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天微明, 齐子辙早起去练武去了,昨夜沈晞蕴睡得有点沉, 身体一直都偏向于寒凉,贴着齐子辙这个火炉,这才好了一点。
醒来时,有些迷迷糊糊的。伸手往里头一摸,一片空白,齐子辙并不在床上, 她揉了揉自个的眼角, 这才翻身起床。
齐子辙进来,见她坐起来, 正翻动着自个的衣裙, 开口唤了人进来, 伺候她更衣洗漱。他坐在前头的圆桌等她过来吃早饭。
简单吃过早饭,齐子辙站起身, 说去衙门值班。沈晞蕴就在屋子里头做一些针线活计。她虽然手艺不是太好, 却也能静下心来练。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 郡王妃突然来了。那时候花雨正替她把葡萄的蒂给剪了,沈晞蕴听到婆子来回禀, 略微有几分犹豫, 因着上次她即使再如何旁观,也看出了郡王妃对孙氏和沈家兄弟的不喜,可她还是出手了。
她站起来, 才走到抄手游廊,就见郡王妃已经进了院子,张嬷嬷在前头领着郡王妃,进了前堂,沈晞蕴上前,走了进去,郡王妃见她进来,抬头温柔地望着沈晞蕴。
沈晞蕴大步走到郡王妃面前,行礼,郡王妃伸手将她扶起来,见她气色不错,说了几句家常话,这才看了张嬷嬷和身边的丫鬟一眼,似乎有大事需要和她说。
沈晞蕴让人下去,轻柔地问:“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她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要事需要郡王妃亲自过来。
见沈晞蕴一脸茫然,郡王妃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笑着说:“今日过来,姐姐有一件事,昨日就很是犹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但又想着,到底是亲姐妹,我还是怕你陷得太深了。”
“姐姐直说就是。”
郡王妃看了沈晞蕴一眼,只见她面容姣好,脸色红扑扑的,比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神色更是好了不少。
沈晞蕴微微翘着嘴唇,洗耳恭听。
“齐子辙的事,你了解多少?”郡王妃并没有避讳,反而是说了几句开场的话就直接切入重点了。
沈晞蕴啊了一声,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是来说夫君的。
“夫君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多,因为他是我夫君,我觉得,夫妻两人,应当要相互忍让,相互尊重和包容,有些事情,夫君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再说了,夫君是我的枕边人,若是连身边的枕边人都信不过,那太过于悲哀了。”沈晞蕴眼眸中充满自信,一点都不担忧齐子辙会背叛她。
这让郡王妃蹙眉不快地说:“你太相信他了。”
“姐姐,他是我的夫君,我们以后是要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到老,相互扶持,在黄泉路上携手而行的伴儿,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想起昨夜齐子辙对她的温柔体贴,沈晞蕴柔柔一笑,不由得心头涌上了一丝甜蜜之意。
郡王妃反手握住沈晞蕴的手掌,摇头道:“可枕边人也有背叛的时候。”
“那姐姐可是有夫君背叛我的实证了?”
“没有。”郡王妃摇头。
沈晞蕴笑道:“既然如此,姐姐到底是有何要事?”为何平白无故,突然说起了齐子辙不好的话,她确实不太爱听。她的双腿是齐子辙请了江畔过来医治的,这门亲事,是她逼迫和算计来的,齐子辙一直都待她很好,她压根想不明白,若是齐子辙想要反过来算计她,那她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那姐姐为何如此说?”
郡王妃看向沈晞蕴,“你可知,当年齐子辙考中进士之前,可是在钱太师手下的阵营,他当年可是钱太师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虽然与钱太师只是座师之情谊,但到底是有那么一段渊源。可如今两人却对立。”
“是齐子辙背叛了钱太师。当年齐子辙能够背叛一心扶植于他的钱太师,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不会背叛于你?”
“世间男子,都是俗物,对美色的追求和对权力的狂热,这两样,哪一样都能让他们折腰。”
“可齐子辙当年明面上是因着拒绝钱太师幼女而被逐出钱太师的派系,但却因而入了皇帝的眼,这些,如今看来,都需要深究了。”
“一个对美人和权力坚决抵制的男人,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美人和权力。我怕你付不起。”
听到郡王妃如此说,沈晞蕴微微摇头,“我不清楚夫君为何会如此选择,但夫君每选择都有他的理由。姐姐可知,就在昨日,钱太师府门前的石狮子刚被血给浸过。若不是夫君娶了我,我就是那个姑娘了。”
“姐姐能够怀疑夫君,是因着对我的担忧,我领姐姐的情分。但是,我对夫君,从来都不曾怀疑。姐姐尽管放心,若我错了,也不会后悔!”沈晞蕴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心声。
沈晞蕴其实心中有几分疑虑,郡王爷不是跟齐子辙很是要好么?为何身为郡王妃的姐姐会来警告她?
