅舅一气之下,派了部下驰行而来,闹到了河间,将沈家家庙里头的杨氏灵位连同尸骨带了回去。
这么多年来,郡王妃不回河间,是因为杨氏的灵位也不在河间。
孙氏瞪大了眼睛,几位晚进府的姨娘们全都垂眸不语,若不是花厅里头没有地方遮掩,只怕她们早就躲了起来。
几位姑娘全都不由得靠近自己的姨娘,至于沈宴的两位男丁们则一脸淡然。
郡王妃看向沈宴吃惊的脸庞和沈老夫人别过去看不清表情的脸,以及孙氏那垂得低低的头,一丁点都不敢抬起来。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沈宴慌乱地质问郡王妃,郡王妃柔柔一笑,伸手抚摸了下牌位,道:“做什么?当然是揭穿你的真面目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回郡王府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你插话的余地。”
郡王妃上前几步,逼近沈宴,上下打量他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形象,如今却有了几分狼狈之色。
“原来沈宴你,也有怕的时候。”
“放肆!”沈宴大吼,似乎这样才不心虚。
郡王妃转头看向杨氏的牌位,悠远的声音道:“府中的姨娘们怕是都不认识吧?这位,是我的生母,沈宴,也就是你们沈老爷的嫡妻。”
“我生母生有两女,长女沈晞茂,次女沈晞蕴。”郡王妃这话一出,沈晞蕴猛地抬头望向郡王妃,张了下嘴巴,似乎想问什么,却问不出口。
“我生母杨氏,出生将门世家,杨家世代忠良,镇守西北,无旨意不得回京。因而杨家兄妹虽然感情深厚,却常年不见面。我母亲是个性子倔强之人,既然嫁入了沈家,沈家再如何待她不好,她也是默默往自己的肚子里头吞苦水,不想影响杨家。”
郡王妃冷笑道:“当年,沈家祖父敬佩杨家世代忠贞,因而特意替沈宴求娶我母亲,聘礼就连大伯母,都比不上。大伯想必知情吧。”
沈家大伯不说话。
“当年沈家大伯在京中当六品小官,沈宴还在祖宅之地的农庄里头静心读书,为考科举。在考中举人时,曾经到沈家大伯京中小家住上了些许日子,因而结识了当时还待字闺中的安国公府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孙氏。”
其他人都将目光落在孙氏身上。
“沈宴爱慕孙氏,不单爱慕她的容颜,还爱慕她安国公府的势力。孙氏受人追捧,多一个像沈宴这种文人的追求者,自是引以为傲。”
“但孙氏却听闻宫中要选秀女入宫,她便舍弃了身为举人的沈宴,转而学习宫中礼仪。沈宴因而便从京中回到了河间。之后,沈老太爷为他定亲了,也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自从嫁入沈家,并没有对不起你们过。白天服侍婆婆,夜里伺候疲惫的丈夫,还要干绣活。当时沈宴每月只有三两银子补贴,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都是依靠着我母亲的嫁妆过活的。”
“第二年,我母亲生下了我。”
“沈宴也在我出生后没多久,中了进士,当了官,却被外放了,之后母亲领着我随着父亲外放,直到我四岁那年,回了河间,而父亲却上了京城,与大伯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