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没事,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
二人熟稔的口气薛铖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切换,突然有种自己被骗了感觉。
东陵王府和清贵季家,这两个看起来绝凑不到一块儿去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牵连?!况且薛铖似乎记得早年季明博还骂过薛敬玩物丧志有损皇家颜面来着?
“爹……”薛铖半晌才缓了过来,十分复杂地开口道:“您这些年,是在韬光养晦么?”
“没有没有。”不等薛敬开口,季老太傅抢先道:“他是真不学无术来着,别把你爹想成人精,他可没那脑子。”
薛敬:“太傅大人,这好歹当着小辈的面,您就不能给我留点威信么?”
季老太傅白了他一眼,慢慢上前扶起内心波涛翻涌的薛铖,笑眯眯地说:“方才的话我都听见啦,别担心,我呀,是和你一条心的。”
薛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能有如此觉悟,老朽很是欣慰。”季老太傅十分亲热地拍拍他的胳膊,道:“但这条路会比你以往走的路都要难,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想好了?”
思绪被这沉重的问句拉了回来,薛铖看着二人,坚定地回答:“不论前路如何艰险,这一步我走定了!太傅大人,我不愿再眼睁睁看着明明可以抓住的东西,因为这些人的畏缩与胆怯被旁人占得先机。”
“好!”季老太傅面露赞许之色,后退两步,道:“薛铖,跪下!”
薛铖撩袍向季老太傅俯首。
“这一跪,你跪的不是我,而是明熙帝!”季老太傅正色道:“你听好了。自晋太/祖平定中原开始,晋国皇族设有一支亲卫军,名曰燕云。”
“燕云军乃太/祖一手创立,军中将士个个骁勇,只听命于帝王一人,四海平定之后逐渐转至暗处,仅在需要时出动。”
“晋国历任帝王都会接掌燕云令,但至明熙帝时,燕云令并未传给太子。”
季老太傅深深看他一眼,继续道:“当年太子沉迷仙道,明熙帝唯恐惹出乱子,将燕云令交给了当时的顾太傅,命他辅佐太子,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将燕云令交给太子。”
“谁知,这个时机再也没有到来。”
“顾太傅心力交瘁,在故去之时将燕云令交给他的弟子、我的父亲,叮嘱务必要守好这最后一件筹码。”
“薛铖,如今燕云军就在西南边境,只是时历四朝之久,这柄利剑你能不能收归己用、令它再现昔日锋芒,就全看你自己了。”
季老太傅从怀中取出燕云令交给薛铖,郑重道:“殿下,望你能铭记今日的决心,切莫辜负这几代人的心血。”
第53章 结发
二更的梆子敲过, 溯辞捏了捏有些疲累的眉心,正准备吹灯入眠。才刚揭开灯罩就听到轻轻的扣门声,溯辞诧异地跑去开门,只见薛铖垂手立在门外,灯火投映在他乌黑的瞳中,隐有星点斑斓。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溯辞侧身将他让进屋,关上门一回头就撞上了薛铖的胸膛。他伸出手按在她身后的门扉上,慢慢弯腰低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一言不发。
溯辞吓了一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和爹商量好了, 决定辞去左骁卫的职务,离开京师。”薛铖闷声道。
“好呀。”溯辞轻轻攀着他的肩, 笑道:“离开是非之地对你而言是好事。”
薛铖长长吐了口气,将燕云军一事略说了一遍, 而后慢慢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肃色道:“溯辞,西南不比京师,地处偏僻,匪患严重, 十分艰险。我此去归期未知,你……”
“我随你去。”溯辞打断他的话,郑重道:“说好了要带着我的, 你可不许把我丢在这儿。”
薛铖贴上她的脸颊,声音带上几分歉疚:“我没打算把你留在京城,只是这样一来,请封世子妃的事就得暂时搁置了。否则一旦旨意下来,你恐怕非得留在王府不可了。”
“不妨事。”溯辞闻言开开心心搂上他的脖子,道:“能在你身边就好。”
薛铖将她搂进怀里,低语一声:“委屈你了。”
溯辞摇摇头,又问:“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我就向陛下请辞,等调令下来到出发,应该也需四五日的时间。”薛铖道:“京里你若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这几日我陪你去。”
溯辞眼前一亮,道:“我们再去一回霜园吧,王妃说里头有一处名叫登仙台的地方,夜里景致极美,一见难忘。”
“娘和你说的?”薛铖愕然。
“嗯,王妃说当年王爷曾带她去过一次,那时是梨花开的季节,花瓣如飞雪,流萤穿行,远有丝竹乐声,台下流水环抱,有河灯漂浮,令她难忘至今。”
溯辞的声音饱含向往,薛铖眼里浮起笑容。
这恐怕是当年爹求娶娘时准备的,如今提起似乎也恰是时候。
“好,等使团离京后我们就去。”薛铖轻轻吻了吻她的颈侧,笑着应下。
贪了会儿他怀里的温暖,溯辞突然想起一件事,从他怀中挣脱,一边小步朝里屋跑,一边说:“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薛铖疑惑跟上她的步子,只见她从抽屉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自己,道:“大理寺在查一桩与赵家有牵连的案子,季家一位大人将这东西给了我,问我认不认得。我想你和魏狄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认出来,就带回来了。”
薛铖接过展开一看,也同样狐疑道:“地图?”