郡王妃见沈晞蕴不听,只能摇头,“你想想沈宴,他就是咬着牙往上爬的人。你看他做了些什么?”
沈晞蕴瞅着郡王妃,看了许久,才缓缓地伸手搂着郡王妃,坚定地说:“姐姐,夫君是夫君,沈宴是沈宴,而我也绝对不会成为母亲那样的人。”看来,郡王妃是把对母亲的愧疚转移到自个身上了。
好在郡王妃还要再说下去时,却被进来的婆子打断了,说是郡王爷在门口等着郡王妃,接她回府。
沈晞蕴赶紧送了郡王妃出去。
此时齐子辙被召进宫,到了皇帝旧的道观中去。这旧道观里头刚开了一炉丹药,皇帝准备了无根之水,服用下了,在齐子辙进来没多久,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齐子辙刚要出去,却在拐角处捕捉住那闪现的黑影,齐子辙觉得此身影有所蹊跷,赶紧跟了上去,却在花园乱花从中,迷失了黑影,等他回过头时,只见戚贵妃扶着腰肢,站在他面前。
齐子辙拱手向戚贵妃行礼请安,戚贵妃上前了几步,端详了他许久,眼眸中激动之色再也掩藏不了。
她抓着自己的手腕,而江嬷嬷却从戚贵妃的身后,探出了头,戚贵妃抖着嗓音道:“齐大人,抬起头来。”
齐子辙微微抬头,却见到了江嬷嬷。
齐子辙愣住了,不等戚贵妃喊了免礼,就站了起来,他上前两步,盯着江嬷嬷,怀疑地喊:“江嬷嬷?”
江嬷嬷从戚贵妃身后出来,恭敬地道:“给二少爷请安。老奴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二少爷了,老奴也是死而无憾了。”
齐子辙将目光落在戚贵妃的脸庞上。说起来,之所以两人见面,却没有相认,除了因着戚贵妃是皇帝的宠妃,作为外臣不能将目光落在宠妃的身上,更为重要的缘由是当年齐子辙离家三个月,年岁小的妹妹因着在他离家外出游玩前,两人闹了一顿,之后那么多年未曾见到,多少也有些记不住当年人的面容,更别提戚贵妃小时候与大了张开后,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江嬷嬷在,那么,你是?”齐子辙曾经到浣衣居去查过当年被没入其中的妹妹,可是查出来的消息是,妹妹在进入浣衣局半年,就活生生被冻死了。
可,她若不是齐家人,为何江嬷嬷会在她身边?
江嬷嬷是江家的家生子,后来服侍妹妹去了,江家家生子发过誓言,终身只服侍江家人和与江家人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
也就是他过世的爹娘、兄长嫂嫂、他还有妹妹。
戚贵妃捂着脸,不敢承认,江嬷嬷不说话,齐子辙上前一步,抓住戚贵妃的手臂,细细看了戚贵妃的面容,颤抖地唤了一句:“妹妹?”
“妹妹?”
戚贵妃哽咽地应:“二哥哥!二哥哥,我再也不闹了,你就让我跟你去游学吧?我给你当小厮,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绝对不给你添麻烦。”这句话,是当年齐子辙离家前,妹妹闹腾着要跟他一起出门时两人和和气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少年了,不单单是齐子辙,就是戚贵妃都记得。
“妹妹!”
“二哥哥!”两人对视而泣。
齐子辙收了泪水,关怀地询问:“你为何会在后宫之中?我之后有了权势,让人去浣衣局里头找了你无数次,你的花名册已经被勾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
“是,我差点不在了,是戚姐姐给了我命。我进入浣衣局半年不到,那年冬天,格外冷,因着刚进不久,我也不会干活,被管事罚了,和戚姐姐一起到了外头去打水,却不料,戚姐姐和我遇上了不怀好意的太监,戚姐姐为何护住我,被打了,夜里发烧,不过两天,就走了。”
“之后,我趁机顶替了当时已经挑了戚姐姐去掖庭的名额,出了浣衣局。因着浣衣局当年的管事也不敢声张我不是戚姐姐,我这才以戚姐姐的身份活了下来。”
“哥,我如今已是宠妃了。二哥哥可能不知道,当年抄家那日,血漫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086章 逼和离
“那天和寻常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我刚接到二哥你从外头送来的信件, 是邮差亲自送到门口给管家周伯的。慵懒的堂妹破天荒出了自个的院子,那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 奶声奶气地跟我说她要瘦下来。嫂子正在愁成亲半年了,还没有孩子。母亲携着嫂子,在小客厅里头说着悄声的话,安慰嫂子。”
“我还听到大雁飞过的叫声。身边的婆子念叨着园子里头的落叶难扫,在背后埋怨父亲附庸风雅,还要往里头移栽菩提树, 听说菩提树有时候换了叶子, 一颗树都换,那几日的叶子落得快, 打扫的婆子嫌弃麻烦。”
“堂嫂肚子里头刚有了孩子, 二房里头的婶子总算露出了笑容, 没得天天逼着堂哥勤学苦读了。”
