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
“巫族擅蛊,他们会给人喂一种蛊, 刚吃下去的时候没什么,半个时辰后发作,起初奇痒难忍, 然后慢慢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撕心裂肺的疼来。要足足疼上二十四个时辰,人才会咽气。更妙的是,只要人还尚存一息,服下解药后这蛊立解。”
看了眼魏狄眉头紧皱的模样,徐冉搓了搓手,补充道:“正巧的是,早年我认识一位巫族的姑娘,她曾送了我一些还没用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让房内拓跋晟等人听见,而魏狄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微微挑了挑眉。徐冉这才转过脸,敛去面上的笑容,肃色推门而入,不出意料地对上了满屋惊惧的目光。
带房门重新关上后,矿道中安静了一瞬,很快传出一声惨呼。
***
这厢徐冉魏狄正忙着审讯,那边薛铖带着溯辞一路北上,赶往西境商道入口——梵城。
从此地到梵城虽不远,却也要近两日的脚程,待二人风尘仆仆抵达城中,头一件事便是寻了家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满身疲惫一扫而空,溯辞在浴桶里十分舒畅地吐了口气,贪恋这水的温暖与柔滑,索性靠在桶壁闭目养神起来,直到薛铖收拾完来寻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来穿衣,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去给薛铖开门。
“怎么这么快?”溯辞鼓起嘴,微微抱怨道。
屋内暖融融的,薛铖低眸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笑道:“这都多久了,也不怕水凉。”
“才不会,我提前多备了一大壶热水。”溯辞得意洋洋地仰起脸,“机智如我。”
“瞧把你能的。”薛铖没忍住伸手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眼里尽是笑意。
此刻她一头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有几缕湿漉漉的还粘在颈侧,肩背的衣衫也被水渍浸湿,隐约可见底下细腻的肌肤。薛铖拿过她手上的棉布替她轻轻擦拭着长发,撩起后背如瀑的青丝后,目光自然而然被这若隐若现的春光吸引过去,也看见了隐在薄衫后那一块狰狞的伤疤。
薛铖伸手触上濡湿的衣衫,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抚过,有些歉疚地叹道:“京城诸事烦杂,都没来得及带你去刺凤羽。”
“那等到西南你再补给我嘛。”溯辞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道:“然后作为补偿,再给我添件新衣裳!”
此行轻装从简,只怕到西南后该置办的东西还有许多。
薛铖俯身在她颈侧轻轻一吻,问:“之前娘给你挑的那身如何?”
“可别!”溯辞连连摇头,“那太贵重了,又麻烦,穿上可不自在,添件穿着舒服的就成。”
“行,依你。”薛铖点头,却又想起了什么,随后闷声笑道:“不过有另一件麻烦又贵重的,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啊?”溯辞狐疑地侧过脸睨他,“哪件?”
“中原新嫁娘的凤冠霞帔可不是那么容易穿的,等到来日正式册封还得穿一回礼服,都不比你上回穿的简单。”
“就没有简单点的么?”溯辞垮下眉梢。
“没有,你挑的夫君就不是个能简单的。”薛铖将她的长发尽数裹入棉布中,毫不犹豫地掐灭她星点的幻想。
溯辞叹了口气,认命地点点头。
否则还能如何?自己撩的,再难也得走下去。
等长发半干,薛铖丢开那条潮湿的棉布,伸手把溯辞捞进怀里,借着方才的话头问:“从这儿到云浮宫还有多久?”
“这里离云浮可远着呢。”溯辞顺势在他腿上坐下,揽着他的脖子道:“不过嬷嬷未必在云浮,这个时候部落里祭祀的事很多,嬷嬷指不定在哪个部落给首领祈福呢,一会去城里找叶赫兰问一问就知道了。”
“那……我要不要准备点什么东西去?”薛铖问:“按你们的规矩该备点什么?爹娘的书信和信物我倒是带了,若还需旁的东西,就得抓紧准备了。”
“我上回不是说了么。”溯辞笑眯眯地说:“你先得给你心爱的姑娘唱个歌或者跳个舞……”
“这个再议。”薛铖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有什么必须带给嬷嬷的东西么?”
“有王爷王妃的书信和信物就够了,云浮的规矩不多,只要两情相悦,没什么不行的。”溯辞又把话题拐了回来,问:“将军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唱个歌呀?”