溯辞点头,道:“你看看可有眼熟之处?”
目光在那些简略的线条上滑过,薛铖沉吟道:“这地形是有些眼熟。”而后又摇摇头,“不能确定是何处,等明日得了空拿去给魏狄瞧瞧。”
溯辞点点头,一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薛铖见状立即收起那张纸,温声道:“天也晚了,早些睡吧。”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准备离开的样子。溯辞看着他眨眨眼,问:“将军你呢?”
薛铖按上她肩,推着她往床榻走去,道:“今晚我陪着你,安心睡吧。”
白天就敢派出杀手明目张胆劫人,保不齐晚上不敢夜闯王府,在黎桑离开之前,还是亲自守着更妥帖些。
烛灯熄灭,溯辞脱了外袍钻进被窝,手还抓着薛铖的手腕就要把他往床上带。薛铖半跪在床沿,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
“你的腿上还有伤呢。”溯辞倾身上来抓住了他的衣襟,说:“今天又淋了雨,在外头睡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薛铖还欲推拒,然而在溯辞的坚持之下还是点了头,任由她三下五除脱了自己的外袍,一同缩进被子。
溯辞贴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哝道:“有温香软玉不抱满怀,还要去睡外间,将军你在想什么呢。”
薛铖在她腰间捏了捏,脸上微微一热,道:“胡说什么。”
溯辞嘟起嘴,毫不客气地戳了回去,说:“这就不想抱我了呀?”
“想。”薛铖低笑着搂紧她,温声道:“快睡吧。”
溯辞抓着他的前襟偎在他怀中,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
翌日。
早朝时,有关薛铖的弹劾如同雨后新笋般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薛铖失职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险些搅黄了魏晋盟约、难堪重任必须严惩之类的话。沈丛言十分不忿,替薛铖辩驳了几句,也很快也被怒斥声压了下去。
龙椅上的承光帝揉着额头,静静看着底下一帮大臣吵得不可开交,末了一句再议将此事揭过,十分疲累地退朝离开。
朝臣对此议论纷纷,有人私下说陛下最近身子似乎不大好有些力不从心,也有人说莫非之前的传言属实、陛下还对东陵王府有所期待所以才对薛铖如此宽宥。但无论是□□还是瑞王党,此刻似乎都打成了一致的共识——得先把这个军功赫赫又身份微妙的东陵王世子拉下来再说!
正当这些人忙不迭地写折子弹劾薛铖之时,一封请辞的折子已悄然送到了承光帝的书案上,正是薛铖递上来的。
折子内容言辞恳切,正借用了朝臣弹劾的话语,言说愧对陛下信任,差点酿出大祸,难当此任,故而自请辞去左骁卫上将军一职,同时请求下放西南前去平定匪患、磨练心性。
这条消息很快如插了翅膀一般传遍朝野,惊得所有人齐齐噤声。
那些忙着弹劾薛铖的大臣个个傻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将这消息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生怕是传错了话。待确认薛铖真的请辞之后,他们更懵了。
前一刻还摩拳擦掌准备给对手一记重拳,没想到这一拳刚砸出一半,对面的钢板顷刻间变成了棉花。虽说正应了他们所愿,但这种滋味竟有些说不出的憋屈。
而那些为薛铖辩驳的人得知后更是扼腕叹息,然而事已成定局,除了骂一句世道不公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力挽狂澜的计策。
承光帝盯着这请辞的折子目光也十分微妙,很快召了数位重臣入宫探讨此事。然而这些人大半都是早朝上弹劾过薛铖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摸不着头脑,若顺着说吧,显得太落井下石,若说一两句好话,又与先前的态度对不上,况且他们本就不想薛铖继续留在京师。
这次召见,异常沉默而难捱。
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季明博慢悠悠说了句话:“陛下,如今魏晋盟约已成,北方的战祸自然随之平定。但西南一带的匪患素来是朝廷心头之患,先前是抽不出得力的人手治理,现在薛将军主动请缨,何不顺水推舟?”