“还有,二哥, 我们经常去的荷花池塘里头的鱼, 那天它们都跳了出来, 要知道,平日里它们可狡猾了。吃了我们多少鱼饵, 都不见上钩。”
“我还答应了大堂姐, 过几日跟着她一起去宴会,她看上了秦家的一位公子。”
“不过就一个时辰,堂堂京城里头跺脚都能震三震的齐相府, 出过帝王和无数相爷的兰陵齐家,两个时辰之内,全都倒在血泊当中。”
“满怀希望的大堂姐被持刀的侍卫追着跑,最后心一横,跳入了池塘中,再也没有飘起来。大堂嫂被押在后头的小院子里时,趁着侍卫不注意,直接摘了两边耳垂的金坠子,吞了进去。小堂妹被流着泪水的婶子亲手推入井下,只为了她活着不受罪。大嫂在前一刻正好出了角门,是下人救了她离开,至于母亲,在侍卫冲到正院之时,着装容貌都端庄肃穆,听着抄家的大人念着那荒唐的旨意,只是端坐无言。”
“在侍卫要将她押走时,求了侍卫稍等片刻,在卧房里头,上吊自尽了。”
“府内的婆子和仆役,逃出去的寥寥无几,未曾逃出去的,要么投湖自尽要么就是在牢狱中撞墙而亡了。”
“不过短短时辰,偌大的齐相爷府,就这么没了。”戚贵妃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她情绪过于激动,微微隆起的肚子痛了几下。
她不由得伸手抱住自己的肚子,她裂开嘴对齐子辙笑:“二哥,那时候你在哪?”
“我刚进城,看到一队人往我们家的方向冲去,有点惊讶,跟着跑过去,听到了旨意......我,对不起!”齐子辙听到了当年齐相爷府中惨绝人寰的哭嚎声,他那天的眼睛都红肿了,衣服也被江畔扯破了,江畔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死命地拦住了他自投罗网,及时将他拉出了城,若是晚一步,抄家名单一下来,只怕他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戚贵妃柔柔一笑,“没事,二哥。我很庆幸,你能逃出去。至少,为我们兰陵齐家,留了血脉。兰陵齐家没有被狗皇帝给灭族!”
“江畔想救你,却看到你被押进了囚车里。”
“原来,表哥,还来救过我!”戚贵妃呐呐地说,“这样就好,我不怨表哥了。表哥他,还好么?”
“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他一直挂念你。”齐子辙如实转告江畔过着形单影只的日子,“他很自责和后悔。”
戚贵妃连连摇头,“不,二哥,表哥活着就好,江家没有被我们齐家连累,就好。我与表哥,终究是有缘无分吧。”
“你,身子还好么?怎么会入宫?”
戚贵妃苍然一笑,“不入后宫,我怎么寻你?不入后宫,我如何报仇?我每日每夜只要想起我们家的深仇大恨,常常夜不能寐。这个孩子,是我的工具罢了。二哥,你放心,你的官职,还会再升。如今后宫中,以我独大,等狗皇帝心情好,我定然帮二哥进言,到时候,后宫由我把持,前朝由二哥掌控,让狗皇帝的江山为我们齐家陪葬!”
齐子辙其实脱离钱家,转而投到皇帝手下,也是生了报仇雪恨之心,但他不想让自个的妹妹担负重任。
“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了。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戚贵妃坚决地摇头道:“不,二哥,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我一定要亲手杀死那个狗皇帝,我要狗皇帝断子绝孙!”
“对了,二哥,你娶了沈宴的女儿?”戚贵妃蹙眉不快地问,“你可知道,当年我们百年兰陵齐家的覆灭,沈宴也出了一份力!二哥,和她和离吧。我们,不能对不起齐家的列祖列宗!不能对不起在地下的爹娘!更不能让族人死不瞑目!”
“小妹,那是沈宴的罪,不要强加在你二嫂的身上。”
戚贵妃瞪大了眼睛,质问:“二哥,你是喜欢上了仇人的女儿了么?你别忘记了,你是兰陵齐家唯一活着的男丁,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报仇,血刃仇人!钱太师、沈宴、秦家,皇帝,他们都是罪魁祸首!他们就是死上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为过!”
“二哥,你竟然为了美色,手软?”
齐子辙见妹妹有点疯魔了,将目光落在了后头的江嬷嬷身上,这些想法,定然有一部分是江嬷嬷经常跟妹妹说的话。
“我没有,但你二嫂,救了我一命,若是没有她救我,只怕你就见不到我了。”
“是么?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啊,我们没有要她的命,不就还清了人情么?她父亲,欠了我们齐家多少人命?”
齐子辙上前,紧紧抓着戚贵妃的双肩,轻柔地唤她,“妹妹,你忘记了么?父亲一直都教导我们,不迁怒他人,你二嫂和沈宴,没有关系,她的母亲,也是沈宴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