薛铖顿时沉默下来,在她热切的注视下,半晌后才小声说:“等……等成亲那日。”
“嘁。”溯辞撇嘴:“这还藏着掖着的,我又不会嫌弃你唱得不好听、跳的不好看。”
薛铖深深看她一眼,大概知道她兴头起了,不达目的决不会忘,于是心里默默把“找个人现学一段”这事提上了日程。
二人又腻了一会儿,待溯辞头发干透,随手绾了个发髻,穿好衣裳,便和薛铖一道出门去找叶赫兰。
云浮宫对于中原而言或许神秘,但在西境势力却遍及每个角落,即使是梵城也有从商的云浮宫人。叶赫兰便是其中之一。
叶赫兰在梵城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酒馆,看着是寻常营生,实际上也在为云浮收集各路重要的消息,尤其是西境各部落与中原的联系。她扎根梵城十数年,手底的消息网四通八达,自然也有关于云浮内的消息。
当溯辞一头扎进小酒馆时,叶赫兰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那张如花的笑靥,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上前给了溯辞一个大大的拥抱,惊道:“你怎么来了?”
“这么久不见当然是来看看你。”溯辞笑眯眯地牵了她的手,道:“顺带再向你打听点事。”
“这两句话怕是要反过来说吧。”叶赫兰满眼笑意地嗔了她一眼,随后抬眸看向溯辞身后的薛铖,一双狭长的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意味深长地对溯辞道:“哟,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小公子终于找到了?”
薛铖闻言眉梢一挑,略带疑惑地扫向溯辞。溯辞顿时背后一毛,手指不露痕迹地捏了捏叶赫兰的虎口,背着薛铖冲她比了个别说这事的嘴型,打着哈哈把这话快速揭过。拉着叶赫兰跑去角落,低声道:“你知道嬷嬷现在在哪么?”
叶赫兰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慢步走来的薛铖身上,闻言睨了眼溯辞,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能说!”溯辞顿时瞪大了眼,十分心虚地回头瞥了眼薛铖,见他走近,立即清了清嗓子,问:“兰姐姐,你就告诉我嬷嬷在哪吧,我真有事找她。”
叶赫兰屈指弹了弹她的脑门,道:“嬷嬷最近应该在风城给新添的小公主卜卦呢。你这一声不吭消失了这么久,现在去找她,铁定削你一顿!”
溯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事出紧急,我也是来不及才先斩后奏,这不就回来给嬷嬷请罪么。”
“请罪?怕是给嬷嬷递喜酒的吧。”叶赫兰冲她一挑眉毛,低声道:“你的小公子看你的眼神可和别人不一样哟,你兰姐姐的眼睛亮着呢。”
溯辞一吐舌尖,脸颊浮上淡淡的红晕。
薛铖站在她们身后三步外,目光若有所思地凝在溯辞身上。
溯辞和叶赫兰又闲聊几句,不多时便告辞离去,临走时叶赫兰还拉了她的手,把腰上的一块玉塞她手中,道:“你这匆匆忙忙的我也来不及给你备什么贺礼,收着这块玉吧,回头的喜酒可不许落了我这杯!”
“定少不了兰姐姐这杯。”溯辞并不推辞,收了玉佩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我给兰姐姐备你最爱喝葡萄酒,拿大长老那个水晶杯给你装。”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
待离开酒馆,溯辞心情甚好。
风城离此地不远,三两日便可抵达,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和薛铖亲自来提亲羞赧让她暂时忽略了一路沉默、眼神复杂的薛铖,自顾自地在街上吃吃逛逛,兴奋异常。
但薛铖却盯着溯辞连蹦带跳的身影,脑子里的那个疑惑越团越大。
最后等他们返回客栈,溯辞蹦跶着入屋就要去拿水喝的时候,薛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门上,俯身凑近她的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你心心念念的小公子,是谁?”
第63章 往事
溯辞和薛铖间的渊源还得追溯到十年前说起。
彼时薛铖在军中崭露头角, 随小队护送使臣前往昌都部落,不料路遇沙暴,薛铖与小队失散,迷失在茫茫沙漠之中,因缺水昏死过去。
而这年,恰是溯辞第一次以圣女身份前往昌都部落为王子赐福。
茫茫沙海,烈日炎炎,自幼生于西境的溯辞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裹着层叠的袍子坐在驼背, 一面哼着西境的童谣,一面观察着风与沙的走向,寻找下一处水源地落脚。
没过多久, 眼尖的溯辞便发现了倒在沙地里的薛铖,顿时扭头惊声道:“嬷嬷!你看, 那里有个人!”
许是沙漠环境太过艰险,西境人对于沙漠中的落难者总是多怀一分悲悯与善意, 一队人闻言立即调转方向,超薛铖走去。
溯辞第一个滑下骆驼,快步跑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仍然有温润的气息拂上她的指尖。“呀!他还活着!”溯辞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薛铖翻过身、仰面朝上, 一面好奇地打量着他,一面还不忘伸手替他挡了挡灼人的日头。
他的脸上是灰扑扑的沙土痕迹,一头脏兮兮的乱发, 嘴唇发白干裂,但即便如此,也依稀能看清略显英挺的轮廓。此时侍女拿着水囊上前,半扶起薛铖,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溯辞则扯了扯嬷嬷的衣袖,道:“嬷嬷,你看他的衣服,不像西境人。”
嬷嬷闻言俯下身,从他腰际翻出一块令牌,眉头微皱,道:“是晋人。早听闻晋国派人去了昌都部落,这小子怕是使团中人,遇上沙暴失散至此。”
“昌都?”溯辞闻言眼前一亮,拍手笑道:“那正巧,咱们顺路捎他过去吧!”