“季爱卿的意思是同意薛铖请辞,让他去南方?”承光帝挑眉问。
“北魏使团遇刺,京城连发两起命案,若说左骁卫一点过失也无,恐怕难以服众。”季明博拱手道:“但此案也是薛将军急智,得以迅速破解、捉拿首犯,也算将功抵过。”
“既然功过相抵,再调配西南有些欠妥。”右相皱眉道。
“非也。”季明博摇头道:“薛将军沙场悍将,朝中若说谁最适合西南平乱,非他莫属。若陛下觉得调配西南对薛将军不公,大可保留左骁卫上将军一职,若他能平乱归来,官复原职,如此不仅可平悠悠众口,薛将军这左骁卫上将军的位子更是实至名归、无人置喙。”
这番话暗中带刺,孟乾听了面色一沉,冷声道:“季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薛将军职位乃陛下钦定,何人不满?”
“咦?”季明博奇道:“先前各位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薛将军难堪此任么?”
“那是薛铖辜负陛下信任!”孟乾怒道:“他若有真才实学,何至出此打乱!”
“陛下。”季明博立即向承光帝躬身道:“留职调配西南,恰能检验薛将军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若能平定匪患归来,臣以为将左骁卫交给薛将军必为众望所归。”
他这一轮话说圆了回去,待孟乾等人发觉不妥之时,承光帝已点头将此事敲定。
孟乾一肚子话卡在嗓子眼,憋得面色一阵青白。
留职调配西南?开什么玩笑!这一半的禁军好不容易从丰将军手里抠了出来,又把薛铖赶了下去,正是让自己人上位的好机会!结果被季明博三言两句弄出留职一说,这滔天权柄就重新勾回了薛铖的指头尖,让人如何咽的下着口气!
可惜季明博一早看出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离开御书房后还满面笑容地对孟乾道:“恭喜左相大人得偿所愿,把薛将军赶出京城了。”末了拂衣离去,留孟乾一人气得内伤。
***
而薛铖这边利索地将左骁卫府的事宜收尾完毕,只等上头旨意下来。正在屋里歇息,就听见外头有人叩门入屋禀告:“将军,外头有个姑娘,说是受东陵王妃之命,前来给将军送东西的。”
薛铖闻言挑眉,只道:“让她来吧。”
不出片刻,果然看见溯辞拎着食盒迈进了屋。
“这回学聪明了,会借王府的名头了。”待她关上门,薛铖笑道。
“以前不是借不成么。”溯辞吐了吐舌头,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三两步上前直接坐到了薛铖怀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质问道:“早上居然悄悄一个人走了,也不叫我一声。”
“见你睡得太沉就没吵你。”薛铖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问:“给我送什么来了?”
“把我自己送来了还不够呀?”溯辞歪头瞧他。
“我若说不够呢?”
“唔。”溯辞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香囊,道:“那就只能再加上这个咯。”
“这是?”薛铖拿过香囊,拆开一看,只见里头裹着一缕乌黑的发丝,顿时惊喜地看向溯辞。
“你们这儿的人不是讲究这个么。”溯辞笑眯眯地说:“我也给你做了一个,就当是你去西南的护身符。”
薛铖将香囊攥在手心,低声道:“我们讲求的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是不是该把你的也绑进去?”溯辞捏着下巴问。
“嗯,若……诶你又拆我发冠做什么?”
“剪一绺呀,你的剑呢,快借我用用!”
“嘶……少点,这一剑下去得秃咯!”
“没事没事,我一会给你梳好,保管谁都看不出来。”
最后薛铖摸着鬓角一缕怎么梳都梳不上去的鬓发,看着溯辞笑得牙不见眼的模样,恶狠狠地把她摁在怀里好好揉搓了一番。
第54章 线索
在这场绵绵秋雨的尾声中, 北魏使团的车驾缓缓驶离京城。相比来时的张扬跋扈,去时低调了许多,尤其车队中那一尊漆木棺椁在秋雨的洗刷中更填一分凄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