嬷嬷斜眼瞥她,捏着那令牌沉沉叹了口气,道:“也罢,能遇上咱们也算他命不该绝,捎上吧。”
……
十年前的往事给薛铖留下的仅仅是死里逃生后的回忆,他眯起眼,只觉后槽牙发痒,曼声道:“这么说来,十年前沙漠里救我一命的是你?”
溯辞忙不迭点头。
“所以给我换了身小裙子丢营帐门口的人也是你?”
溯辞干笑两声,小声说:“那不是没你能穿的衣服了么……”
当年溯辞一行救下薛铖后,带往昌都部落。薛铖一路未醒,而遭逢沙暴又在沙漠里流浪数日,一身实在脏得没法看,当在绿洲歇脚时,两名侍女在溯辞的吩咐下给他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脏衣服自然不能再穿,但她们一行均是女子,未带任何男子衣物,加上薛铖当时也是少年模样,只能从溯辞的旧衣里翻了一件,勉强给他套上。
薛铖眉梢一抬,又问:“好,衣服姑且不说,当时我脑袋上的发髻是怎么回事?”
溯辞缩了缩肩嚅嗫道:“将军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薛铖气结。
他模样生得好,当时又是一副尚未完全张开的脸庞,溯辞胆子也大,顿时起了玩心,仿着遇见的中原女子给他梳了个七歪八扭的妇人髻。远远瞧着薛铖被人抬进营地,才捂着嘴溜回去找嬷嬷。
她这厢玩开心了,却苦了薛铖。这身装束营里的人半点没动,直到薛铖清醒过来,发觉不对劲时险些砸了铜镜,惹得队里众人笑得打跌。直到回了京城,还是不是有人以此开他的玩笑。若非后来他征讨杀伐、军中积威颇重,这事才慢慢被人淡忘。
“我当时可是发了誓的。”薛铖咬牙切齿低声道。
“什、什么誓?”
“若让我逮到这个人,必揍得他脑袋开花!”
溯辞瞪大了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十分委屈地瞅着薛铖,说:“别呀,你这一巴掌下来得多疼啊,咱能换个法子不?”
打是必然舍不得的,薛铖气得牙痒痒,伸手揽了她的腰,埋头在她颈侧张口咬下,毫不留情地烙下一排牙印,低声哼道:“从小胆就这么肥。”
溯辞十分心虚地嘿嘿了两声。
贪恋她的气味和细嫩的肌肤,薛铖仍旧俯首她的颈间,从细细地啮咬变成轻轻地吮吻,一路沿着她的脖颈往下,撩起阵阵酥痒的颤栗,扶在腰际的手也慢慢压上她的后背。
“溯辞。”衣衫滑开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浑圆的肩头,薛铖望着眼前雪白的颜色,轻声问:“当年你是不是偷偷帮我卜过卦?”
溯辞点点头,说:“当年嬷嬷说你命好也不好,我好奇,就偷偷给你卜了。”
薛铖低低一笑,伸手抚上她的锁骨,问:“当初我问你为何给赵承泽卜卦要捏石子、而我不用,你支支吾吾不说,是不是就怕我知道这件事?”
溯辞勾着他的衣带嘟囔道:“小时候干的坏事,缺心眼才主动提呢。”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的兰姐姐,令我多年疑惑得解?”薛铖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道:“确实该罚。”
不等溯辞再开口,薛铖再度俯首吻住她的唇。
长睫轻颤,万语千言尽数揉化在唇齿之间。这个吻带着惩罚的味道,有些恶狠狠地攻城略地,溯辞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螓首高仰,俏面通红,几乎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软在他怀中,伸手攀着他的肩,试图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十年前她瞒着嬷嬷给薛铖卜过一卦,自那时起她便知道他命格极贵、却注定命途多舛,天下时运有极重要的一缕牵系他身。期初不过秉着云浮圣女的信念辗转打听他的身份,再得知其间曲折后难免对这个挣扎在外的少年生出一丝怜惜。
可越到后来,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花这么多的注意力在这个不过一面之缘的人身上。隔三差五偷偷替他卜卦、托叶赫兰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他在何处从军、经历过多少生死血战、在何处大破敌军、何时得到封赏,她几乎一清二楚。